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乐十年,战事刚刚平息不久,燕王朱棣成功夺位,天下由衰转盛,蒸蒸日上。这年夏天,空中飘着鬼泣般嗡鸣的大雨,每一滴都有豆粒那么大,它毫不留情的打在烟雨江南的脊背,打在我眼前人额前青丝上。雨声把阿晗的声音全部盖住,只见她嘴巴张合,却不见声音飞逸。
我说:“你进来讲话,外面雨大,听不见。”
此刻我跟阿晗只间隔不到一米,借着屋内映射的灯光,我依稀能看清她的脸,可却分不清流淌在她脸上的是泪还是雨。我退后几步,将她扶进来,转身去给她拿毛巾和需要替换的衣物。
我问阿晗:“你刚刚说的什么啊?”
阿晗瞟我一眼,拉上红色的帘布,边说边往帘外扔换下来的衣服。
“我说让你从门口闪开,你挡着门,外面冷,我想进去。”
......
不一会儿,阿晗换好衣服出来,红通通着脸,光着脚丫,扣子系的歪歪扭扭,看样子似乎是被雨淋发烧了,烧傻了。她把我拉到床沿,对坐着,好些日子没见她,没成想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这么无厘头。
“幽灵,你想不想当船长。”
我摇头:“不想啊。”
“为什么?”她神情突然有些慌张。
“我不会游泳” 我几乎脱口而出,但其实从来没试过。我摊摊手,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就像所有故事里勾勒的情节一样,姑娘爱上了海盗船长,并且不顾家人的反对,义无反顾的去追寻爱情的故事。可显然,这并不是童话,现实中哪有那么美好的爱情呢?当她浑身湿透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她失败了,她躬着身子在雨中奔跑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有多狼狈。她询问我的目的,在我看来,不过是为了弥补缺憾而随意抓住的替代品,只是这个替代品不听话罢了。
话落,阿晗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抓着我袖口的手也卸去了力气。一会儿,她似乎是向自己妥协了什么,终于拿定了主意,便开口对我说:“这样啊....那....晚安。”
阿晗把我推下床,拉开叠在床头的被子,侧身面靠墙,没了音迹。屋里的老式黄油灯的光昏黄发烫,像是烤着什么言不由衷的情绪,慢慢的被烧灼的焦黑,再也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黑暗中,她的双手有规律的拉伸臂膀,身躯带着覆体的被子微微颤抖,一直在无声的抽泣。我忽然很心疼,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在一旁关灯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全部放亮,天边厚重臃肿的阴云缓缓移动着身躯,好似还未享受尽太阳投射来的温暖的光。毋庸置疑,今天又是一个让人提不起半分兴致的阴天。
阿晗睡过的床收拾的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像新制还未使用的一般。桌上还放着她煎好的鸡蛋。这么多年以来,她总是这样,默默无声的走,只单单留下早饭,也没有个告别,当然从来不叫我起床,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只是每每回来,她都很低沉。她不告诉我,我也从来不问。因为有些事不能说破,一旦说破,如果后悔说破所导致的结果,那将是无法挽回的。就像这次她这么狼狈的回来,我还是什么都没问,不是不想问,而是怕问之后有些东西就彻彻底底不可逆的改变了。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她做的饭的味道。或许是为了报答我,这些年的早饭全是她一首操办的。但今天的煎鸡蛋,似乎有那么些不同,因为就只有今天,它糊了,而且还咸的不像话。碟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阿灵,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想,我也许应该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还有,你也是。(鸡蛋似乎糊了,可你一定要吃完!)
我吃完。收拾了散乱在屋里的物品,慢慢环视四壁,想找寻她居住过的痕迹,但很可惜,我从来都找不到,甚至异于己身的味道都丝毫没有。或许没有她的这房间,才是它原来的模样。至于她最后两句的意思,我是完全搞不懂,我可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生长的地方,此外,如果我搬去了别的地方,等你再一次回来的时候,要去哪里住下呢?
