敦煌的风,吹着那尘埃般的心事
丝路起风,沙太重,看不清过往的故事
敦煌那儿情路难,那一生曾被纠缠
尘世中多少梦与爱情已被传颂……
这样的一个敦煌,在千年的岁月里苍凉,在古往今来的历史中悲壮,在时空轮回的爱情里歌唱……
那一世,有这样一首歌献给敦煌。如今,已被敦煌收藏。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
此词《菩萨蛮》,作于唐玄宗开元年间,是敦煌曲子词中年代较早的一件作品。
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在甘肃敦煌石窟莫高窟千佛洞石室内,发现了大量唐人的手写经卷,其中夹杂有数以百计的无名民间词家写的词。这些词在民间的原名为《云瑶集杂曲子》,因为唐代民间称词为曲子。后来,花间派词人把文人词称为诗客曲子词,据此,近人王重民先生定敦煌词为“敦煌曲子词”,亦称“敦煌曲”。
敦煌曲子词是民间文学的天籁,宛如一位不事修饰的唐朝佳人,天生丽质,光辉夺目。它来自民间,感情纯真朴实,语言明转自然,一派天真的纯然。
一如这纯情的《菩萨蛮》,一对夫妻一起盟誓,赌咒夫妻永不变心,白头偕老。其语言一反通常的如若不然则天诛地灭之类,而用一反常态的自然界现象来写男女爱情的坚贞。
发愿发愿,此生不怨。
山盟海誓沉浮于枕边。“枕前发尽千般愿”,一个“枕前”顿时让人浮想联翩。在敦煌民间风俗中,“枕”是男女爱情的象征,经常作为信物相赠。敦煌本《搜神记》记载:“女郎遂于后床上,取九子麓中开取绣花枕,价值千金,为度为信”,枕为绣花枕,价值千金,又保藏在玉箱宝盒中,可见“枕”在敦煌民间夫妻之间的重要地位。所以,发愿选在枕前,此生必将不怨。热恋中时置身红纱帐内,软香枕前,强烈的感情达到了巅峰,他们希望永远相依相偎,相亲相爱,永不分离,让这最幸福的时刻定格成永恒,正是应了那句“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是前世,我求尽了千佛洞中所有的佛,才能从反弹琵琶的飞仙中弹出,在今生,才能与你同眠共枕,共度良宵。因此,更要“发尽”千般愿,“发尽”时,他们想破脑壳,把所有能表明心迹的盟誓都说遍了。
那么,就来看看这“千般愿”吧,“要休且待青山烂”,“要休”二字领起“千般愿”。要想休弃我自己的爱情誓言,一定要等到青山烂,秤锤浮,黄河枯,白日见星,北斗向南,三更见日。少女坚定地说,非常坚定。
青山青春常在,何谈溃烂?雪山可崩,土山可垮,石山太冷,高山太远,唯“青山”散发着青春般的气息,即为“青”,则山上四季常青,当然不会烂。因此,除非青山变成灰山,否则你我都不能离彼此而去。这“青山”应该还透露着女子希望自己能青春永驻,华美不衰的心愿吧,也许,也是一种自信的表现,要想休弃我的誓言,除非等到我红颜变成白发!不过,如果真的能走到那天,他们也应该快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那时的他还能离得开她吗?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船浮在水面,而秤锤是绝不可以的。如果要休弃誓言,那便是“吃了秤锤铁了心”的休弃了,秤锤不可浮于水面所以这爱如秤锤似的心也终将浮不出水面而会永远安安静静的沉淀在心的花海中。黄河也不会有枯竭之日,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么?其实长江之水也是天上来,但只有黄河流经敦煌那儿,所以词人自然会想到黄河。在那儿,黄河的水是他们的生命之泉,一方面,少女狠下了心,如果真的休弃誓言,那么黄河水会枯,我们的生命也无法延续,所以没有爱,就只剩死了,这是爱的极致的表现。另一方面,女子明白黄河的水不会枯,所以她又期盼着他和男子之间的爱就像黄河之水绵延无绝,永无尽期。
发誓从地上发到天上。“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各踞东西两方的参辰二星会同时在白天出现?居于北方的北斗星会回到南面?这当然不可能。“参辰”即参、商二星,参星在西方,商星在东方此出此没,两不相见。扬雄《法言·学行》中云:“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比喻分离。这几种誓言要想实现,真的除非是火星碰地球了,不然这女子怎么忍心和他心爱的男子分离?再看看“北斗星”吧,李白《上云乐》诗云:“北斗戾,南山摧”,这与“北斗回南面”一样比喻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北斗星是黑夜中人们的指明灯,在这女子心中,那男子便是她黑暗人生中的指明灯,如果哪天北斗星真的转到了南面,那么她这一生,终将暗淡无光!
