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Future-Tech
序章
如果有这样一个问题:在一个空旷无垠的世界中,只存在你一个人,而你知道在无限久的时间之后,你即将要面对一场恶战,而另一个人,在此刻也和你一样一无所有。
你只能要求一样东西,来准备、或者说消磨在这段不确定的漫长时光。
那么你会选择什么呢?什么才是最优选择呢?
这是热爱军事技术的我从小就十分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同时,这个问题也涉及到两个概念:
第一,相较于个人和他所能想到的办法来说,他所处的环境所能提供给他的资源是无限的。
第二,根据现有技术,在两者利用的资源相同的条件下,谁的能量转化率越高,谁就越有机会取得胜利。而目前已知纯度最高的能量即为标准能量。那么这个问题就变成了:
谁能在相同的时间内转化出更多的标准能量就将取得胜利。
这么一来,我这个自觉浪漫的问题就在成为继承人不久后以一种无聊的方式被终结了。但事情其实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因为自然界中存在着的很多资源,像是煤、木材、禽类,这些人类日常生活的必须消耗品,对于“转化为标准能量”这个大目标来说都太不切实际了。这样反而会消耗更多的能量。它们只能在火力发电站、厨房和屠宰场里发挥作用。其实应该换一种说法,宇宙中只有各种恒星才是标准能量的理想转换材料。而即使这个人拥有一台恒星级的标准能量转化器,他也无法保证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它一直正常工作。这个问题回归了它的本质:资源的分配。
就是说,这个所需要的东西。要有各种大型能量装置的设备的生产能力,也有小型生产型建筑的建造能力。它能够高效地吸收环境中各种资源,同时还有很强的复制性,能够复制自己或者制造出子设备进行更多的建造工作。
给人一种,如果有了这样的一件装备,即使被抛到一个荒芜的星球上也会觉得是宛如来到了天堂吧。在成为了基地继承人、结束了侵略战争、镇压了南海的非法势力和解决了军展事件之后,我终于有时间来再次开始自己的研究工作了。
ACU
我准备这么叫它。
第一章
在即将被光箭刺穿的黑暗中,我舒服地蜷缩在可以向后放平的椅子上。此时的小憩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打架的双眼皮确实渴望休息。但我的内心却想要再多看一眼桌上的显示屏。因为,它终于完成了。
我的ACU。我融入了所有的心血、制造出来的梦幻机器。在最终的模拟调试结束之后,我将迫不及待地想要登上它。
“十绫!”我的名字被门口某个稍显生气的声音传了过来,“老是在这种地方过夜可不行哦!”
“最后一次了...你就饶过我吧......”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在控制台前停住了。然后是一声长长地叹息声,但又伴随着些许的舒心。
“总算是结束了呢...下个项目不能再这样了噢!”
“嗯......”我感觉到有什么重重的东西覆盖在了我的身上,便舒服地翻了个身。脚步声逐渐远去了,最后传来的是一声自动门关上时发出清爽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准确的说是眼前闪烁的绿色光芒将我吸引了。因为在电子设备中,这样的颜色总是预示着好事的发生。
模拟调试已完成,无异常。系统自动关闭了。我看见控制室上侧的外围,也就是它头部的位置,淡蓝色的指示灯亮起了。我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才发现披在身上的衣服掉落在了控制台上,那是艾薇雅的外套。我看了下钟,现在是凌晨三点钟。
嘛,再晚一点儿去还给她吧。让她担心了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呢...不过此时任何感情都无法与我那仿佛要冲出胸膛的激动所相比。我站上了反重力板,进入了它内部。坐在控制台的面前,望着我花了最长的时间,从每一个按键到屏幕的尺寸都苦苦考虑了很久的控制面板,那种成就感是之前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包括控制室在内,它的内部就是一个完整的仿生系统。
此时,我的视线落在了控制台上一个空白的玻璃窗口上。这是电影中经常会见到的,那种只有在紧急时刻才会敲碎窗口、激活的内部按钮。不过,这个玻璃窗口是由另外一个按钮来控制开关的,内部按钮的作用也不是什么紧急弹出装置。
它是一个浪漫的选项。我更愿意把它称为一个世界的入口。
它来自于我和索菲雅之间的一次聊天。身为长时间以量子形态存在的永动机,她的意识一直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游离着。相比于最近才进行了最后一次手术的我,她的这种“穿越”经验明显要丰富得多。
“我一直在想,世界和世界之间的联系究竟是什么。它们看上去相像,却一点都不一样。”看着我给ACU装上的穿梭装置,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茫然。
“你如果都不能明白我就更不懂了,因为在我眼里它们只是不同的数值而已。”
“是啊...用坐标对应不同的世界......其实,还有一种更直观的方法。”
“那是什么?”她这话吸引了我的好奇心,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起重装置、一边问道。
“该怎么说才好呢...每两个世界之间,都有着某种媒介将它们联系了起来。”
“比如说?”
