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怎么了？》，［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请你安静些，好吗？》，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月）
在不知道哪儿出了差错的扪心自问里，利奥和托妮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他们就这么破产了，跌进了生活的泥潭。利奥的认识里，破产不该是他和托妮遇上的麻烦。利奥至今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在父亲的指点下，看见过一栋漂亮的房子。房子“四周种满了苹果树，还围着高高的白栅栏”。“那是芬奇家，他少说也破产过两次”。
小时候的记忆给利奥形成了这么一个认识，破产应该是“成百上千的人流落街头才对呀”。可两次破产的芬奇，依然住在他那漂亮的房子里。如今，被破产的麻烦缠上身的利奥和托妮，就要成为无家可归的人了，和从前的芬奇比起来，在破产的麻烦面前，利奥感受到了“公正”一说概念上的可笑。
利奥无师自通的把孩子们的自行车送到了他母亲家里，出于保险起见的考虑。还是慢了一步。一辆卡车拉走了家里的空调、洗衣机和烘干机，以及各种器具，没给利奥一家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促使利奥想到了尽快卖掉那辆敞篷车，不然，这辆车就会被他们的一个债主收了做抵押。惹上破产麻烦的利奥显然不能和芬奇相比，后者以破产为借口将“公正”玩弄于股掌之上，利奥则只有拼尽全力挽救自己所余不多的财产。
来自底层的利奥夫妇“有一段时间，他们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因此，他们从前，有着一定的经济条件支付开大型派对和旅游的费用。通过艰辛打拼挣来的钱大多出自托妮的努力，小说里，好几处地方都给出了这样的暗示。
“托妮进了商店，见到什么拿什么”。那些是托妮小时候没有的东西，托妮在用挣来的钱弥补幼时的缺憾。加入读书俱乐部和唱片俱乐部同样如此。凡是如流水般花出去的钱，皆是这对夫妇以此获取心理平衡的表现方式。尤其在食物是一项很大的开支上，“他们吃起来简直就是狼吞虎咽”。这些花钱的地方，卡佛无一例外的用“他们”这一复数人称加以冠之。可见，利奥夫妇花钱时不分彼此，包括那辆敞篷车，那也是利奥能享有并支配的一份财产。
这辆敞篷车还是给利奥带来了一个糟糕的境况。利奥在纤维玻璃厂上班，“一周干六天”的工作时长的特意说明，明显指出了利奥蓝领人士的职业身份。托妮跑销售，钱挣得比利奥多。这使得他们有能力买下汽车这样的大宗商品。可附着在敞篷车上，出自他人的认识带给利奥一个挣得比妻子少的丈夫常见的压力。“这是她的车，他们都称它为她的车子”。利奥摆脱不了他人的认识所形成的魔咒，在此种心理阴影的干扰下，背着托妮有了外遇。
这些都是发生在从前的事。如今，在破产的利奥于回忆里成了这个男人忏悔冲动的源起。忏悔自己从前的外遇在破产的麻烦面前算不上什么大事，回想起自己和托妮曾经买了想要的一切，“如果付不起，就用信用卡，就签字记帐”的疯狂行为，才让利奥有着很想去死的心思。
如果说从前的疯狂在利奥的回忆里显得虚幻，那么，面对破产，利奥则表现出了不顾他人眼光如何审视自己的实在。必须卖掉敞篷车，利奥做出了这个他毫不在乎的决定。尽管背后有着不舍，利奥还是能让自己的内心坚定起来。同时，利奥明白，自己不是能把敞篷车卖出一个好价钱的料。这事得让托妮来干。
托妮“不慌不忙地打扮着”。她和担心卖车的地方会关门的利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已是下午四点了，利奥的担心正是他经验不足的反映。不像托妮，凭借从前的销售经验沉淀出什么时候上门才是最佳时机的丰富认识。托妮从头到脚穿得焕然一新，一边打扮着，一边还不忘调侃利奥极差的信用。托妮趁机轻贱着破产的丈夫，为自己抛头露面去卖车长长尊严层面的份量。利奥则将卖车时必须出示的一张粉色单子对托妮连续提醒了三遍，他担心托妮没带上那张单子并不显得多余，却真实的反映出破产的利奥在挽救财产上极为迫切的心情。
