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我的家庭
在学校的这半年我明显长高了,之前的裤子都短了。我的衣服,鞋子大部分是来自我母亲的双手,她是一个非常勤劳朴实的人。
母亲的智慧来自她的豁达和善良,任劳任怨。自从父亲做木匠开始,她就承包了家里一切事务,家里地里都是她。小时候的印象是她一直都很忙,很凶,稍微不如意就会惹得一顿暴揍。而今才会体会到那个时候她的不易。外婆很早就过世的她一直是被三个哥哥宠爱的最小的妹妹,她和爸爸属于娃娃亲,当时我们家的成分特别不好,爷爷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现在说起来很是了不起,可是早在70年代这就是个禁忌。家里能上缴的东西都上缴了,就剩下破落的草屋和穷得揭不开锅的一家人。我外公是一个重诺的人,看我们家迟迟没有上门提亲就特意过来了一趟,我爷爷如实把目前的情况和外公说了,本来想着这件事情就黄了,毕竟家道中落,谁也不知道世道会这个样子,可是没想到外公一点都不介意,他一拍腿这个事情就定下来了。
母亲回忆说,她嫁过来的第二天家里的亲戚就把座椅板凳搬空了,家里的东西全是借的,穷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没想到这么穷。
父亲安慰母亲说后面一切都会有的,还自己做了一些简易的座椅板凳我们家才有了吃饭的地方,没想到这之后成了他吃饭的家伙。
母亲的火爆脾气不是天生的,谁都渴望着成为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可是实际情况不允许。爷爷奶奶因为成分问题落得了后遗症,长期不出门,自然田地里的事情是不懂的。爷爷晚年得子,父亲上面只有两个姐姐。虽然家里条件不好,娇惯偏袒的心总是有的,所以家庭的重担便一下子落在了母亲的头上,多少次母亲受不了长辈的训斥哭跑着回去都被外公送了回来,然后同时过来的还有母亲的几个外甥女,他们和母亲的年龄相仿,是专门过来帮忙的,幸好有了他们来帮助母亲撑起这个家来。
父亲是典型的甩手掌柜,但是他天生聪明,动手能力极强。木匠这门手艺他是自己悟的,从最早的座椅板凳开始,没事就琢磨,或者到有手艺的人家转转,不久就可以打出结实耐用的一些简易家具来贴补家用。后来国家在全国各地大肆修建粮仓,需要大量相关的技术工种,我父亲就被调过去做木匠了,从那个时候家庭状况才开始好转一些。父亲的心思活络,又爱结交朋友所以很快就在那边立足,学徒是2.5一天,师傅是5块,他虽然是自学,但是手艺好所以也是师傅的工资。
80年代的农村依然是保守封闭的,田里基本上都是父母兄弟一起劳作,而我家里的田地里永远只有母亲的身影。她自动承担着家里的一切事务,只盼着父亲能够在外面多挣一点钱来贴补家用。但是这都不是令母亲崩溃的原因,最关键的是两个家庭的环境造成的。
我爷爷虽然败落但是天性孤傲,对于眼前这个在他看来目不识丁又缺乏管教的乡野村妇很是瞧不上,再不济也应该读书。我爸爸和上面的两个姐姐都是上过学的,就算家里条件实在不好,也都混得个初中毕业。我奶奶是资本家的大家闺秀,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没有什么主见性格温柔,一切以爷爷的想法为主。我从来没见过我奶奶高声说话话,总是唯唯诺诺的跟在爷爷的身后。所以在母亲嫁过来之前这个家完全爷爷做主的,一切都应该按照爷爷的意思办。而爷爷的价值观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可以饿着,但是不能缺了规矩。
什么是规矩,母亲后来每每对外人提起,都咬牙切齿。吃饭之前必须洗脸洗手,毛巾不能公用,吃饭要长辈先落座,给长辈的碗筷不能有破损,吃饭不能抖腿,身形不能懒散等等,而这些对于一位早已失去母亲,一直在外公和几个哥哥宠爱下自由成长的女孩是多么的煎熬。
每天田地里的活强度就大,憋着一肚子的火,回来还被训斥一顿,这种压抑的生活很快就把母亲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家里吵架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我发现截然不同的价值观是所有矛盾的导火索,而那个时候的我们哪里懂得这些,当母亲一个人田间劳作的时候,我和弟弟被爷爷奶奶照顾得无微不至。对比村里那些总是浑身都是泥巴的孩子来说我们每天早晚都会被要求洗一次澡。我们的童年并不缺少陪伴,而是缺少母亲的陪伴,从懂事起她就一直是风风火火,忙里忙外。家里只剩下爷爷奶奶,不过这也足够了,我的童年很开心,没有什么让我担心的地方,我和弟弟活跃在村里的各个角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童趣。反而是母亲在家的时候气氛总是剑拔弩张,搞得我们感觉很不安全,所以我童年对于母亲是敬畏甚至是害怕的,也是不满意的,总认为她在找茬,有意无意的找爷爷奶奶的麻烦。
而父亲却全然不管家里的这些,他已经在外面做的小有名气,投奔而来的人很多,那个时候能够有门手艺挣工资是很了不得的事情,这是很多农村的家庭羡慕的职业。毕竟他们扎根的这片土得很难看到钱的,可能忙碌了大半年等到收割了,扣下自己的口粮交一部分公粮就剩不下什么了。所以80年代的时候拜师傅是个热门的事情,拜师是有规矩的,入门三年自带口粮,并且还要勤快,懂规矩,师傅才会看在你勤勉的份上指点一二。虽然我父亲才二十多岁,可是出去打工的久了,认识了不少国家公职人员,活一直不断,年纪轻轻地他就当起了师傅,别的徒弟都是无偿的,而跟着父亲学到手艺还能挣钱,所以当时吸引了更多附近乡村的找关系过来,多的时候我爸爸领着二十多个和他差不多的小伙子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