“嗯......”她的样子表示她正在苦思冥想着,“这个很难举例,”她的眼神在实验室内不断扫视着,最后停留在了控制台上我没吃完的半个橙子上。
“比如说这个橙子,它在这个世界被你吃掉了一半;但是在别的世界,它的这一半又是怎么消失的呢?有可能是匆匆忙忙上班的白领在上班前剥好了放在袋子里、然后在上午休息的时候吃掉了;也可能是摔在地上、被卖水果的小贩用刀刮掉了;又可能是在进行育种实验的时候被剥成了两半被放入不同的环境里。在不同的世界里,相同的事物会被冠以不同的解释。”
“所以这样食物本身...是只要形态相似就可以了还是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模一样?”虽然倾向于第一个选择。但不太确定的我还是问道。
“是一模一样的哦,”索菲雅注意到了我疑惑的眼神,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怎么可能、亲手剥开的橙子怎么可能一模一样?’我只能说,在一个橙子被剥开的时候,无数个不同的世界从原本的一个世界分裂开来。根据最小粒子的不同排列方式而分裂出来世界的数量是十分庞大的,而你通过这个橙子所能传送到的仅仅只是粒子排列完全一致的世界而已。”
这一番话让我惊叹不已。自然的规律总是这样:简洁、优美,却又令人震撼。
“介质不一定要是确实存在的事物。它也可以是一段特定频率的量子波长,也就是记忆。不过通过那个相互关联的世界及其规律就更加复杂了...我记得基地之前是有过这样的研究的。如何通过一个完全相同的物体进入不同的世界。与量子传送门相比,通过这种方式进入的平行世界中,时间在原本的世界里是停滞的。就是说,无论你在那个世界度过多长的时间,当你回来的时候,原本的世界就是你进入平行世界前的初始状态。而在量子传送门连接的两个世界中,时间是平行的。虽然是很有意思的研究,但最后却没能帮研究者当上继承人呢。”
索菲雅的话成功地吸引了我的兴趣,几天之后,我就按照这项研究留下来的资料,成功地制造出了可以通过相同物体来进行时空穿梭的装置。
而这个玻璃窗口之后的按钮,就是用来启动这个装置的。
我很好奇,我知道建设ACU完全是出于我的一个幻想,现实世界里不可能有完全适合它的使用场景。但是其它世界又会如何呢?身为发明者,想要看见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物尽其用是十分自然的情感。
此时,这个按钮对我有着十分强大的吸引力。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按下它。这种穿梭方式也解决了我最为担心的一个问题:时间的停滞让现实中的人不会为我的消失而担心,尤其是艾薇雅。
我曾问过索菲雅,因为我没有在研究材料上找到相关的内容:
“如果通过这种方式穿梭的人死在了穿梭之后的世界,会发生什么?”
她思考了很久,最后才缓缓地开了口:
“我不是很清楚,但这个事实对原本世界的影响是肯定有的。时间的停滞并不等于时间的停止,特别是在传送者死亡的特殊情况。不管怎么说,在现实中,传送者本人已经消失这一‘事实’不会改变。但像我们这样已经进行了脑部量子化的人就另当别论了,因为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在任何时间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如果肉体死亡了,直接回到现代进入一具新的身体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她的话打消了我的疑虑,但是一想到人从一个世界凭空地永远消失了,果然还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只是去看看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时间也不会改变,这样艾薇雅也就不会为我担心了。我看了看搭在椅背上她的衣服,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温暖。然后,在等待玻璃窗口升起的时候、仿佛是给自己打气般:
“那么、就出发了哦!去看一看ACU理应存在的世界。”
最终,底部的按钮升到了最顶端。
我按下了按钮。
第二章
身体像是被卷入了漩涡般,在无垠的空间中飘荡着。我的身体和思想都被扭曲了,但我的手却一直接触着某个东西。最后一切都恢复原状的时候,我依然坐在椅子上,我的手依然接触着那个按钮。虽然我的周围环境和之前完全一模一样,但ACU机体发出的剧烈震动还是让我知道穿梭的过程已经完成了。
“难以置信......”我的手从屏幕上慢慢划过,和之前唯一的区别是所有显示设备都不在发亮了,只有红色的指示灯在角落闪烁着。这倒不是一个好征兆,我的记忆还很清楚,那是代表着能量不足的指示灯。ACU的能量显示分为几档,其中红色表示能量已经不足以进行可持续性生产、但依然能够进行简单的操作和维持仿生系统。此刻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打开传感器、对外部环境进行探测。因为呆在自己建造出来的机器里,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无比地熟悉,所以我完全没有想到过在同一时间,会有人也存在于我的ACU里。就当我的已经启动了传感装置,但屏幕还没有将外面的情况向我传递过来时,我感觉到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我的脑后。
“停下来。”发出这句话的女声显得软软的、但又十分富有磁性。她的声音颤抖中带着平静。
“如果我说不呢?”我的手已经离开了控制台,也没有向后回头。我知道此说我说了一句可能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的话,只是对于制造者来说,她的要求让我觉得有些无礼。
“那个...我是第一次用电击枪......”从脑后枪口的触感,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基地制造的一款用于近距离制服对方而设计的。充能需要时间,而且最大功率也不至于致死。
“所以可能会......”我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让我不要动是因为她不敢贸然开枪。她在担心如果功率过大会不会对我造成伤害,但是这种时候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了。所以我顺着枪身的大致方向猛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臂,然后把她向前抛了出去。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声惨叫之后、我看见身穿紧身战斗服的少女重重地摔在了控制台上。
“呀!”