我微微一笑,觉得释然,那么就该开始我的工作了。
2
其实我是个工匠,锻造铁器的。十年前有人送来一把剑,这剑的工艺极其精湛,棱角各处都无比锋利,把它映在光下,可以隐约看到正反各有两条苍龙,剑鞘成赤金色,用了上好的涂料不说,连这木材也八成是上好的香楠,那人只说要我把它弄碎了重铸,虽然我觉得无比可惜,但顾客的要求就是这样,我也不便多问。
可邪门的是,无论我怎么敲它,烧它,都无济于事。时至今日,它还挂在屋里的东南角上,我一度怀疑它可能是一把施了法术的剑。于是把它丢在一旁,想等人来取,大不了不接这个活了。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十年。而此时此刻,我又有些奇怪,心里痒痒,突然想试试现在能不能把它弄碎。
我取下它,生好炉火。烧了一刻钟后,抡起铁锤就要砸,可砸了没几下,突然发现手感不太对,似乎没有砸剑的感觉,于是凑近了一看,原来早就碎成八瓣了,这下可没发重铸了。无奈十年前费劲千辛万苦也砸不开的剑,如今却被我三两下给砸断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就连剑也不放过,幸好连送剑的人也消失了,不然还真有些不好交代。我又忽的想起那送剑人的模样,时隔许久,却仍记忆犹新。那人在大白天,竟然把全身都挡的严严实实,真是让人感觉奇怪。
正当我这么想着,一辆马车飞驰过来,从中下来一个女人,打扮的很严肃,身后跟着几个骑马的侍卫,腰间都别着刀。这一看就来者不善,可我一个小小的匠人,能惹出什么大事呢?
“你是幽灵?”女人盯着我上下打量,确定周围就我自己一个人之后才缓缓开口。
“是。”
“你还记得十年前曾有人送来一把剑么?”
十年前?剑?我愣了愣,感觉要坏事:“什么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这里开铁匠铺的也不止我一个。”
“少废话!”女人不屑的瞟我一眼,“给我搜!”
我还想制止,无奈女人已经抽出刀抵在了我的脖子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信不信我报官!”
“呵呵”女人戏谑的望着我,从兜里掏出一个镶着金丝的徽章,上面纹有一条盘着的黑龙,犄角张扬,凶猛无比,“认识不?”
我摇摇头:“不认识。”
“这是巢湖水师的军令牌!”女人踹我一脚,“你这废物,知道什么就快说!别遮遮掩掩的,耽误时间。”
原来是官军,怪不得气焰这么嚣张。既然是官府的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如果是强盗或者山贼,就要小心一些 ,毕竟后者不讲道理。我随即指了指断在地上的剑,“这就是你要找的剑,刚刚它自己断了。”“是真的。” 我看她不相信,最后又补了一句。
女人听闻,也没做计较,立刻近身查看,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剑本身是否完好,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更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她从燃烧着的火炉里面勾出一个黑匣子。这黑匣子有一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很是扁平,估计是原先被铸造在剑里头的。它虽然被烧了一刻钟,但却并没有烧红。紧接着她吩咐手下小心翼翼的打开,整个过程像是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有种开启潘多拉魔盒即视感。
“咔嚓!”一声清响,从盒子里溜出一张羊皮卷。我一愣,然后伸手去摸盒子的内壁,居然是温的!怪不得烧了这么久还没成灰,原来这盒子是寒铁铸造的,这种寒铁具有极高耐性,无论平常烧多久,只要掌握好厚度,里面的温度是变化不了多少的。但它只产于天山深穴,因为稀少,所以价格极其昂贵,这么一小块就要上千两黄金了。
女人接过羊皮卷,微微一笑,看来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也微微一笑,收起这块寒铁,发财了。正当我沉浸在发财的喜悦当中,却没发现那女人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就连空气的温度都冰冷了几分。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死后可别缠着我。”其中一人一手拔刀一边狞笑,踱着步子朝我走来。
对于这种杀人灭口的行为,连跑都不想跑。我知道朝廷的某些势力很虚伪,对着圣令阳奉阴违。前些年有官军南下剿匪,匪没剿到,倒是把匪窝周边的村子屠了个遍,拿百姓的脑袋当做人头数换取军功。但是后来这些官兵都死了,原因是土匪回来发现自己连抢的对象都没有了,心里怒火中烧,又闹出了大动静,约战上次的官军,然后把他们杀的片甲不留,完胜了。所以说,他们很虚,很萎,欺软怕硬,只会欺负弱小。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有些心虚,因为我不会武功,更不会打仗,只会抡锤,我只是个打铁的。我只得脱下上衣,露出臂膀,肌肉的纹理纵横八方。
“兄弟别这样,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我是个睁眼瞎。”听上去是不是很像在求饶?但其实不是,这是阿晗以前教给我的黑话,它的真正含义是:“兄弟别冲动,其实我一锤就能砸死你,我已经杀过好多人了,求求你别再让我杀人了。”
阿晗说一定要我脱下上衣露出肌肉来才管用,只要是通情达理的大官都能听得懂, 但也有一小部分听不懂,所以多说几遍就好了。 我见他愣在原地不说话,便又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是个睁眼瞎!(求求你别再让我杀人了!)”
