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杂乱的桌子,胡乱地堆放着各种东西,其中以画册居多,毫无规律地参差重叠,一只桌脚还垫着一块砖片来保持平衡。桌面中间一个台灯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窗子始终被掩盖在积满灰尘的厚重窗帘之后,透不过一缕光线。灯罩下的空间相对平整,尽管底座被杂物藏了起来,找到开关并不容易。这片平整的宝地上,安静地躺着一张素描纸。
这么一张干干净净的素描纸就在这里享受着拥挤之中强行掏出的宽松,一旁的笔没有在这里留下一丝痕迹。
离桌子不远的墙壁上,挂着许多肖像,这是长辈一代代留下的自画像。肖像画记录着一个家族血脉长时间的历史,纵使作画风格各异,带有不同时代的风格,但画中人物始终是相同的神态--享有盛名的自得与骄傲。
四个什么都没有摆放的台座在墙角支撑着这个凋敝的房间,上面积蓄的尘埃深深浅浅,勾画着不同的几何图案。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一切都显得如此落寞。
突然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内的空气,台灯闪烁了一下又平静下来。一个面容憔悴的人直径走到了桌子面前。没有修整的胡须、深陷的眼窝、瘦削的脸颊,让这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许多。
他在桌脚放下装满颜料的口袋,口袋里还露出一个插着软木塞的酒瓶。稍事整理了一下以后,他拿起铅笔,就这样木讷地盯着空白的素描纸。是思绪飞扬迟迟无法归来?是早已运筹帷幄仅差神来之笔?还是胸有成竹而意犹未尽?然而这些都不是原因,只是脑中像这张白纸一样,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怎样的悲剧啊!他的家族在艺术创作方面总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而闻名,他却唯独没有这种天赋。他只依稀记得幼年时,举起玩具枪模仿威风士兵的时候被严厉的父亲押回房间调配颜料。墙上先辈的眼神也让幼年的他感到不适。
而此时,他就如此盯着白纸,不断翻腾着自己的脑海。不行,不行。他开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渴望能够挤出什么内容。还不够,还不够!他皱起眉头,眼睛随之隙成一条缝,在视野里探求各种可能性。在逐渐感受到精力的匮乏之后,他重重地把笔拍在桌上,为垫在桌脚的砖片又增添了几丝裂痕。与此同时旋即抽出一本画册仿佛成为了唯一能做的事。
疯狂地翻阅,瞳孔就像扫描着书页般病态地转动。没有任何预兆,这本无辜的画册就被撕开,化作纷飞的雪花消散。他慢慢蹲了下来,十指扣住额头和耳根,将头埋在膝间开始了啜泣。他在害怕,他也在乞求。
抽搐的肩膀触碰到了从口袋突出的瓶口,这毫无人性的冷硬触感似乎给了他提醒,在粗野地咬开木塞之后,酸涩辛辣的液体就充盈了他的口腔。无法制止,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制止的欲望,这些酒精就没有任何留恋地滑入咽喉深处。尽完责的玻璃瓶无力地飞向窗帘,激起厚重的尘土后就在地板上绽放开来,释放出残存的血液。
他安静了下来,然后用近乎抽打自己脑浆的方式,在自己的思维中去掠夺一切能称为美的事物。在那么一瞬间他模糊的视野里仿佛在折射着台灯光芒的玻璃渣那里看到了美的幻影。在他的脑海中,有那么一片空白已经烟消云散了。自由了,被束缚在笼子里的时间终于到了尽头,不用再害怕只能模仿,不用再祈求自己的果实,他感到自己去先辈们的隔阂已经消失了。
为了留住这份希望,他痴痴地把手伸向那美的幻影,想把它确确实实地握在手中。颤抖的膝盖开始支撑起体重,丝毫不在意漫到脚底的葡萄酒已经浸湿了裤脚。
“就快要够到了。”他这么想着,蹒跚的步伐被一个踉跄破坏,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此刻他是幸福的,他的手已经抓到了他想要的美的源泉,即是它调皮地扎破了他的手指。
在巨大的满足感之后,酒精带来的乏力袭上头来,让他想要美美的睡上一觉,而且腹部的潮湿让他感到非常不适,至少他想要睡得稍微舒服一点。在艰难地翻过身后,本是该喘一口气,但依旧在腹部蔓延的潮湿感让他很不愉快,以至于让他用手在自己的肚皮上扫来扫去。
异样,从未有过的异样。他并不记得自己的腹部曾有过这样的硬物,他烦躁而不安地用手去确认那个硬物的身份,在细细抚摸过后他终于意识到了。那是已划开他腹部的玻璃碎片。
他开始恐慌起来,想要爬起来。还不能就这样结束,他才刚刚找到能够证明自己的东西还不能就这样结束,他不断鼓励自己。
但一切都太晚了。
随着血液不断地流失,他的意识在迷醉中逐渐清醒。他不甘心,却越发无法控制自己逐渐冰冷的身躯。失血过多让他的手脚无力,好不容易直立起来的膝盖也背叛了他。这次摔倒让玻璃片更加放肆,几乎压入了内脏。他悔恨,用尽全身的力量挣扎,也只是胡乱地蹬腿而已。他踢到了桌腿,挂倒了一旁的口袋,摔出来的各色颜料在地面上支离破碎,沾到了他的衣角。
残破的砖片也在混乱中从奴役中解放,弹出桌脚。那张白纸也从桌面上滑落下来。白纸在空中翻卷了几下,便平坦地覆盖在被鲜血和酒精稀释的颜料上。
意识又淡了下去,他歪着脑袋,眼球几乎凸出眼眶。瞳孔里只是映着被肆虐浸染着的白纸的影子,就这样失去了光辉。
过了一段时间,屋外被拉起了封锁线。报案的是一个找上门的债主,在失去等待的耐心,破门而入之后,等待他的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在世人惋惜这一家族血脉断绝之时,当地美术市场那边也有了动静,一场名为纪念的拍卖会应期而至,债主从屋子里找到的画像都被高价买下。
最后压轴的,是一副黑色的百合花。浓厚的着色与多变的线条十分大胆,甚至给人一种以笔无法描绘的感觉,神秘而又忧郁的风格,使得内容更加传神。右下角,是他人代笔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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