我打开了充能装置,这时电流才从握把的电池里注入了前端的箭头,发出嗞嗞的响声。
“现在又如何呢?”
她无奈地举起了双手。这样说只是因为她的肢体动作看上去有些沮丧,但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在设计ACU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要在上面囚禁一个人的可能性,所以绳索或者手铐之类的东西是不存在的;而能量过低又使得我无法虚化出它们来。所以,在确认了她的身上没有其它武器之后,我就让她坐在了一个我能看见的角落里,然后继续在控制台上操作着。ACU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不仅是能量不够的问题,机身的多处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我原本是想创造出一件即使操纵者不在、也能够自主运行并给予操纵者帮助的机器;但现在它就像是大街旁谁都可以占有的破旧房子。它的这种处境让我十分诧异。
在能量已经不足以进行再生的时候就应该停止其它方面的能量消耗了...但记录显示在那之后、ACU的能量都被强制用于了护盾的生成和武器消耗...然后就一直到了现在的这个状态。但是,某些本应该用上的核心设备却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在这个世界上它的操纵者的实力了。
在电击枪被我夺下后,她就低着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双手绕过大腿、身体蜷缩着。有时即使向我投来一束目光,那里面也没有任何含义。只是漠然和淡淡的平静。在我因为ACU的状况发出了几声叹息后,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应该是指我熟悉控制台的操作这件事情。
“因为它就是我创造出来的。”我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椅子一侧的扶手。
“不可能...”她的表情让我很难理解她究竟是觉得这很难相信、还是根本就不相信。不过,这也并不是我此时在意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在这个世界里,它的驾驶者是谁?”
我本以为,她会直接无视我或者是用那种暧昧的表达方式。但没想到,她的一只手缓缓举到了面前,指了指自己。
“怎么可能...”我很不屑一顾。之前我问过她的几个关于技术上的问题。既然是穿着战斗服,她至少也应该对这台机器有些了解。但她却一个都答不上来。再加上她的形象也确实和我心中的ACU驾驶员相差太远。年龄看上去和我相仿的她脸上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及腰的长发伴随着柔弱的美感、却没有办法在认可她这一点上为她加分。不说别的,在她用枪指着我时的天真话语、和从被我夺下枪时的优柔寡断,我就没有把她和驾驶员的形象重合在一起过。如果把ACU看作一个世界的话,那么驾驶它的人必须把这里当作她在浩瀚的宇宙里唯一的庇护所。因此,如此轻易地就把它的控制权交了出来,那么我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不适合驾驶它的。
“你会带它走么?”她总算是问出了一个让我觉得她还算有理由呆在这台ACU里面的问题了。因为她的主语是ACU,而并不是她自己。
“我没有这个必要,但是我确实想这么做。”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动着。
就在这时,ACU的底部发出了很大的响动。似乎有一瞬间我的身体整个从椅子上被震了起来。
“搞什么、这群野蛮人!哪有这样对待ACU的?”屏幕上显示位于最低部的入口被一小队同样是身穿虚化基地服装的人强行破开了。他们显然没有进入的许可,在这之前我也没有收到任何请求。他们的目标很显然是位于这里的控制室,我气得站了起来,想要冲下去找他们理论。此时的我依然固执地以为自己是机器的制造者,却忽略了这是在平行世界,任何事件都已经被重新定义了。
我只是在平直的走廊上走出去了一会儿,还没有到通往底层的传送机那里,刚才在屏幕中看到的人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走在两边的是带着士兵头盔、手里拿着突击步枪的队员,中间戴着一个多边形面罩的则看上去是他们的队长。他的面罩从两侧的脸颊向前伸展、最后合拢成一条发出窄窄光芒的线。像所有尖嘴猴腮的长相的人一样,露出了不祥的气息。看着他这副样子,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喂!我说你呢!你知道这是多贵重的东西么?是你连请示都没有就能想进就进的么?”
