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妖寺中,云淡风轻。
“师兄,你还好吗?”讲经僧看着主持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十分忧心。
“不碍事,只是年纪大了,累了些。”老主持本就瘦削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
“又是下面那位?”讲经僧忧心忡忡。
“天地大变就快来了,也不知封印还能撑多久,唉!”老主持微微叹了口气。
“那师侄他……”讲经僧抱有着一丝希望。
“还不行……”老主持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我已经活得够长了,现在每天能够醒来看看阳光,都觉得很知足了。”
“师兄,万望您,撑下去,阿弥陀佛。”讲经僧脸上突然从惊忧之色转为悲悯相。
“放心,那几个老朋友,怎么也得下去一两个陪着我,不然,老僧一人岂不是太寂寞。”
“都是好孩子啊!”老主持笑呵呵的,视线仿佛透过墙,看着寺内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僧人,大多数还都是年纪较大的,不过跟主持相比,还都算得上差辈了。
矩妖寺地底深处,一个繁复的法阵下面,蜷着一团黑影,他周边的气势不停地自发地在冲击着法阵,咬牙切齿道:“目无尊长,我倒要看看,出去之后,除了我们哥几个,还有谁敢在我面前称尊长。”
他们说我目无尊长,是因为我心里自认为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不,现在的我就是无父无母,我乃莲藕化形。
他们说我浑身上下充满戾气,我承认,毕竟从盘古开天辟地而来,敢于削肉还父,削骨还母的就我一个。
可是,这一切,能怪我吗?
我本灵珠子转世,奈何刚出生就被自己父亲认为是妖魔,砍了一刀,古往今来谁曾受过?
当我为了久旱无雨陈塘关百姓去大闹东海龙宫,将三太子抽筋扒皮,李靖他的选择呢?
在东海龙王前来威胁要水淹陈塘关时,他选择将我推出去,希望我死,希望用我的死来平息龙王的愤怒。
是的,我理解,我真的十分理解,在自己能力不足时,面对强敌,可以选择妥协,为了陈塘关千千万万的百姓,我愿意牺牲自己,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陈塘关百姓的生存。可李靖,他是我的父亲啊,哪怕他在我刚出生砍了我一刀我依旧选择原谅他的人啊。
谁不希望父母宠爱,谁不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我拉开轩辕箭的时候,他就恨不得我死。从小,从他的眼睛里就看不到一丝温情,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妖孽,是来祸害他李家的。我努力地展示自己的修行天赋,希望靠此博取那个我应该叫父亲的人的一丝关爱。可是,没用的啊,他的眼里的温情没有给过我一毫。
现在,他又迫不及待地让我去死。哼,也好,既如此,就让我李哪吒从此不再欠你。
“龙王,你听好了,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当,陈塘老百姓是无辜的,请你放过他们。”待我对龙王说完后,我就死死地盯着李靖,他的眼神依旧如此冷漠,可在面对龙王是又带着一点怯懦,这个我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他玷污了父亲两个字。
“李靖,你赐予我生命,今日我就将你给我的一并还给你。”面对我的愤怒,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动容,有的,只是那虚伪的,慈爱的,父母官面孔。
我用着刀默然地削着自己的血肉,刀刀见血,生疼生疼的,我似乎感觉不到疼,只是心里的绝望太过疼痛,我竟然留下了泪。
当我的身躯血肉淋淋,几成一副白骨架时,我的执念支撑着我没有倒,李靖依旧无动于衷,我用自己的最后一丝意念控制着乾坤圈击碎了我的骨架,从此以后,一干二净,互不相欠,意识逝去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竟然想笑。
“魂魄归来兮,永生路开。”当我重新有意识的时候,我的耳边回荡的是这句话,我知道这是我的师傅太乙仙人,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躯,仙池莲藕所化。
“李哪吒,你既已重生,当好生修行,切不可辜负上天好生之德。”师尊一脸含笑。
“师尊,弟子名为哪吒,不姓李。”我低声说道。
“痴儿啊!”师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当我诸多神功修炼有成时,师傅让我下山,让我以战封神。
我先回到了陈塘关,看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看到了让我痛苦万分的人。
李靖,他看我回来,冷哼一声:“李哪吒,你还回来干嘛?还嫌为父被你害得不够惨吗?”
“李靖,哪吒无父无母,莲藕化形,哪吒没有姓氏,哪吒便是哪吒。”
“那你快滚。”
看着他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中不屑,“滚,今天我就是来讨债的。”
说罢,我抬手就将火尖枪向他射去,李靖倒也躲得快,“逆子,你是要弑父。”
“李靖,你害我身亡,毁我塑像,害我不得不以莲藕之身出现,今日,就是你偿命之时。”本来我还只是想着两不相欠,在我自杀后,太乙真人后让我母亲在翠屏山塑我雕像,只需享受三年香火便可重现人间,李靖却在我即将塑身成功时,内心阴暗心思作祟,毁我塑像,害我功亏一篑,此等大仇,如何不报?
李靖害怕了,开始逃跑了,开始向灵山方向跑去,他的两个儿子都拜在菩萨门下,可是,那又如何?
当我到了灵山附近时,普贤真人出现了,他是木吒的师尊,我奈何不得,趁其不注意驾驭风火轮继续追杀,我要他死。
“施主,还请住手吧!”在我即将诛杀李靖时,又一个苍老的和尚出现了。只见他给了李靖一小块石块,李靖拿住后变成了一小座佛塔。
我持枪挺立,李靖见燃灯古佛在侧,心中大定,当我脚踩风火轮向他冲杀过去时,他将手中石塔向空中一抛,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将我吸进了佛塔中。
熊熊烈火在我身上焚烧,我痛得不停哀嚎,李靖眼中闪过一丝暴虐快意之色,燃灯古佛在旁轻唤:“哪吒,你可承认自己的错?”
“我,何错之有?”哪怕身在火海,依旧不肯低头。
“他是你父亲,你胆敢弑父,大逆不道。”燃灯古佛面容依旧平静。
“我已削肉还父,剔骨还母,何来亏欠?他既毁我塑像,我为何不能报仇?”我仍在抗争。
“胡搅蛮缠。”燃灯古佛冷喝一声。
李靖在旁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催动口诀,恨不得将我活活烧死。
“我认错。”在我快要被烧死的时候,我喊了出来,终究,我还是认输了。
燃灯心满意足,李靖意犹未尽,而我,无能为力。
只是,靠着烈焰焚烧才让我屈服的认错,有用吗?
是的,很有用,燃灯觉得拯救了世人,李靖找回了父亲的尊严,我从一个叛逆少年变成了听话的孩子,功德无量。
多年后,花果山故地,无数天兵天将重新降临此地,只因为,他,又回来了。
当我看着眼前拿到桀骜不逊的身影,我心里十分羡慕,漫天神佛都压不住他的狂傲,“齐天大圣,你可千万不要被打倒啊!”我在心里默默地替他加油打气,他好像就是曾经的我,不,他是我希望的样子,无拘无束,无人可欺。
这尘世,这神,这佛,他们所擅长的,就是抹杀疏狂者的落拓,磨平豪纵者的傲骨,斩灭叛世者的虚妄,他们要这三界众生顺其意,他们要除去一切意外,他们害怕颠覆,所以,面对一个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生灵,他们的想法就是将其毁灭。
“齐天大圣,战无不胜。”无边无际的妖都来了,来替他们的王助威,也是替自己呐喊,我接受了神佛的管束,我成了仙,他们,却都是妖。
而他,齐天大圣,他宁肯死,也不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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