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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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烨阳的大头圆溜溜，和西瓜有得一拼。乌黑水润的眼晴，仿佛最新鲜的黑葡萄。成天活蹦乱跳的，妈妈说他是一个灵动的水果娃娃。

不过，烨阳也有安静的时候，那就是遇到了蚂蚁，他能蹲在地上和蚂蚁玩上老半天。

烨阳静静地观察，“咦，蚂蚁长得还不一样呢，有的长屁股，有的圆屁股，他们谁跑得快呢？”于是，他用白白胖胖的小手，轻轻把两只不同的蚂蚁拿到了一起，“加油，加油！”烨阳松开手，做起了拉拉队，最终他得出了结论——尖屁股蚂蚁是冠军。

有时候，烨阳看到好几个蚂蚁扛着一个米粒艰难地走，“嘿哟，嘿哟”烨阳仿佛听到它们在为自己加油，仿佛看到大滴的汗珠从它们的额头流下来。可是，老半天才挪动那么一丁点。

烨阳急啊，小胖手又忍不住了，轻轻地拿起米粒，他知道轻轻的呢，烨阳把米粒放到了前方好远处。蚂蚁们蜂拥着爬过来，舞动着前腿，像极了电视上古人们的作揖感谢。“真好玩，真好玩”，烨阳咧开小嘴，“啪啪啪”跳着拍起了小手。

有时候，烨阳把蚂蚁拿到盛开的月季花上面旅游，让它们也闻闻自己喜欢的香味。当然，烨阳也会调皮，比如，把它们放到自己的腿上，让它们一览众山小，看它们怕不怕......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蚂蚁陪伴着烨阳，还是烨阳陪伴着蚂蚁，反正烨阳乐呵呵地一天天长大了，“我一见你就笑”，说的就是烨阳看到蚂蚁的情景呢。

不过，有蚂蚁的日子也不都是风和日丽，有好几次烨阳都为了保护蚂蚁，勇敢亮剑，还勇敢挂彩了呢。

那一天，阳光温柔，空气中充溢着种种醉人的花香。烨阳突然很想念蚂蚁朋友了，就小牙一用力，把嘴里的大白兔奶糖咬了一块下来，吐在地上，这是烨阳招唤蚂蚁的绝招。

果然，一会儿工夫，小蚂蚁就从四面八方兴高采烈赶来了，一窝蜂爬上了“糖山”，兴奋地舞动着前腿。烨阳“哈哈哈”，笑得透心甜，因为他又看到蚂蚁在向他作揖啦。

然而，冷不丁的，一双穿着解放鞋的脚踏在了“糖山”上。烨阳来不及细看，迅速伸出手，猛地向那腿狠狠推去。“滚开，你踩疼它们了！”烨阳尖叫着，抬头一看，是邻居——淘气包小强，正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

烨阳气得高叫着：“坏东西”！一边站起身就冲了上去，和高了自己一头的小强扭打成一团。当然，烨阳吃了大亏，脸上被小强抓出了三道血口子。但是，他很高兴，因为蚂蚁得救了。

后来，还因为蚂蚁忙忙碌碌搬家时，小强要用火烧蚂蚁，以及小强冷不丁出手摁死了烨阳正在观战的赛跑着的蚂蚁健将等等原因，烨阳都和小强大打出手，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然而，就是那么奇怪，烨阳就是喜欢蚂蚁，蚂蚁似乎也喜欢他。有时候烨阳看书，蚂蚁都会大摇大摆地爬上书页，仿佛那是它们的家。

这样的时候，烨阳从不会厌烦，反而总是像遇到老朋友，两眼发光，用手轻轻拨弄着小蚂蚁，和它们玩上一气，笑得很舒心。

时光如梭，烨阳长成1米75的大小伙子了，可是他依然喜欢小蚂蚁。有些喜欢就是这样吧，仿佛与生俱来，也会相伴一生，无法改变。

02

这一年，烨阳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爸妈摩拳擦掌，要送儿子去学校。从未离开过自己、初初长成的小儿要远行，不放心也舍不得呀。

可是，烨阳斩钉截铁地拒绝：“堂堂男子汉，还要父母送着去上学，多丢脸，不要！不要！火车上睡一夜就到了。你们不是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这就是很好的锻炼机会。”

爸妈还能说什么呢？纵然心里有10000个担心。

出发的日子到了，烨阳在爸妈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进了候车室。开学季，候车室里熙熙攘攘，烨阳逡巡几圈，费老大劲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空位坐下。拿出报到材料，他把报到的地址、程序又看了一遍。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材料。烨阳定睛一看，是一个皮肤黝黑、健硕矮小的陌生青年，正旋风般刮向远方，眨眼功夫已在几米之外。