他一言不发,只是把一个巨大的炮筒从身后举了起来。我是在他向我开火之后才知道这样设备的用途的。
脉冲枪。用于人群镇压及快速使人失去活动能力。我飞过了整个走廊,又跌回了控制台的座椅上。脉冲对我的神经造成的扰乱会让我暂时昏迷一段时间。但在昏迷之前,我听到了面罩被收起的声音,还有她和应该是那个队长模样人的对话。
“这个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
啪!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直接把你流放。现在能替代你的人,到处都是。做好生不如死地活下去的准备吧。”
“我知道了......”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段对话都让我觉得费解。这两个人看上去仅仅是一种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但她那种逆来顺受的回答却让我觉得这里面似乎却有着某种更亲密感情的存在。
我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角落里醒来的,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我已经能够很确定我不是在ACU里了。我的手上和脚上都被金属的囚具牢牢地拷死。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昏暗中传来的两个声音、一个包含悲伤、一个满腹怨气
“完了完了,一切都结束了......”
“你烦不烦啊?死老头子,能不能消停点?孩子们刚刚睡着就要被你吵醒了!”
“我真的羡慕他们哦...这种大难临头的时刻竟然还能睡着。”
“总是把死啊活啊挂在嘴边的人是你吧?真的是要多夸张有多夸张!公家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了?”
“过不下去啊......”
“好了好了、老不死的!反正你给我小点声!”老人的声音显得没有那么声嘶力竭了,妇女安抚孩子的声音也渐渐温柔了起来。我酿跄地挪了挪位子,向他们靠了过去。
“哇,小哥你醒了?”
“是的,不过头感觉还有点痛。请问我这是在什么地方?”我苦笑道。听见我的话的妇女传来了一声更沉重的笑声
“小哥果然也是无辜人啊...这里是塞拉帝国看守最严密的地牢之一。”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被铁窗隔绝的地牢里,我看见了趴在妇女的膝盖上睡着正香的两个孩子,还有用手牢牢抓住栏杆、双眼无神地向窗外张望的老人。
“呵呵,我嘛...应该是因为在士兵们要把我丈夫抓去充军的时候啐了一口那群畜生。”她回答的时候显得十分凄惨。这样的理由让我很是意外,既然是看守最严密的、那这里面应该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才是。老人一开始沉默不语,直到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
“我只是一个数学家...一个数学家而已......”
“这里发生了什么?是要打仗么?”我的问题让妇人用诧异的眼神望着我,老人的头却一直望向弯月。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么、年轻人?”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算是吧...”
“不应该啊...帝国领土之外的地方...难道不应该都是一片废墟么...?”她自言自语道。但就当我想问她更多的问题时,她却打住了。
“请不要再问下去了。孩子们都该睡觉了,这么晚的聊天声会让守卫们起疑心的。”她这样说我就没有办法了。我向后靠了靠、坐在了墙上,看着她和孩子们的睡颜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别急,老伴儿。我们很快就会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漆黑的东西遮住了月亮的光芒。两行老泪从那布满沟壑的脸上流了下来。
第二章
他们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每天的食物都只有一餐不到的量。老人还好,但妇女完全无法用这样的量来满足她的两个小孩,于是我每次都把自己的食物给他们。
“我不能要,这样你会饿死的。”她一开始态度很坚决。直到我把每天的食物都留了下来、一直在墙角放了三四天而我自己还是活蹦乱跳的,她才相信我可能是真的不需要进食。
他们对我进来的原因并不感兴趣,再加上我既不认识那个出现在ACU里的少女还有那个带着面罩的男人,又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是如何称呼它的。便很难让他们相信我的经历。我同样也无法从他们模糊地话语中明白这个世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很清楚的是,确实有什么大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在回去之前,我想一睹它的真面目。我传送前并没有在大脑中储存足够我再开启传送装置一次的标准能量,但它确实能够让我在若干年内都无需进食来保持活力。能量积蓄的过程就势必要借住ACU来完成了。
肉体的死亡也是我回去的方法之一。不过,至少目前我还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卫兵们审问过我几次,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无非是我到底是如何进入那台机器的。他们坚信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能够强行破开ACU的大门;却完全不愿意相信我是通过时空传送技术凭空出现在里面的。在他们眼中,那台机器除了能生产出让他们能像这样横行霸道的武器装备外、就毫无用处了。所以他们认为我在撒谎、而我的阴谋是破坏它。我和他们就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因此,每次当卫兵叫到我的名字时,我都会让我的灵魂在身体外游离一段时间。直到夜深人静、士兵们也都疲倦了,我才会回到那已经被运回地牢里的身体中。
“这群该死畜生!下手这么重!”每次我的意识刚回到身体时,老妇人都会说这句话。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就开始怀疑昨天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因为我身上的伤痕都奇迹般地愈合了。而我每次都用体制比较好搪塞了过去。
一天晚上,老人依旧坐在窗前发呆。他的手颤颤巍巍地在铁栅栏上比划着些什么。
“月亮比平时更亮了......”他喃喃地说道。我以为那只是他的一句胡话。
但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在地上刨开了一处三米见方、基本覆盖了大半个牢房的面积。两个孩子一看到这架势,马上往他们的母亲怀里躲。我站在范围内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被强行推了出去。
“又发病了......”妇女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他这样是要干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估计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吧......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这个样子,在地上不知道写着些什么。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但只要一踩进他画的那个圈,他马上就会想灵魂出窍一样失了神。接下来的几天都不吃不喝。所以为了他健康着想我还是尽量不做这样的事情。”
他在把地整平后,拿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舞动了起来。我虽然不能直接地看懂他所写的东西,但那些东西在进入我的记忆之后,就很快和基地知识数据库里面的内容匹配上了。
偏微分方程,庞加莱猜想,密率法。甚至还包括现实世界中人类还未能掌握的虚化质能转换方程,标准能量的计算方程式等。经过了上一次误入时空门的经历,我对于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再次见到熟悉的高科技产物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计算,想知道最后会导出什么结果来。
这个过程从月亮刚刚从地平面上升起一直持续到了探出头也看不见月亮为止。他最终停笔的时候,除了我们四人蜷缩的角落以外,牢房内的所有区域都是沙粒和灰尘形成的痕迹,密密麻麻。甚至连铁栏外的泥土也被他用手指戳得坑坑洼洼。最后,除了他在最中间像是结论的部分,他在其它的地方频繁踱步,显得焦躁不安。
“月亮、月亮,到底到哪里去了?”