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踌躇一番后还是把刀收了起来。“算你走运!”他边走边说,“老大,他说他是个睁眼瞎,咱要不就把他放了吧。”
这人刚走到马车门口,只见女人一脚把他踹翻,接着又从车前出来一群人。他们抽开刀,刀身清冷的映着我的影子。我懂,这叫做鱼死网破破釜沉舟,磨刀霍霍向猪羊。阿晗也说过,遇到这种情况,不要慌,无非两种结果,一是逃跑二是死,当然后者居多。我想,我也许是要死了吧。
3
一个月前,阿晗在海边光着脚丫摸鱼,水中的鹅卵石被阳光照的闪闪发光,蜿蜒出一条明亮的线。 有几艘大船从礁石另一侧经过,每一只都高高扬着帆,上面绣着白色骷髅头,船身嵌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炮筒。
阿晗手里抓着的鱼就这样滑到海里,痴痴的望着那几艘大船。于是此后的每一天,她都要来岸边等,尽管阿晗知道那是海贼,但她要等的就是海贼,因为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任人摆布,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听从“家人”的命令,去嫁给城东地主家那个傻儿子。每件事情都做不得主的生活,没有意义,她也够了。
“我心里住着的英雄,应是开着大船,穿着皮靴,别着佩剑的桀骜海盗。”阿晗当时如是说道。所以她说完的第二天就跟着海盗跑了。房间里只留下了我一个人。我当然是反对的,还为此跟她大吵了一架,因为我不理解她为什么就不能安稳的留下来居住,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以前每一次她受了委屈的时候,总会来到我家躲着,等到风头过去,家里人不再追着她不放,她才回去。
以前她要走,那是我知道她还会回来,所以不用担心,可这次不同,这次她似乎已经铁了心要离开这座城,字条上的字严肃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要怎么生活。燃着熊熊炉火的房间伴随着她的离去一下清冷下来,就好像是一天到晚老在你耳朵旁边“叽叽喳喳”不停的蹩脚小麻雀,灰溜溜飞不高的那种,但它突然有一天告诉你它要去追星星,于是你再也听不到它的声音,此后再当下雷雨时,没了它的一惊一乍,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迎来的是黑暗和死寂。这时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孤独。
孤独就是你拥有的东西变成了拥有过,而你还在按着以前的习惯去安排自己的时间,到头来才发现那让你热闹欢喜的东西早就跑了,只是时间在骗人。
几把钢刀劈下来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我,正如许多年前阿晗呼唤我一般,熟悉又陌生,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随着这破房子归成尘土,我也有要守护的东西。我不应该是阿晗所说“泸沽烟水的过客,孑然铗铁的苦逼。”
我猛地把锤子向前一扔,然后倒头就跑。那把锤子把其中两人砸到在地,另有五个人朝我追着过来。风把尘土吹的一浪又一浪,连光线都飘忽不定,我只眺望到不远处的海岸上有群人影,那黑漆漆的阴影仿佛一艘巨轮。
登时我也无处可去,只能发挥我的耐力硬着头皮往前冲,不管那是什么,只要有人救命就好,到时候把怀里的寒铁一倒手,这辈子就不用愁了,当然在此之前要先报了救命之恩。
就近一看,那赫然是几张狰狞的影子:乱蓬蓬的头发,黝黑的脸,手里拿着钢刀或者流星锤,凶神恶煞的,虽然如此,但却也正是那官军的克星,我跑过去,然后被按倒在地,被抓了。
尾随的几人一同过来,步伐明显慢了许多,渐渐停下来,左顾右盼。
“谁是你们老大?!”
站在最前面的刀疤海盗最先叫喊,随后,剩余的人都纷纷爆出惊喝声,势必要先立威扩声势。
僵持了一会儿,那巢湖水师来的女人也驾着马车赶来,她下车,只是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有这种突发状况,但并不显得慌乱。
“你们知道我们是巢湖水师的人么?”
刀疤脸一愣,犹豫了几许,最后歪头看向背后的大船,招了招手,示意什么人下来。几息后,只见有三个人慢慢悠悠从中走下,身穿这一件黑黄相间的服装,上面的纹饰飞鱼类蟒,生长着两只角。腰间分别别着几把长刀,刀尾的锦囊随风摆动。
我虽然生在乡下长在乡下,但是这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的装束,这天下又有几人不知呢?
女人看到这里,才略微退后几步,脸色一沉,她双手呈作拱形,向前一伸故作疑问:“阁下是?”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走最前方的男人开口,嘴角挂着丝丝笑意,“听说你们是巢湖水师的人?”