破产并没影响到托妮对利奥的爱。临出门之前，托妮把自己得之于经验的认识说与了利奥。托妮会和收二手车的人吃顿饭，照他们的规矩来，托妮了解他们。当然，托妮会想法脱身的。利奥对托妮的责怪在于，他认为妻子不该对自己说这些。利奥不明白的是，托妮对他的这番明确告知，正是爱与责任让托妮对丈夫毫无保留的交心。这让托妮走时，要利奥亲亲自己的嘴角不免给此情此景渲染上了一种壮行般的神圣。
托妮出门卖车了，利奥在家开始了坐立不安的担心。这一番担心里，利奥先是回顾了一下他和托妮从前有钱的时候他们的那些疯狂行为。那是不给自己一家人留后路的疯狂，任由挣来的钱流水般花出去，所收到的大多不过是补偿缺憾的心理慰藉。利奥用“自己真的很想去死”弄明白了破产的真正原因，一个人从缺钱到有钱后渴望补偿、急欲炫耀的幼稚心理作祟而让自己一家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这同时也是利奥表示悔过的真情流露。接着，将注意力转向破产这一现实的利奥，对出门快五个小时的托妮牵肠挂肚了起来。
托妮来了两次电话。第一次，听到电话里传来钢琴的声音，利奥的心跳了一下。电话挂断了之后，利奥焦躁中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他在积攒愤怒，同时又以极大的克制平复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这情绪激烈起伏的震荡下，利奥最终收获到的是对托妮可怜巴巴的哀求。在托妮第二次打来的电话里，听完妻子在电话那头告知的敞篷车终于脱手的喜讯，利奥一点儿都兴奋不起来。利奥在电话上哀求托妮回家。拿着话筒的利奥，“闭着眼，前后摇晃着”。他在尽力支撑自己不被噬咬着他内心的焦虑和担忧所主导，可它们依然通过他前后摇晃着的躯体显现了出来。
托妮磕磕碰碰地回来时，天快亮了。还没等利奥举起的拳头落在托妮身上，托妮就撕扯开了利奥的衬衣和汗衫。“破产！”托妮在尖叫中发泄，为她经历过的所有因缺钱而种下的不愉快。
这晚，托妮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可能什么也没发生。仅仅是跟收二手车的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吃到很晚而已。托妮回家不久，收二手车的人也跟着赶了来。他来送还托妮落下的化妆包。利奥迎着这人走去，并未掩饰自己的怒气。收二手车的人把他的来意解释的极为平淡，话里透着真诚和不解。“怎么了？”他不明白为何利奥会发怒。其实，有的问题无法得到答案，尤其在利奥也不清楚托妮回家了，自己为何还会生气的情况下。
“星期一”。这是利奥下了决心对收二手车的人说出的话。利奥的怒气在消退。收二手车的人听不明白，利奥却明白，“星期一”代表了利奥一家新的开始。
躺在托妮身边的利奥，抚摸着托妮肌肤上的褶痕，“它们像是道路”，触动了利奥已经平和下来的心绪。托妮回来了，无论多晚，她还是回家了。或许，这就是藏在托妮心中的爱。托妮没将它无谓的挂在嘴边，而是用行动诠释了爱的责任。回家，是托妮寄予利奥信任的爱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下，托妮向利奥打开了自己未曾被他人侵犯过的身体。
托妮用信任唤起了利奥的信任，对这对夫妇而言，这天晚上他们都不容易。信任架起了利奥和托妮重塑爱与责任的纽带，也是他们重启生活新的开始。利奥撷取记忆里的一幕，作为重启生活的标志。“他记起他们刚买下这辆车子的第二天早晨，醒来后看见了它，它就在车道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一幕会随着利奥夫妇对生活的重启而重现眼前，那时，一切都会过去。
2023.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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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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