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君辞了众人,驾着战车信马由缰地在陔门滩里走着。
刚才还人声鼎沸的庄子忽然寂静了,没有了嘈杂,有种空灵的感觉,马蹄声和铃铛声清脆悦耳。
这寂静令人生畏,月亮的华光已经惨淡,照在每一个院墙上,又越过院墙照在屋顶上,留下的阴影更加古怪。向子君不由得左顾右盼,生怕从哪个黑乎乎的陔门楼子里忽然间窜出一个人来。
仰或是凭空里降下一个白衣女子来。
眼看就要出庄子了,刚想扬鞭催马,前面的两匹灰老鼠弹一下铁蹄“铛”的站住了,大灰马紧跟着打了一个响鼻,一仰头也座住蹬带。
这战驾训练有素,无缘无故是不会自动停车的。
向子君心思:“又咋了撒!”赶紧从座驾上跳下来。
只见一座院落的陔门楼子跟前有月光的墙根子底下蹲着一个老汉,手里立着一根五六尺长的拐杖晃悠着。老汉穿一件鞠律皮袄,猛地一看竟和月色下的土墙融为一体。
向子君仔细一看竟是父亲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怔。他父亲要是健在也是这个年纪了,晚上睡不着觉也会出来到弄堂口的月亮底下坐一会子。
赶紧收起皮鞭,慌忙向前施礼道:“老人家你在这里蹲着干嘛呢?”声音极尽和善。
“我在这儿晒月亮呢么!”老汉摇晃着拐杖冷冷地回答道。
向子君听了暗自好笑,想这世上他是第一个听到“晒月亮”的人了。
“夜里冷,回去睡觉吧!”向子君关切地劝道。
老汉低头不语,向子君以为他没有听清,想重复,老汉突然冒出一句:“把你的骡子吓着了昂!”
老汉在说话的时候始终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拐杖,正眼都没看向子君一眼。几许稀疏的圈脸胡子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因脸上布满了皱纹,五官竟无法分辨,估摸着也是个棺材瓤子。
向子君忽然间感到了恐惧,暗想:莫不是个游魂吧?这大半夜的出来晒月亮。常听当地人说,人在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灵魂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游荡,一会儿阴间一会儿阳世的撺趟子呢!
想到此再不敢出声了,只觉得脊背上沁出了冷汗。回到座驾,揽一下缰绳赶紧离开,也不敢回头,要是一回头那老汉忽然不见了,那才真正的吓死人!
这时候,只听从后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唉——,前面的将军等一下!”
向子君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女子从后面赶来。随把战车停下了。
向子君眼瞅着两人不慌不忙的来到跟前。
刚才喊向子君的女子笑着说道:“将军别走了,就在我家站下吧!”
女子说话的声音极其清脆,向子君听了不由得心动。女子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脸庞清雅,面容姣美。束着浅浅的发髻,发簪上的几颗宝石在月光下七彩斑斓。向子君暗想:“这庄子里竟有这样美丽的女子!”
向子君一时也没了主意。因说过了要回军营复命,在朗师家就谢绝留宿了,没有再说留宿的理由了。但实在不想拒绝这小姑娘的美意,也着实贪婪这眼前的美色,不忍离去,唯恐一去再也无缘相见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小姑娘的邀请才好呢,另一个年纪大的女子也附和道:“我们家也是南方的呢。”
向子君听两人都说的是本地话,但口音中倒是有荆襄的韵味儿,想必是洪武年间退役的军属,在此安家了。
那小姑娘又说:“三更半夜的,小河滩里古得很!”说着指一下前面的一个巷口子,“都走到我家门口了。”
向子君一听说“小河滩里古的很”不由得想起刚才遇见的“晒月亮的老汉”,再一看那老汉果然没有踪影了。心想:“莫非是真的遇见游魂了。”不禁毛骨悚然!一下子觉得这地方着实有些邪性。
这一路上,一直到西安州都没有村落,一个人驾车稀里糊涂快马加鞭倒也使得。现如今这小姑娘一吓唬,不由得军心动摇,还真有些害怕呢。如果半道上再撺出一个白衣女子之类的,那可真把人的魂都领了。
随有了想留宿的打算。
年纪大的女子看向子君有些犹豫,便对年纪小的女子说:“夏儿,将军还要回军营复命呢,要不咱别难为人家了。”说着向前来挽住夏儿的胳膊把她往后拽呢。
向子君听了,生怕人家不邀请他留宿了,赶紧说:“倒是也没什么难为的,只是深更半夜的打扰……”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着两人试探着问道:“只怕不方便吧?”