“要是还在家里就好了...有那个的话,我就能计算出来了...”
“到底还剩多少天啊......”
对于知识只有高一水平的我来说,他写的无疑是天书。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但是通过公式和知识库里的信息,我还是能明白他需要输入和他想要求出的究竟是什么。
牢房靠窗户的最右侧的角落,是他最开始书写的地方。他最开始就空在那里的数值应该是一个能量单位,只是我不清楚这到底是标准能量、焦耳,还是亮度。而他最后推导出来的结果,应该是一个时间单位。我可以从他的话里找到和这些公式的对应之处。我一直觉得他不像一个正常的疯傻之人,现在我终于找到了某种证明。
于是,在当晚妇人和孩子们睡着后,我在靠近窗台的地上靠着墙坐了下来。老人还像他往常做的那样,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闪烁的星空。
“月亮不会再出来了哦。”当巨大的银白色圆盘绕过房顶的时候,就注定只有在下一个无云之夜才能再次见到它了。但他仿佛没有听到我说话,即使我把手放到他的眼前晃动。
“可以告诉我你在计算着什么么?我明白这是一个能量和时间的二阶偏微分方程,但你想从这个公式中得到些什么?”我的大部分词汇都被他无视了,这应该是不同的世界中,相同的公式是被不同的人所冠名造成的。但是在听到“二阶”这个单词的时候,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下子就从窗外一百八十度转了回来。
“你能看懂我写的对不对?你也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来的是不是?”他就像一个青壮年一样,揪住我的衣服上下摇动着。
“我只能勉强做到第一个......”我无力地示意他我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什么东西很快就要来了?”
“你果然像玛丽所说的,是从帝国外面来的人吧?真的很奇怪...这一大片平地都是帝国的地区,为什么还会有不知道帝国里事情的人呢......”于是我第一次知道了老妇人的名字。
“那好吧,不过怎么说、你是第一个能理解我工作的人。就让我从头和你讲我的故事吧!从我成为数学家开始到我推导出这个公式、直到最后我被抓进这里。”
老人在讲述的时候,他的脸上不像那岁月留给他的痕迹般。他的声音生机勃勃、充满活力,讲到激动处更是显得慷慨激昂。因为声音太大,好几次都能听见玛丽翻个身就开始骂他,楼上的卫兵也传来的不耐烦的敲打声。我则深深地陷入了他那惊险而有趣的冒险中,被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所折服。
如果说爱情是两个特殊的人之间的某种巧合,就像在一张白纸上刚好连在一起的线段。但时间,绝对是所有已知与未知的必然结合而成的精美画卷。
老人的讲述:考古学家
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很喜欢考古。这是由必然原因的,我会在后面说明。人们总是聚在一起做着某样事情,所以久而久之的我也就和他们一起参加了这项本来并不怎么喜欢的活动。
出于天生的直觉,这个世界让我觉得很奇怪。大部分人一无所有,即使是种地都填不饱自己的肚子,而皇族的人却应有尽有、尽管他们并没有压榨底层人民任何东西。我小时候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有些人生来就应该比别人拥有更多的东西、生活得更好。
因为我周围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再回到考古上来吧。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考古呢?这也是我长大后才明白的一件事情。人是好奇的动物,他们需要信息才能活下去。自己能够产生信息的人很少,这样的人大多数都很厉害;那剩下的一般人该如何去获得信息呢?当然是靠将现实或者是听说来的事情编织成故事了。但在这样物资贫乏的地带,值得传递的信息要产生本身就很困难。大部分人更是连听得兴趣都没有。于是不知何时,人们开始向洞穴、森林、雪山这样的世界边缘开始探索。当然,这样的探索我们的前辈们也做过无数次了。
于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发生了:人们发现,那些凿刻在山洞上的象形文字,描述了一个...不、应该是成千上万个和他们所处的世界有着千差万别的世界。一开始有人怀疑,这些痕迹可能是由并不生活在这里的外地人或者外星人留下的。但越来越多的地方被发现、越来越多的世界被描绘了出来,人们不得不相信,之前的人们就生活在这个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上。在不同地方的洞穴里,发现了许多古代时的传说。 在当时,它们其中的大部分还是这样被冠名的。之所以会叫传说,是因为在现实中完全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现象。