烨阳不容多想，拔腿就追，一边心急如焚地呼叫着：“站住，还我的通知书！还我的通知书！”

候车室里人头攒动，烨阳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各种嘈杂声里，没人听到帮忙拦截。不过，也亏了人多，那青年跑不快。烨阳又急又猛，没多久就冲到了那青年的身后。

“给我！”烨阳一边叫，一边伸手拉住了那青年的右臂，左手去夺那通知书。

通知书却在瞬间被撕成了两半。“啊！”烨阳尖叫起来，心下一急，脚下一蹬，猛地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烨阳伸手擦了擦流到嘴角的口水，从座位上直起身来，拍了拍依然狂跳不已的小心脏，不由暗自庆幸：“好在是梦，好在是梦！不过，这梦也太逼真了吧？”

烨阳疑惑着，又不放心地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膀子。哦，好疼！看来现在是现实，刚刚那个确实是梦。

“真好！真好！”烨阳开心地念叨起来。可是，他的目光甫一触及膝盖上那张红色的纸、那张赫然已是两半边的纸——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那可正是自己的通知书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烨阳犹如被雷电击中，倏地站起了身，狐疑而惊恐地扫视着四周，一切如常，乘客们打盹的打盹，说笑的说笑，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可是，这，这……烨阳拿着通知书的手抖起来。

“呜呜……”一声火车长鸣传来，烨阳被拉回了现实。啊，不好！火车出发了，自己误车了！又急又恐，豆粒大的汗珠从烨阳饱满的额头上冒出来。

去报警吧？这事情太诡异，无凭无据的，说出来谁信？！烨阳冷静下来之后决定，先赶往学校再说。

第二天，躺在长途汽车上层卧铺的烨阳，端详着撕坏了的通知书，恐怖、庆幸、疑惑等等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滚着，烨阳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那么巧？”他像是热锅上的煎饼，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原来，烨阳今天刚看到了一条骇人的新闻——昨晚，那辆他准备乘坐的列车开上了被巨大的泥石 流冲 垮的大桥，一百多人遇  难……

03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烨阳顺利到达学校，办理了入学手续，新的同学老师都很友好，新的校园很大很美丽。

烨阳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有时候他会想：“也许是自己迷糊着了，不小心撕坏了通知书吧？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9月初的天气，秋老虎的余威不减，军训又很辛苦。烨阳每天晚上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连梦都没有一个。渐渐地，烨阳就把路上的那些事忘到了脑后。

这天晚上，烨阳刚睡不久，就发现有一个人站到了自己的床前。烨阳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位长相雍容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对着烨阳纳头就拜头：“承蒙恩公多次出手相救，对我蚁族恩爱有加，真是感恩不尽。”

烨阳慌不迭下床，扶她起来。怎么能让老人家跪着呢？

“您是？”烨阳疑惑地问。

“蚁后。”那老妇人简短地回答，一脸的焦灼，“今天来是想拜请恩公，救救我们蚁族，我们大难临头了。”

“啊？您别急，慢慢地说。您放心，只要我能帮上的，一定尽力。”烨阳看着憔悴的老妇人，心中浮起一阵不忍。

老妇人一听烨阳说愿意帮忙，心下大喜。她定了定神，缓缓地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么多年来烨阳对蚁族的恩情，蚁族一直念念不忘。

这次预知泥石流风险之后，蚁后顾不得天规，使了个障眼法，拖住了烨阳的脚，救了烨阳一命。

可是，天公震怒，责怪蚁后坏了天规，欲将蚁后打入地狱。

然而，大暴雨即将来临，蚁族急需搬家。可是蚁后脱身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来求烨阳相助。

听到此处，烨阳惊骇不已。但是救命要紧，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急急问道：“可是，我只是一个凡人，我如何帮忙？”

“这个不难，只是要辛苦恩公了。您需得在明天清晨，赶到后面东牛山上的蕙恩寺，焚烧十三炷香，并将这纸上的祷告词诵读九九八十一遍即可。”老妇人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双手捧给烨阳。

烨阳慌忙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遍，恭敬地放在桌上：“这个好办，您尽管放心，烨阳一定做到。”

“感谢恩公的大恩大德！”老妇人感激地流下泪来，又跪下身去。

烨阳急忙扶住了老妇人的双臂：“不可以，不可以！再说，你们也是为了救我而遭难呀，救你们，我义不容辞！只是如何才能救您老人家出火海呢，还请您指点。”烨阳焦急地追问。

老妇人连连摇着头，垂泪道：“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呀。就此别过了，感谢恩公的大恩大德！”说着，老妇人转身向外走去。

