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妈妈说：“那几天，院子里的椿树上来了只乌鸦，不停得叫，不停的叫，把它赶走，赶走还来，赶走还来。”这是春天，却又不像春天。

这是人间天堂的四月，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这是最美的春天。我知道，春天来了。可我一天天地飞奔，在去医院的路上，在回家的路上，到公司的路上，每次飞驰而过，我瞥见路边樱花落了，海棠开了，油菜花金黄。可这个春天与我无关。

当我第一次听到那个字的时候，彻底懵了。总以为，它离我很远，很远，却不想竟然这么近。一个人在手术室外面，焦急，无助，恐惧。昨天我们还一起看了油菜花田，看了初春的嫩芽，清透的湖水，你还给孩子我俩拍了照片。而今天却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看着麻醉后的你，鼻子里插着管子，静静得躺在那里，那管子仿佛是抽掉了你全部的活力。我第一次觉得你那么柔弱，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助，第一次为这不确定的明天。我突然莫名的害怕，你会不会突然离开。

此时的你还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痛苦，朋友来时你依旧谈笑风生。为了保持经济来源，我还一直坚持上班，每天背个电脑在医院里，还好可以随时入定。不管怎么嘈杂，在在病床边，在ct室外面的凳子上，在去医院的地铁上，奔波在城市之间的火车上。直到有一天，心乱如麻，因为各种事情。我知道，我不能这样了，我没有想象得那么强大。

随着检查一天天得深入，也越来越害怕，好像是不得不跟着一个恶魔，而它引领着我们走向一个黑暗的无底的深渊。虽然知道很严重，但在完全确诊之前，医生并没有明确的告知。可心里却总是冥冥中期望，这是不真实的，这只是一个梦或者还有一丝期望，期望医生的判断是错误的，那只是个误会而已。拿着胶片去跑了另外两家更专业一些的医院，想找另外的专家再看一下。第一家医生告诉我，：“没有多久了，虽然话不好听，但是这是事实，你要做好心里准备。”在那渺茫的希望破灭的时候，在我必须面对现实的时候，可是还是忍不住在医生面前就哭了。然后心灰意冷得去另外一家医院，期望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等了足足三个小时，专家终于手术完出来了，看这位和蔼慈祥，我像等着救星一般，希望他给我一个好的宣判。可是，结果却同上一个相差无几，我只能一边哭一边用笔记下来医生的建议治疗方案和药物。因为那些名称不仅陌生，而因为突如其来的宣判，整个人已经被彻底击碎，片甲不留，脑子里此时已经进不了任何信息，也在努力得控制着发抖的身体。清楚的记得，医生看完的胶片，我手抖得装了几次才装进去。

医院出来，华灯已上，雨也已经停了，在医院的大门口。我好像迷路了，隔着泪眼看着这个陌生而模糊的世界，像是一个梦。也许是那天春雨格外的寒，此时身边不再有任何人，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我发现我的牙齿忍不住在不停得打颤，腿也突突得发抖，几乎不能站立，想着刚刚医生的话，想着我怎么回去告诉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在这里孤立无援的地方，绝望到蹲下来放声大哭。接到他的电话，“说怎么还没有回来？”我说：“等医生等得太久了，马上回。”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打了车，朝他在的医院飞去。

你的微信签名改成了“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纵横天下，快意人生。”我知道你肯定猜出了什么，在你面前我忍住了眼泪，却掩盖不了红肿的眼睛。不去想将来，不敢想明天，用尽所有的力气，只希望能好起来。在你脸上，我看不到畏惧，只有坚强。但我不知道你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维持这样的坚强。

那天下了地铁，我背着被子，背着你换洗衣物用品，还有你的早餐。想着病床上的你，想着每天在家里焦灼得等待我们回去的孩子，突然觉得身上好像背了千斤的担子，那么重，重得迈不开步，腿像灌进去了铅。觉得那段路怎么那么长，那么长，你不在，眼泪可以恣意的流，像决堤的江河，我不知道都落到了哪里？

你镇静得像生了个感冒，让我晚上不要在医院里，让我回家陪孩子，他还小，还没有离开过我们。看妈妈天天回来那么晚，有时候还要在医院里陪爸爸，我不知道孩子焦灼成什么样子。有天早上，我拿着手机视频，孩子拿出了他美术课上做的手工贺卡，上面写着“祝爸爸早日康复”，还说，做的颜色搭配是不是不好看？但我们都看到了孩子热切的期待。看着一个虚弱一个着急担心。视频里你强忍着疼痛，给孩子一个看似轻松的却那么别扭的微笑。我不知道你自己在医院的时间里，想了些什么？是否孤单害怕？

白天不停的奔波，陪你做各种检查，间隙里回去看看陪陪孩子。每当夜晚来临，躺着明明感觉很累很累，可是还是辗转难眠，黑夜里，眼泪一次次的淹没自己。同时想着明天都需要做些什么？想着要问医生那些问题？问一些相关的朋友关于此的一些信息，治疗的方法，建议和药物，不停的在网上查资料，也看了菠萝的《癌症的真相》。