“这是令牌与官牒。”女人把官牒与令牌拿出交与纪纲,随即指了指我,“不知大人您拿他做甚,此人是我们正要抓的逃犯。”
“哦?那他犯了什么罪?”纪纲边看边把官牒阖上,但并没有要归还到女人的手里的意思。
女人正为我找罪名,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死死围住了,又见纪纲没把牒文归还,不知所措起来,连声音也带着几分颤抖。
“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纪纲摆了摆手,对刀疤脸说,“今天我可没见有什么巢湖水师的人,就只见到几个打家劫舍的强盗,你们去收拾了吧。”
刀疤脸嘿嘿一笑。
随后就只听几声惨叫和骂声。
4
“什么寻宝图?” 我跪在船舱里,被五花大绑着。上面坐着锦衣卫指挥使还有刀疤脸,周围的小海盗围成了一圈。
“你就是那个小铁匠吧?”纪纲阴森森的怪叫,摸着手指的玉环,声音很轻,“来人,把她带上来。”
几个海盗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外面进来,我仔细一看,是阿晗。
“等等!别动她,我都说!”
“阿灵......”阿晗抬头,嘴角溢着丝丝血迹,眼神很复杂,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有什么话想要立刻对我说,但又碍于形势,又不得不忍耐。
“是不是藏宝图我不知道,但是有一卷羊皮纸,似乎是件地图,但被女人抢走了。”
纪纲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那女人的?”
刀疤摊摊手,“死了。”
“那身上的东西呢?”纪纲冷冷的看着刀疤。但刀疤没立刻回应,反而是低着头,手指不停的敲打椅子,直至最后才招呼兄弟,把那羊皮纸带了过来。
“很好”纪纲大概审视了一下就把羊皮纸收入囊中,“等有了那人的下落,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能为大人效劳,那是我们的荣幸。”
纪纲几步走出船舱,招呼另外两人骑马离开,临走之际还不忘嘱咐刀疤把我灭口,难道当官的就这么喜欢杀人灭口吗!此时舱内只剩下了我们,刀疤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他又拿起酒坛灌酒,一边灌一边骂,“哼,不过是朱棣的一条老狗而已。”
其实有时候海盗也是迫不得已的,就像是水泊梁山,那一百单八将又何是自己自愿上的梁山,还不是不得已而为。我想,刀疤脸肯定不愿意给朝廷打工,要么早些招安当官过正经日子,要么自己逍遥自在,这半管不管的,各方面都要受到限制。大概有七八成把握,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他同意,那便最好不过,我和阿晗就得救了。
我刚想以寒铁贿赂刀疤,可还没等我说,却只见所有人都对着阿晗跪了下来,“夫人多有得罪。”
此时刀疤脸也是微微拱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阿晗缓缓走到一脸诧异的我面前,招呼人给我松绑,痴痴的笑,“阿灵,你还好吗?”
我还以为在做梦。你永远无法理解同样是坠落在泥潭里的人,而所有人都知道逃出泥潭的方法,却单单只有自己不知的感觉。
“为,为什么......”我诧异的问阿晗,“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候从门口投射进来一个人影,径直走进来坐在了刀疤的旁边,他与这里海盗的着装打扮大相径庭,完全就是一副书生模样,与此同时,所有人又都拱手行礼,刀疤也站起来迎接。
“阿晗你先下去吧”他冲着阿晗摆摆手,那副熟悉的模样,显然是这里最大的掌权者,“我亲自对他解释就好。”
阿晗拉着我的手,“现在藏宝图你也得到了,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他有恩于我,希望你不要为难他。”
他点点头,算是同意,紧接着阿晗就被几个丫头扶着带了下去。
“你是谁?和阿晗到底什么关系?”看着阿晗离开的背影,我开口问他。
“我是谁你不用管。至于阿晗”他微微笑了笑,“她现在是我的夫人。”
“原来你才是海盗船长?”我有些疑惑,毕竟世人眼中的海盗都长得凶神恶煞的,像这样眉清目秀的还是以第一次见。
“呃,怎么说呢。”他有些皱眉。
旁边的刀疤笑嘻嘻的,没了正形,“要不就告诉这小子吧,直接拉他入伙,这样夫人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害他了。”
“也好。”他踌躇许久后与我四目相对,很认真的看着我,“我的名字叫朱允炆。以前的工作是皇帝,呃,但现在是海盗。”
......