烨阳急得伸手去拉，老妇人转眼已没了踪影。烨阳大急，撒腿就追，却觉得一阵疼痛。睁眼一看，原来脚踢到了墙上，又是南柯一梦。

烨阳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刚想继续睡去，转眼却赫然发现，月光下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张纸。开灯一瞧，啊，纸上正写着祷告词！

04

烨阳拿着纸愣了半晌，心跳才渐渐地恢复正常，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还有这证据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呢？”这样想着，一向很唯物的烨阳下定了决心。

窗外的月光像水一样泻进室内，宁静柔和，烨阳看一下时间，已是四点。他决定先把祷告词背下来，然后就动身出发，一路上再进一步把祷告词背熟透。心诚则灵，他要竭尽全力。

大约半小时之后，烨阳留了个纸条，起了个理由，请室友为自己请假，就匆匆踏上了行程。

很顺利地抵达了山脚下，此刻秋虫呢喃似音乐潺潺，晨风轻柔凉爽。烨阳微笑了一下，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爬山，并开始虔诚地祈祷着：“老天保佑，这一次千万不要出差错，以后随便什么时候疼都可以。保佑！”

烨阳不敢用太快的速度，所幸时间尚早。他一边爬一边欣赏着朦朦胧胧的山色，散发着青草香的空气沁人心脾，他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于是又反复背诵起那已经熟烂于心的祷告词。

“完了，又疼了！”快到半山腰的时候，烨阳的左膝盖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皱紧了眉头，心开始往下沉。原来烨阳患有风湿性关节炎，一爬山或者爬楼就会疼，所以，那么多年来他都不敢爬山爬楼。

“再疼也不能停止，就算爬也要爬到惠恩寺。”烨阳对自己说。他蹙紧眉头，咬着牙关，缓缓向山上走去。鲜艳的朝阳笼罩着他的全身，竟然有了一丝悲壮的色彩。

可是，老天并不被他的坚韧打动，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右膝盖也疼了起来，那种灼热的疼，好痛苦！烨阳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汗水滴答滴答落下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后来，烨阳已经记不起那一天他是怎么走到惠恩寺、怎么做的祷告、最后又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他铭刻于心的只有一个字——“疼”，和深深的不负重托的欣慰，以及当天深夜蚁后来感谢时流下的晶莹泪珠。

好几天过去了，烨阳的两膝还是痛，他只能呆在宿舍里静养。这天，他斜靠在床头读《穆斯林的葬礼》，读完最后一页，他心疼地闭上了眼睛，任楚雁潮演奏的《梁祝》，在心里轻柔地回荡着……

不知何时，蚁后走了进来，她一脸喜悦地说：“恩公，天公明察秋毫，知我为报答你多年的恩情，才不惜泄露天机相救于你。而你为了救我蚁族，不顾自己的身体，皆为值得称颂的行为。所以，他封我为兴隆府城隍神。我明日就要去赴任，今天特来告辞。恩公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如您方便，可以去兴隆府看我。”

说完，俯身就拜。烨阳急忙上前，欲拉她起来。谁知脚下一滑，身子就向后倒了下去，心中一急，一下子醒了过来。

烨阳揉了揉眼睛，打量着四周。只见窗外，夕阳像一个红色的大玉盘，静静地挂在天边，风儿轻轻地吹进宿舍。一派宁静，哪有人影？

然而，烨阳相信蚁后真的来过。

放寒假了，有个声音在烨阳的心里固执地说：“去看蚁后！”可是哪有什么兴隆府呀，只有兴隆县，而且相距1200多公里。

好朋友王柠劝他：“不要去了，就算真的是那里，就算找到了城隍庙，你和那神像也无法沟通呀。再说，梦里的东西怎能当真？”

烨阳不为所动，坚持去了兴隆县。没想到那儿真有一座城隍庙，高大巍峨，门前对联好不威风：“阳世三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古往今来，阴曹地府放过谁？”

里面的城隍神栩栩如生，烨阳进去时，他似乎颔首微笑了呢 ，同时有一股风从神像后面旋了过来，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轻轻地在烨阳身边吹拂，久久不散，仿佛母亲的手抚摸着烨阳。烨阳的心中恬静而温暖，他知道这是蚁后。

果然，当天深夜，蚁后便入梦来了：“真没想到，千里迢迢，恩公真的来看我。可我担任着小小的职务，无法与你相见，心中好生难过。等你走时，我一定相送。”

两天后，烨阳去庙里辞别。从神像后又刮起了一阵风，依然是淡淡的茉莉花香，依然是久久不散，直到烨阳登上了火车。

毕业后，烨阳去兴隆县找了工作，闲暇时经常去城隍庙，每一次都有茉莉香风迎接他、陪伴他。而他的风湿性关节炎也再没发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