相传,我们的世界是由一位巨人建立的。她的手上发出的光线能够产生任何生活必需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们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向她祈求,就能够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后来他们学会了农业、金属的锻造,甚至开始预测天气。而大部分的壁画都表示,这些知识的来源都是巨人。因为巨人几乎是万能的,在当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是组织能够和她给人们所带来的福利相比较。即使人口慢慢增多,一个统治阶级却始终未能出现。人们都理所当然地把她当作了最高的精神领袖。巨人还向他们传输了人工智能、核能聚变装置、空间飞机甚至是反重力的相关技术,但是受限于原始社会人的理解能力,他们只是把这些知识记录了下来,并没有付诸现实。但是,现在的人们虽然对这些技术有一定了解了,却也未能实现它们中的任何一个。这就是第一个传说,也被一些人认为是虚假的历史。
几千年前的人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现在都无法掌握的技术?
这样和平的日子过去了几百年,人们也从农耕时代步入了工业时代。巨人的统治依然无法被撼动。但很快,历史的重大变故就重塑了整个文明。人们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说法不一,我下面讲的完全是嵌在石缝里的录音设备中描述的内容。
一天,中部地区的无线电播报员发现,整个西部地区的无线电都被静默了,无法探测或接收到任何讯息。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进入那里的人出来。这样的现象持续了好几天,人们开始感到恐慌。于是,他们恳求巨人去一探究竟。巨人很快就和一支小分队一起出发了。
等待是漫长的。人们并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目前最可靠的文献表示这个时间应该在两到三年。回来的只有巨人。不过她伤痕累累,手臂也失去了一支。惊恐的人们还没来得及询问巨人,更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巨人开始攻击人类,无差别、毫无理由地。当时的一名幸存者写到:
“蓝色的波纹一闪而过,那些曾经我所熟悉的地方就一无所有了。”
这是第二个传说。也是在当时、争议最大的一个。争议的焦点主要有三个:在西部地区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巨人会突然攻击人类、以及这场屠杀是否真正存在过。
我的同龄人大部分都认为,是人类贪得无厌的一味索取最终激怒了神明化身的巨人,他们虽然不确定西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那里的事情肯定激化了巨人的愤怒,以致她最终决定要毁灭这个劣等的种族。因为在不同的地区,巨人的攻击方式并不一样。那冷兵器的时代本不该存在的毁灭一切的神秘光芒并没有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他们相信这只是某些惊慌失措史学家的幻觉而已。
但是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巨人并不是毁灭人类的元凶,出现了第二个巨人。她在打伤了原本守护着人类的巨人。之后也是她对当时的人进行了残忍的灭绝性攻击。因为在当时,有人声称在东部发现过一处废墟,巨人的部分躯体就隐藏在那片废墟之中。但是当后来的人想要去证实时,却发现本该在那里的巨人部分已经消失了。而对于本来是可以理解人类意思、进行有限交流的巨人,当时却只是躺在坑道中一动不动。这一点也十分让人怀疑。第二个巨人被认为是某种外星、人类所不知道文明的产物。
除此之外,古代还存在着许多让人觉得蹊跷的事情。比如说,当时的人能够去现在帝国领土的西部森林以西的地方,站在那里,钓鱼、野炊、露营,就像在任何帝国中部的观光森林里一样。但现代的人都知道,只要一靠近森林的西部外围,人就会脱离地面,如果不抓住什么东西或者是先用绳子固定好的话,就会迷失在虚幻浩瀚的黑色空间里、再也不能回来了。这就是最为著名、也最为困扰我的三个传说。巨人从上古时代消失以后,就已经成为了历史。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见过。而在一代代的交替、到了我这一代之后,人们对于巨人的态度也从依赖变成了彻底地憎恶、批判。
接下来讲讲我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对事物就有一套奇特的看法。也许是我经常被同龄人调侃欺负的原因,别人越相信的事情,我就越想去证明它是错误的。所以不管是课堂上学到的东西,还是对历史的最普遍的解读,从一开始我都持着否定态度。但我在班上,还是有值得信赖朋友的。我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好。所以数学老师和系主任也很喜欢我。