5
阿晗告诉我,她看到朱允炆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人们常说的一见钟情,我以前是从来不信的,可知道阿晗现在那么开心的抱着朱允炆的胳膊我才意识到,在原来许多年前,我早就对某人一见钟情了。
刀疤看我愣在一旁,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到那边巡逻。其实也没什么可巡逻的,不过是为了不显得太闲而强加给自己找点事做而已。
海平面上风平浪静,阳光射入水中,像是把世界都颠倒。海面不时泛起层层涟漪,好似我那有些飘摇心境,它倏尔急遽,倏尔平缓,患得患失,又身不由己。
“你到底跟夫人什么关系?”刀疤咧着嘴笑,“上次公子让她去拿藏宝图,顺便拉你入伙,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要她杀了你,可她就是不干,说什么要杀杀我,你别想动他,我还是头一次见他们吵的这么厉害。”
“没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罢了,”我露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呆在一起久了,算是习惯了吧,突然少了对方,不是会很不舒服吗?”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刀疤拿出烟来点上,也塞在我嘴里一根,声音突然压低,很是严肃,“今天估计要有一场恶战,可能会死人,有什么要做的事,要说的话,就赶快去说,等太阳一过天心,就再没机会了。”
“我明白”我边抽边咳嗽,“不是只有纪纲那帮人吗?他们是背着朱棣行事,不敢招摇的,估计也来不了多少人。”
“你还是太天真,”刀疤摇了摇头,“你以为巢湖水师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宝藏被抢?”
“那他们不应该跟纪纲干仗么?”我有点疑惑,“跟我们有啥关系?”
刀疤哈哈大笑。
“傻小子,巢湖水师总督虽然是公子的人,但这十年来,野心早就被磨平了,现在朱棣把国家也弄的有模有样,谁不希望安安稳稳呢?我如果是他,藏宝图没抢到没关系,可以换啊。”
“什么意思?”
“纪纲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公子,如果找到,那他势必会得到朱棣专宠,而与之对立的东厂,就再也没有能超过锦衣卫的底气了。所以要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择权力,还是金钱呢?”
“当然是权力。”
“说到底,一环扣一环,全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罢了。总督大可以出卖公子给纪纲,分得宝藏的一杯羹。我相信纪纲一定不会拒绝的。”
“那我们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我神色有些局促,这样一来,不仅要对付纪纲,还要防着巢湖水师,实在难以为敌,“直接逃跑不行吗!你难道不怕死吗?”
刀疤看了看我,没说话,而是一口气把剩余的烟抽完。海鸥成群结队,天空飘着肉眼可见的尘土,海风变得喧嚣起来,卷着海水一层层起浪。
“这,也是公子的意思。何况我的命是公子救得。”顺着风,刀疤缓缓开口,他脸色变得很难看,“公子是一位明君,如果他现在还是皇帝的话,绝对不会比朱棣差。可现在朱棣也干的不错,国泰民安,也就没有必要了。如果再挑起皇位之争,只是徒增战乱消亡而已。”
我手中的烟在风中慢慢消逝,直至完全燃成灰烬,我突然有些理解朱允炆了。同是一家人,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仇恨和欲望,也该放下了。何况那也不是仇,仅仅是恨。
6
阿晗哭了,因为朱允炆说要去见朱棣,可我知道他无论如何说辞,下场都免不了一死。因为没有什么是比死人更安全的了。
我有话想对他说,但看她哭得厉害,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这才明白,原来我从未曾读懂过她。随后阿晗边哭边说,如果朱允炆死了,那她也要陪他一起。
我没说话,其实心里也早就有了底,又看着刀疤指挥士兵在甲板上调试武器,每个人都在为了接下来的恶战早做准备。我忽然觉得很无力,因为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存在的意义,可唯独我是歪打正着,被动着上了“贼船”。
想到这儿,我突然恍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竟是一个“多余的”人。而与我同样深陷其中的人,报仇的去报仇,报恩的去报恩,殉情的去殉情,如果说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仅为了阿晗,那我难道要跟着一个为别人殉情的人去殉情吗?
我叹了口气,还不如就此放弃,“我要走了。”
阿晗怔了怔,擦擦泪:“其实你早该走的。”
我笑笑,不再回应,又摸了摸揣在怀中的寒铁,找了艘小船逃离,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充满活力,就像是一个失去信仰的人重新拾满了希望。
不久以后,那次海战被传的沸沸扬扬,听说流落的建文帝被寻到了,还带着一个痴情的女人。至于宝藏,倒是全然没有消息,估计是被封锁了。如今海上再也没有了那支海盗,而纪纲所统帅的锦衣卫如日中天,势头越来越猖獗。
我倒卖了那块寒铁,一下成了富人,却不会经商,回想以往,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像干柴烧尽时的烟,风一吹,就全然没了踪迹。
记得那天驾着小船,快要到岸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大风,直接把船给掀翻了。但我并没有因此丧命,只是狼狈。
我只是忽然记起来,我会游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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