青山不烂,秤锤不浮,黄河不枯,白日不见星,北斗不向南,这爱从地上追溯到天上,这女子的爱之深、情之切、心之坚、意之诚足以感动天地,天地万物都将为之倾倒。这爱,天长地久!
虽然,已经够感动得了,可是这还不够。停歇了一会儿,女子又义正言辞的补了一句“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这是意犹未尽中的第一千零一愿。如果上述假设都实现了,除非再等到三更半夜看到太阳。这进一步强化表达无论如何决不罢休的意愿。这不是软语缠绵的昵昵情话,不是消沉与绝望中的发誓,从那女子妩媚的坏坏的笑中已经察觉,这是指天誓日的激情倾诉,是对能与所爱男子永远相爱这个愿望的信心满满!
读到这,感于这位女子对爱情的率真、热烈、大胆、坚贞,更佩服于这位民间女子的野气、侃快和独具魅力的征服力,这使我想到了千年前另外一个女子所唱:
上邪!我欲与君绝,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汉乐府鼓吹曲辞《汉铙歌十八首》之一的《上邪》,它与《发愿》同样用誓言表示爱情的坚贞,也同样采取了博喻的方法,如“山无棱”与“青山烂”相似,“江水为竭”与“黄河彻底枯”相似,但总觉得《上邪》比《发愿》多了一层怨气。
你看,《上邪》是少女独自对天发誓,像悬空直下的瀑布,倾泻而下,一口气说完。好像,他们的爱情有着那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气势,却也有,那淡淡的薄情的相怨,或许,有一天,被负心的人会轻叹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发愿》不同,它是那位女子在回忆枕前的发誓,犹有如奔腾崇山峻岭中的急流,蜿蜒曲折,波澜起伏,天上地下,上下翻飞,最那句“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信念,使人回味无穷。也许,有一天,那男子会欣喜地轻吟一句:“发愿发愿,此生不怨。”
两位女子对爱都是胆大直接的,对事态的把握都已超越了生死,对所心仪的男子的爱也都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然而《发愿》的女子定比《上邪》的女子来的大气与爽快。“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如果那天,真的与心上人绝了,那口棺,《发愿》的女子会早于《上邪》的女子先跳。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发愿》词最可贵的就是真,没有精雕细琢,如那浑金璞玉,自有天然之美。朴素、自然、清新的语言,婉转而不晦涩的词意,通俗而不粗浅的文笔,刚健、率直的词风,体现了真正的民歌风格。
正如那女子的风格。
敦煌的风沙,淹没了多少繁华?飘摇了多少人家?但有一个女子,一句话却飘摇了敦煌的风沙,是那个女子的那句“发愿发愿,此生不怨”吗?
20岁时,特别真诚地想成为一名文字工作者,于是一时兴起写下了这本文集《如此多情》。经历了几年的折腾和成长,现在来看,真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当年的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和华而不实,却又不忍将其置于冰冷的硬盘里终不见天日,于此,鼓起勇气让沉寂多年的它们也出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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