大学毕业之后,学校因为瘟疫而关闭了。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我呆在家里,自己继续钻研着我所喜爱的数学和考古。并最终在我所毕业的大学中找到了一份教职。我对古代的这三个传说感到痴迷,但当时的我也认为,仅仅从考古发现和现有的理论是没有办法很好地解决这三个问题的,那时的物理学才刚刚起步,几乎所有的理论知识都和数学息息相关,所以我对数学的研究一直没有停止过。
最早有一些进展的是第三个传说。一天,我坐在树下看书,一个苹果突然落在了我的面前。当时的我并没有联想到什么。但是后来,当我看到了前人关于行星运动规律,天体与天体之间有着神秘的吸引力的相关研究时,我就想,这种力可能普遍存在于自然界中的所有物体之间。我开始到帝国的各个地方进行实验。之前的科学家们观测并证实了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南北短,东西长。我发现,相同物体在南北地区的下落速度没有明显区别,但是在南北两端却区别很大,在靠近行星边缘的时候,苹果甚至不会落下,它们就漂浮在那里、直到枝条断裂、新的苹果生长出来挤迫了它们的位置才会移动。
后来我发现,物体间引力的大小和物体之间的距离还有质量有关。我的实验是在相同海拔的地区进行的,所以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我们生活的行星,地层的密度是不同的。中间最大、东西最小。
但在后面的几年里,我无法解释东西两侧引力的作用随着时间而消失的原因。我曾经想过是否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壳的质量都被挤进了地心,所以两侧的质量就逐渐减少了。但我无法找到任何现实证据的支持。其它的两个传说更是让我无从下手,因为它们都和巨人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但巨人已经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一遍遍地证实,墙上的公式千真万确,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人们就可以凭借上面所说的制造出像太阳一样的永动机,还有在宇宙间自由穿梭的飞行器。但没有人相信我的话,并认为我只是个高傲自大的疯子。
即便如此,依靠我对壁画内容的研究,我把其中最浅显、最为通俗易懂的部分冠以了微积分、广义二项式的名字,并以论文的形式发给了数学研究所、而不是人满为患的考古研究中心,我的研究很快就被世人证实是伟大、开创性的。这样我在24岁时就成为了正教授。人们赞美、惊叹于我的才华,但当我告诉他们这不过是我从那些洞穴里分析出的浅显内容时,他们却又嘲笑我说:
“这人是个天才,但就是不能和考古沾上边。”
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我最终放弃了和当时的人讨论关于考古发现的一切努力。现在我是一个衣食无忧、在别人眼中看上去无比辉煌的天才、人生赢家,内心却因为始终无法触碰到真理的海岸而烦恼不已的失败着。
老人的讲述:驾驶员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我依然是全学院最受人尊敬的数学研究者。但我知道,无论我培养出多么优秀的学生,无论我的文章在顶尖学术刊物上有多么高的占有率。在那印记斑驳、每天不知道要落下多少灰尘、又会有多少公式因此遗失的远古石壁面前,我只是一个在真理的海洋面前捡石子的小孩。挫败感让我逐渐对我最爱的数学失去了兴趣,我开始寻找其它精神上的寄托。
我读书以及任职的大学前有一条河,河的对岸是一座教堂,帝国历来的杰出人物大多被埋葬在这里。因为从这里在过去就到了帝国西部的大森林,所以这座教堂就被称作西部大教堂。我常常会来这里做礼拜、听牧师传教。久而久之,我也开始相信自己是一个有罪之人,需要得到救赎、才能最终在死前了解自己的心愿。于是,我也成为了一名牧师、站上了教台。开始在教堂里进行传教。我把我的苦闷向前来的人诉说,却已经学会了对自己的真正在意的事情只字不提。
在我当上牧师后不久,我遇见了她。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面对下面昏昏欲睡的人们,我早早地结束了自己的宣讲,讲堂那只能透进光芒、却无法看到外面世界的彩色花窗让我感到迷茫,我的心也和我一样,被一个偌大的封闭空间锁住了。一想到下午还有和博士生们的研讨会,我便匆匆脱下了牧师服,想早点去学校。就在我再次经过礼拜大堂的时候,斜靠在门厅旁的她吸引了我的注意。然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让我放弃了从后门出去的想法,我径直向她走去。
“天气真热呢~”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种笑容和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成熟韵味让我坚信她是一个已经有了家室的人。这样的发现让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因为从小就沉迷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之中,我几乎没有和异性的交流经验。接触过的已婚女性更是只有我母亲一人。
“是、是的呢!”