你说想出去透透气，我们来到医院的中央小公园里，这里有开得灿烂的樱花树，有潺潺的流水，有微风。我们坐在樱花树下，花开得灿烂，热闹，微风拂过。担心因为风凉吹坏了你虚弱的身体。给你拉拉衣衫，你又瘦了好多，原本健壮的身体，现在赢弱，面黄肌瘦，瘦得如一张发黄的纸。你平静得给我说：“要坚强，要理智，肿瘤是不是超过10cm了？你说不要担心，你命硬着呢！”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等着这个医院的最厉害的团队，给我们最后的希望。我说：“你不要担心，这个是治肿瘤最厉害的团队，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边说边泪如雨下，这是你生病以来我第一次在你面前哭。

病房让你讨厌的透不过来气。在医院长长的通道里，我一边撑着输液的瓶子，一边弯着腰跟你同样频率移动，让你把我当拐杖一样得依靠着，我一边故作轻松的跟你说话聊天。可在你看不到的低垂的脸上，任眼泪啪啪地滚落。可怕的癌呀，几天的功夫，健壮的你不见了，步履蹒跚而缓慢，像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

春天的早晨，透着一股清凉，我们移到有阳光的地方，温暖多了。总觉得让你沐浴太阳的光芒，就好似看到些希望。现在能感受太阳的温暖也成了一种奢侈，因为奢侈，显得多么珍贵。春雨后的早晨，推开病房的窗，想让你感受些春的气息。你拍下了朋友圈最后一张照片，并说早安。医院的窗外，垂柳都吐出了嫩芽，金黄的油菜花随着静静的小河，蜿蜒曲折。这是你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话。“早安。”

你一次次让我向医生要止痛药，问医生要打吗啡。说你不是忍不了痛的人。我怎会不知？你拉着我的手，去摸摸你紧绷的肚子，让你痛不欲生，让你痛生不如死的地方。但是我知道，你在努力地抗争，你在努力得活着。看你那样痛苦，我却使不上力一点力气，只能一遍遍的鼓励你，一遍遍的问医生，在晚上躺在你身边的时候，紧紧地握着你的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你点力量和安慰。夜里你已经痛的不断的呻吟，一次次起床。我也辗转反侧，不眠不休，有一次，在扶你进厕所，你让我在门口等。结果我在厕所睡着了，醒来看你已经在病床上，心里一阵愧疚。

在不断的入院出院，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12次出入院。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但是我们都不想放弃，为了生，为着希望。一次次被医院劝回，被告知毫无办法的时候，我有多么绝望。我不能告诉你，只说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要坚持。我的朋友送来了一束花，给晦暗的病房带来了许多明媚，她说，希望他坚强，希望他赶快好起来。中间那朵向日葵是送给我的，让我时时看到生命里的光。

我们不得不离开这座城市了，回到生你养你的故土。这时天阴沉沉的，刮起了风，大雨将至。当救护车开始启动，瓢泼大雨跟着就来了，可是老天并不是为我们而悲伤。救护车的雨刮器不停的刷呀刷呀，水还是不停得倒下来，像极了我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泪。此时给你拔掉了所有的管子，因为你痛苦的说，你不想活得没有一点尊严，不想全身插满管子得死去。被病情和形式夹裹着，推搡着前行。我们坐上救护车，我才意识到，我们这是回家，等待，等待死亡。虽然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决定。

这是人间四月天，这是地狱般的梦魇。

这个月，我看到了人间冷暖，有朋友亲人甚至陌生人的帮助，安慰，鼓励，让我一次次在绝望而崩溃的时候一次次鼓起勇气前行。有的医生的冷漠，卑鄙，失德，嘲弄。有的还尚存一丝对于人的尊重和关怀，也看到了一些人的市井，狭隘，心机，虚伪。有些朋友的热心，和感同身受。看到了生死别离，看到了形色各异的人和人性，看到了感动人心的真情。

最后的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走了，我知道有的人害怕了。一个人坐在你的身旁，感受你最后一点呼吸，为你拂去最后流下眼泪。我告知门外的人你生命最后的时间，像宣布一个重大仪式的开始，或许这是你一个新的生命历程的开始。我相信真正悲痛，是无言的。所有的一切，跟生命相比，都无足轻重了。如果一个人在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烦恼，那说明你是幸福的。

这些天，老是梦到你。有时是像以前的样子，有时，知道生病了，但是身体还是好好的，你在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像平日里说自己又吃胖了一样。

梦里/你不远不近的站着/笑而不语。

我说/你过来/抱抱我。

你笑着/摇摇头，

我不能靠你太近，

我们不一样了。

你总是来，不知道我是你想我了，

还是我想你了。

这些天，每每一个人的时候，就忍不住痛哭。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像止不住的泉眼，汩汩的流出。或许是上班的时候偶尔想起，或者是孩子不乖的时候，或者一个人开车开车的路上，有时候或许只是一段忧伤的音乐。

这是我梦里的呓语。卸下所有的悲伤，是否这样就可以放下过往，把一切深藏。多么希望这只是梦，梦而已。小姑姑给我说：“不要回头，向前走。”是啊，一回头，就满眼是泪。这次写完，就擦干眼泪，坚强的走生命剩下的旅程，好好过完这不易的今生。愿天堂里没有病痛，愿你能好好的。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2019.7.14 你走了快一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