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婚

那是1974年，在河南的一个农村。寒冬的夜里，西北风呼呼地刮着，风声夹杂着几声狗吠。天上一弯月牙挂在老槐树枝头，淡淡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洒进了王奶奶家的炕上。

“嗡儿，嗡儿”王奶奶还在摇着纺车。她坐在炕头，脚盖在被子里，身上披着她的大棉袄。纺车前放着一个煤油灯，因为窗户吹进来的风，灯火忽闪忽闪的。

王奶奶的头发灰白，头发长至耳朵下，两个长长的黑色卡子将头发卡到耳后。她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压在纺车底杆上，那车轮转着，唱着低沉、绵绵的乡曲。

催婚

炕上躺着王奶奶的孙女燕儿。因为天气太冷，她在单薄的被子里有些瑟瑟发抖。燕儿今年20岁了，村儿里这么大的姑娘差不多都嫁人了。

“燕儿啊，奶奶听你张婶儿说，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明天来咱们家要相相。是村东头的刘建国，听说小伙子挺不错的，挺能吃苦，老实本分。”王奶奶跟燕儿说着。

“奶奶，俺不结婚。俺爹刚被带走了，俺还要帮家里干农活挣工分，供大弟弟上学，帮俺娘带其他弟弟、妹妹。俺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俺就陪着您。”燕儿说着将头靠在奶奶腿上。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女人长大了都要嫁人的，天经地义。20岁都快成老姑娘了，再大了谁还要呀？”王奶奶说着，手里熟练的将棉线缠起来。

“奶奶，等俺爹回来再说吧，明天反正我不想相亲。” 燕儿说着，同时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两块深蓝色的补丁赫然在花被子上，夜里静悄悄，只听见纺车的嗡嗡声。

想到燕儿的爹，王奶奶心里一阵难过。泪水流出来，溢满了每一道皱纹。燕儿的爹有点文化，是村里的老师。可是，如今却遭遇了文化大革命，有一天村里来了一帮十六七岁的红卫兵，说燕儿的爹是“走资派”。让他在村里低着头巡游了一圈，把他带走了。现在，也不知死活……王奶奶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继续纺着线。

“现在是北京时间6点30分！东方红，太阳升……”村里大喇叭，开始播《东方红》了。因为是冬天，早晨外面天还有点黑。燕儿麻利地从被子里起来，穿上带着布丁的棉袄，脚上穿上磨得快露脚趾的棉鞋，收拾着，打算去地里干活了。

燕儿的娘早早起床就给全家开始做早饭了。她的头上盘着一个发髻，几缕头发有些凌乱的散在两颊。皮肤有些黑，干瘦的脸显得眼睛有些深陷。身上套着着粗布做得围裙，深蓝色磨得已经掉了颜色。在厨房一直忙碌着。

“燕儿，今天你不用去地里了，吃完饭，穿上你奶奶给你做的那件新的大红棉袄，今天要相亲，你婶子说刘建国晌午前就来咱家相了！”燕儿娘说。

“娘，俺不想相亲，俺不嫁人！”燕儿一边编着两条大麻花辫儿，一边喊着。

燕儿个子高，身体好，是村里出名的能干活的姑娘。作为家里的老大，从小照顾4个弟弟妹妹，帮爹娘下地干活。她很懂事，因为家里太穷，想到嫁人之后就不能帮家里干活，就一直很抵触。她想，能多帮家里干一年是一年。

她17岁就开始相亲，村里的未婚男人都快相完了，后来干脆找各种理由推脱，一直到了20岁。后来，村里的媒婆也不愿意再给她介绍对象了。这次好不容易，燕儿的娘拜托张婶给她介绍对象，哪能再让燕儿错过。

燕儿娘见女儿还是这样任性，气得身体有些发抖，把有些湿的手在围裙上一擦，拿起擀面杖要打燕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不嫁人难道在娘家养老吗，村里人会看笑话的，今天你必须相亲！”

燕儿妥协了。她按照娘的要求，穿上了新鲜的红棉袄，把头发重新梳了梳，两条大麻花辫甩在胸前，系上了红色头绳，照了照镜子。美得真像个新娘子。

“燕儿她娘，你快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张婶儿来了。燕儿娘以为相亲的来了，高兴地连忙跑出去，可就张婶儿一个人来了。她们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张婶就走了，燕儿娘回了屋里。

她神情有些沮丧，额头紧锁，跟燕儿说：“人家刘建国不来了，嫌咱家成分不好，你爸是走资派！”

燕儿的心里一阵难受，眼泪流下来。当然不是因为不能相亲，是别人骂爹是走资派！

“这个刘建国忘恩负义，俺爹还是他的小学老师呢！这种人，俺还嫌弃他呢！不相亲正好，俺去地里干活了！”燕擦擦眼泪说着。

燕儿的娘在一旁，收拾着灶台给大家开始盛饭，说：“哎，这是啥年月呀！穷日子刚熬出点头，又整什么文化大革命，闺女，咱们先吃饭吧，不要难过了。”

燕儿脱了红棉袄，又穿上带补丁的旧衣服，换上旧鞋子。吃完饭，拿上锄头，去地里干活了。

过了几天，有人给燕儿娘捎来一封信，燕儿她爹受不了红卫兵折磨，上吊自杀了……

催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