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问自己,故乡于我,意义是什么
直到现在,我可以渐渐清晰的给自己一个答案:作为小村庄孕育出来的孩子,我感激它赐予我的知足,赤诚与仅存的一点野性,也不可避免地活得局限与混沌。
这些年,通过旅行和求学,接触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城市,也遇见过挺多心动的地方。
但深埋在我心底,融通着我的血脉,牵引着我的心绪的,只有那一座烟火缭绕的小村庄。
要我说,西安公村是全山西最好的地方。
没有之一。
你从北往南跑过村子,要穿过一排排高低错落的院落,你可以看见蹲在门口端着碗吃饭的爷爷奶奶,或者清晨傍晚从地里下田回来的叔叔婶婶
或者你从北往南爬上山头或者走到山里。你要路过越来越少见的一座座外表漆黑,有着巨大烟囱的小煤窑。这里曾经是煤厂云集的地方,黑色的烟囱,蓝色的工装,露齿一笑的一口白牙,还有阳光下闪耀着的锰钢自行车把手流淌在街上。后来巨大的工厂们和烟囱一起倒下,和工作服一起过时,和锰钢车一起消失,只剩下煤厂的残垣断壁还一排排杵在那里记录着曾经发生过的繁荣,三层的家属楼,长长的走廊里堆满了杂物,墙上有爬山虎,雨后有青苔。
昔日煤厂里看门的大爷还在,现在坐在楼门口扒豌豆,一袋子豌豆一个小不锈钢盆儿。
他7岁的孙女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拿着脏兮兮的皮筋。
或者你从东向西到西安公村。那么你一定会带来一身百家饭的香味。我时常在夏日傍晚穿过广场去村头的307国道上,明黄色的灯半隐半现地照亮了路两边的树丛,空气是温软而清新的。父辈祖辈就睡在身旁或者背后的高高低低的山上,田里,而现在陪伴他的是来来往往消夏的人儿们,还有开心极了的小狗唱出的歌。于是我从西安公村的村头走出去,从隔壁东安公村穿回来,看见晚霞刚好褪尽,深蓝的夜幕里亮着北极星,星光之下就是这座小村庄。
西安公是我对山西二十二年的记忆。我家住在那里。
长满花草小孩疯跑的院子还有院子里巨大的树,于我而言,是伴随着这个世界一起出现的。还有夏天街上下棋打扑克的老头儿们,似乎我生下来他们就有那么老。推门进屋的时候厨房里的炒锅一定在响
咕嘟咕嘟是大锅菜
滋啦~是炸油糕。
我通常会跑进厨房,我喜欢那里。
厨房有壁橱。
孙艺洲说,“哪个小孩说他不喜欢壁橱,那一定是因为他没见过壁橱”。
两扇木拉门一关,壁橱里就是我的世界。所有的幻想,回忆,期待还有委屈,壁橱全都知道。壁橱下面的柜子里有许多过节收到的零食,姑姑过年拿来的饼干,舅舅过节送来的牛奶,还有一把条帚疙瘩,我一边大一边小的屁股就是拜它所赐。
缝纫机是不许碰的,我也不喜欢。但是它旁边的写字台是我喜欢的。玻璃板下夹着照片。我爸年轻时还是蛮帅的,我姐姐宛若一个智障,只有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后来的后来。当大人们把这些丢掉的时候,童年记忆里的梳妆台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漂亮安全的柜子,现在的人一定觉得这是一堆垃圾。
我觉得不是,它们都是宝贝。
我家院子的外面,顺着街道走,有一家小卖铺。卖满足小孩一切幻想的任何东西。
不超过三块钱单价的零食,鞭炮,便宜的游戏机,玩具枪。我喜欢逛这里—说是逛,其实小铺只有立锥之地,我的幻想们环绕四周,我的目光旋转着,流连忘返,如痴如醉。
但是我一般不会出手,因为一块钱的钢蹦只有一个,被我攥出了汗。
它可以是一个雪糕,两根冰棍,二十个大白兔奶糖,或者一盒擦炮。
我想有一天我可以拥有十块钱,然后放肆地把它们全都买下。
前几天家里有事回去了几天,又一次好好的躺在家里的炕上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梦里,我站在那家小店里,钱包里揣着厚厚的钱,然后我发现店里不再有我认识的零食了,不再有玩具枪,也没有了贴在墙上的雪糕纸。我的钱,花不出去了。
然后我醒了。窗外是很好看的晚霞。
我想起来,零食没了,小店没了,院子里的树没了,我爸给我做的秋千没了,花没了,壁橱没了,姥姥姥爷也没了。
三年前我乘火车离开家去上大学,爸爸把院子里的摇摇欲坠土胚房换成了砖瓦房,再也没有了冬天里热腾腾的炕头,再也没有了下雪前跟奶奶糊窗户纸,再也不用大冬天傍晚出去捡柴火。只有每天清晨的鸡叫和升起的炊烟告诉我,故乡似乎还在。
故乡我最喜欢的地方,从此只能出现在梦里。
但我想。如果可以我想我会在那里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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