“方便的很!我家啥都是便宜的,连马栅子和草料都是现成的呢!”那小姑娘见向子君有些活络了,赶紧趁热打铁。
“那就打扰了。”向子君说着赶紧跳下车来,冲小姑娘讪笑着。那小姑娘倒是大方得很,拱一下手:“哪里话,我们也是巴不得呢。”小姑娘说的干脆,那年纪大的女子只是珉珉湿笑着。
小姑娘走到前面的灰老鼠跟前就要拉缰绳,向子君赶紧阻止道:“小心!”小姑娘回眸一笑:“不妨事!”伸出手来摸一下灰老鼠的脖颈,那畜生竟乖乖抿一下耳朵。
小姑娘牵着战车就往前走,向子君跟在后面惊愕的不知所以然。只见年纪大的女子对他耳语道:“夏儿这女子也是个骑手呢!”
尽管是耳语,夏儿还是听见了,回头看两人并排走着,给向子君介绍道:“她是我芳儿嫂子呢!”那名叫芳儿的女子看一眼向子君,做了一揖自我介绍:“小女子刘氏。”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子君赶紧拱手还礼。
夏儿又问向子君:“请问将军高姓大名撒?”
“我叫向子君,当兵的,不是将军。”
“我们这里管当兵的都叫将军。”夏儿说着摇一下灰老鼠的铃铛,“你还驾着战车呢,更是将军了!
向子君苦笑着也没分辨。
说话间,夏儿把战车牵进巷子里,进了一个敞开的大门,就到自家前院里了。果然有一个马栅子,只是里面没有牲口。这时,从陔门楼子里传来了几声狗叫,夏儿吆喝一声:“悄着!”只听那狗“嗯哼!”着不叫了。
姑嫂二人和向子君一起把战车卸了,把大灰马和灰老鼠赶进牲口圈里,添上草料,关了栅栏。
夏儿又把大黑狗叫出来,指着战车吩咐道:“卧这儿看着!”那狗听话的到战车跟前卧下了,夏儿又吆喝一句:“看不好,小心你的皮!”
收拾妥当,姑嫂二人把向子君让进了陔门楼子。
这是一个典型的本地四合院,也是东西坐向,东面是三间一体的上房,出山的门窗,南北两排是厢房和伙房。只见北厢房的灯盏亮着,姑嫂二人打起门帘子,将向子君让进屋里。
屋里暖暖的,窗台上豆粒大的一盏清油灯,通间炕,窗根子底下睡着一对儿女。两个小孩儿都蹬了被子,只穿着钻钻睡着,香香的。
向子君怕孩子冻着了,赶紧拉过被子给两个娃娃盖了个严实。刘芳说:“有劳将军了。”说着跪到炕沿子上,屈伸着又把被子掀开,把两个娃娃往外挪了一下,轻轻地盖上被子,又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笑着说:“拉下来点儿,要不一会儿热了又蹬开了。”说着轻盈地从炕上退下来,向子君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刘芳下到地下的时候轻轻地扶了一下腰身。
因向子君一直在军营里,孑然一身,对照顾孩子一窍不通,便一个劲的讪笑着。刘芳也微笑着,俏声让道:“将军先坐着,夏儿取来灯盏了到上房里安歇。”向子君“嗯”了一声,捏着炕沿子坐下了,刘芳就站在他对面。
向子君端详着,心想:看这女子的身材体态和眉目容颜,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不曾想已经是两个娃娃的妈妈了。随觉得很亲切,就像遇见了自己亲妹妹一样。
刘芳也觉察出向子君在打量自己,倒是有些难打整的样子。只见夏儿掀起门帘子进来了。
夏儿见向子君就在两个娃娃的头顶坐着,随口就问:“向大哥几个娃撒?”
向子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夏儿笑着说:“还没成家吧!”
向子君笑着点点头,解释说:“一直在军营里呢!”
刘芳瞪了一眼夏儿,心想:“小姑娘也太心急火燎了,那有一见面就问人家有无家室滴呢撒!”
夏儿把取来的灯盏在清油灯上引着,用手遮着,姑嫂二人又将向子君领到上房里,夏儿把灯盏小心翼翼地搁到窗台上。
这是一座三间的大上房,正对门的上位设着供桌,挂一幅山水中堂,两边厢各一轴楹联,南面也是一个通间炕。刘芳上炕在尽里头的架子上取下被褥,在窗根底下铺好,下炕来笑着说:“向将军就在这儿安歇吧,炕也是今儿早晨才煨的,捂一会儿就热了。”
夏儿见向子君唯唯诺诺有好多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就打趣道:“只怕比你们军营里的木板差多了!”向子君赶紧接着夏儿的话儿说:“哪里呀!”
“向将军要吃东西不?”刘芳又问道,向子君赶紧说:“不饿呢,不吃了。”
“那就早点歇息吧,饿了就空一空对肠胃好呢!”
姑嫂二人出去后,向子君关好门,脱了军装,搧灭了灯盏,钻被窝里了。不一会儿果然觉得身子底下热呼呼的,因被褥都是崭新的,炕也是热的,睡着非常舒适,想自己半生戎马,第一次睡这么舒服的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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