家里的草房子终于被母亲盖成了大瓦房。记忆中的童年家里总是盖房子,盖了主屋盖厨房,盖完厨房盖工作室,盖了工作室又拆了主屋盖楼房,然后就是修院子等等。按理一般男人在外面工作,家里女人稍微偷懒不去务农也是有的,我隔壁的婶婶就是因为叔叔是粮油站的职工,一直养在家里,只做一些家务活。她是和母亲同一年嫁过来的,两家的条件反差很大。不服输的个性让她决定一定要生活得比别人好,所以就算是爸爸在外面收入不错,她依然舍不得农田里的那点收成,一个人默默地承担了一家人的劳动。
母亲的处事原则是从来不会让身边的人吃亏,绝对不沾小便宜。人家对她好就加倍的还回去。那些小心眼的人她也不沾惹,相对客客气气的也不会让人落下话柄,加上父亲这边难免有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来往,那个时候没有饭店,都是在家里杀只鸡,到河里捞条鱼,再买点肉,就着自家菜地的菜母亲总能体体面面的为父亲摆上一桌。母亲的任劳任怨,勤劳肯干是村里公认的,加上蒸蒸日上的日子,用老百姓的话说是一把持家的好手。。
母亲是没有休息日的,天气好的时候在田地里,天气不好的时候又换着花样给我们整点好吃的,轮到节假日爸爸的朋友就过来了,经常是流水席招待。这些辛苦我当时是体会不到的,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我是格外的欢喜。我喜欢热闹,喜欢高朋满座的感觉。弟弟的性格和我相反,他内向并且心细,能体会到母亲的不容易以及艰辛,他不善言辞,只会用情绪来表达,所以每次来人我在前面热情地招待,屋前屋后跑的跟个燕子似的,弟弟在厨房帮着妈妈干活,动不动敲敲打打。
直到现在我都很自责,为什么会如此粗心,为什么就是看不见自己母亲的不易,那个时候的心就只装下自己,连弟弟都不如。
到家的时候已经比较晚了,家里早就炖好了鸡汤,弟弟见我回来也很高兴,他现在还在上初二,我们虽然性格不同,但是关系还是不错的。
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奶奶,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估计听见我大嗓门的,杵着个拐杖迎了出来。因为之前中风过,腿脚都不是很灵活。最近总听弟弟说奶奶身体不是很好,难免担心,看见了就踏实了,不过看着越来越衰老的样子还是有点难受的。
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看了看我“饿了吧,怎么这么瘦”
“我早就饿了,平时在家也没见吃得这么好”弟弟噘着嘴。
“你还不赶快去给你姐打盆水去。”母亲宠溺地看着我们。
躺在舒适的被窝里面,已经是深夜了。我们习惯挤在父母的卧室里面看电视,我和弟弟都是电视迷,不追到半夜不放手。直到父母反复催促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家里早在我四年级的时候就盖起了三层的小楼,这在村里是首屈一指的,十年之内都没有超越的。楼顶上还专门做了一个造型,打了四个大字“高瞻远瞩!”
这四个字爷爷和爸爸很有争议,爷爷觉得太过张扬,应该含蓄内敛,爸爸这个时候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后面又跟着十几个徒弟,自然是满面春风,也不管爷爷的那一套,找人定做了,亲自带着几个徒弟挂上去了。然后三天流水席大宴宾客。
听说很热闹,但是我没在现场。那个时候的我刚好被选拔到外地参加集训,为期一个月。其实是给每个学校的尖子生开个小灶,从乡镇集中了大概是30来个孩子,封闭式管理。而那一个月正好是家里盖房子最关键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身边一起来的同学时不时地都有父母探望,我特别羡慕那些父母能来看一眼的孩子。他们要么拉着父母的手,要么在父母的怀里撒娇,每到周末我就在大门口望着,希望父母的身影能够出现在门口,我也能和其他同学一样。
等我再次回家的时候一栋漂亮的小楼竖立在面前。母亲正在收拾桌椅,几天的流水席刚结束,从邻居借的座椅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妈妈高兴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让爸爸抓了一只鸡杀了,这个时候弟弟噘着嘴说“妈妈,为什么姐姐一回来就有鸡吃。”
“你们都不去看我的”我低头说,其实看到母亲眼泪的时候我就没有生气了。
“傻娃,家里这么多事情放不下呀!”妈妈搓着手。“等以后你再出去,我们一定去看你。”
那个时候和同学追的是圣斗士星矢。那个时候我十一岁,那个时候一家人在一起,那个时候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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