我依然记得她那天所穿的衣服。是丝质的黑白二色长裙,黑色的线条在洁白裙边旁的点缀恰到好处。她的帽子也是黑白二色的,白色的帽字和上面黑色的丝带与她的衣服形成了很好的呼应。可能是热的缘故,她的长发随意地倾泄在纤细的腰间,紫色的发带系在右手上。但呆呆地看着她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就发现了在这个时代,她的身上显得十分异常的一点:她的肩带几乎没有宽度,衣服前的开口几乎低到了两个球状突起物的中间,而薄薄的黑色胸衣几乎都透出了皮肤的颜色。这样的装束不管是对于已婚还是未婚的女性来说,都太过于暴露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又或许是我以前从未在意过身边的异性。我除了想把她的着装并不怎么合适这个事实告诉她以外,竟然没有任何其它的想法。在我好心的提醒过后,她显得有些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以为这是当下流行的服装呢...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路上都能够看到别人奇怪的目光。”然后她用双手抓住了帽檐,调整了一下位置,我把这当作是她准备离开的标志。
“谢谢你。”
“不用。”我有些心烦意乱地快步向她离开相反的方向走去。当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我的胸口上下跳动着,但我却无法把它说出口。以至于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当时的遗憾仿佛是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般。那一刻,我完全没有料到日后我还能再次见到她。
我一直都想着关于她的事情。几天后,当我再次来到教堂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她当时离开的方向,是通往西部森林的。从西部大教堂以西,再也没有任何人为建筑物了。平日了除了对引力差感兴趣的研究者,是不会有任何人踏足那危险地方的。因为在当时,学术界完全是男人的天下,所以我很快就把她是研究者这个可能性排除了。她的装束、她说话时稍显天真的样子,让我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难道她是外地人、之前从未来过西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贸然踏入森林的结果是非常严重的。我一边飞奔回家收拾东西,一边在内心咒骂着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这么简单的事实、没能阻止她。尽管我知道,此时去已是希望渺茫。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第一次在夜晚冲出家门。
夜晚的西部森林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可怕。不知什么方位的虫子发出巨大的响声,直让我想蒙住双耳。即使还远远没到低引力的地区,路上大型动物的脚印、还有树冠上触目惊心的划痕,都吓得我魂不守舍。即便如此,我还是坚持向前走着。
在路上,我又想起了几年前经常来这里做的研究。各式各样用于调查引力场分布的稀奇设备现在都还能看见当时安装的痕迹。我这时才意识到,白天里平静的西部森林,里面栖息的大多是夜行性动物;另一件事情则是,这几年的我完全是在原地踏步,打着传教的名义浪费了不少时间。
在世界的最西部,人会在低引力的环境下漂浮起来。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物体,人会一直漂浮着。然后进入无重力的虚无空间。大部分都在这个过程中就已经渴死了,而少数带了食物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的人,则会在外空间因为窒息而死。而最可怕的是,死去的人并不会因此离开。他们的身体会一直悬浮在空中固定的位置。要很久之后才会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到底在期盼着什么呢?我难道指望她就坐在某个树墩下、小声地抽泣着等待着我去救她么?不可能的,即使她没有到达森林的最西部,这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人应该早就奄奄一息了。我只是想走到森林的边缘,亲眼确认那最悲惨的结果没有发生。
因为走得太急,再加上一直都心事重重。我毫无防备地进入了低引力区。直到我的一只脚漂浮起来时,我才反应过来。但已经太晚了。我已经走过了树林,来到了一片草原上。周围完全没有可以让我依附的物体。我尝试着用双脚去夹住那短短的青草,那顽强的生命并没有被扯断,却伴随着飞溅的泥土被连根拔起。
“该死!”我慌忙把背包从背上取了下来,使出最大的力气向森林相反的方向甩去。但这也就让我在空中前进了短短三米。而我和树林之间却还有一个壁球场的距离。我可以为了救一个球而在瞬间跑过这短短的地面,但漂浮在空中的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我的生命就要这样结束了么?我不安地想着,却不知为何感到意外地安心。仿佛这段无聊的旅程终于被画上了句号。我的背包向我飘了过来,但我知道这只是短暂地延长了我的生命而已,所以我再一次把它向一个不同的角度一脚踢开。这个动作让我的身体在空中快速翻滚着,也离地面越来越远了。我开始频繁地看到绿色的大地和深邃的星空之间的交替景色。这种旋转的感觉让我有些着迷,于是我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晕乎乎的快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我感觉我的身体被一股温暖的气流包裹住,然后慢慢向一个方向移动过去。这么快就要进入真空了么?我突然有些害怕,因为真空就意味着窒息而死。对于我来说,还是在睡梦中虚弱而死来的更舒服些。我睁开眼睛,发现了骇人的一幕。
巨人,她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尽管对于主流思想一直是抱有否定态度的。但在多年被灌输了巨人威胁论之后,我对她也逐渐萌生出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尽管在幸存者建立的新帝国中,再也没有人见过巨人,但关于她的画像和传说却很好地被流传了下来。并使我对此前这个庞然大物就是巨人这一想法确信无疑。
她没有嘴巴,窄窄的头上只有两条斜斜的缝隙。不过是白天黑夜都散发着光芒。她浑身上下都是由一种反射光线的光滑材料制成的。她可以像人类一样正常行走,手的形状千变万化,发出的光线可能凭空制造出物体来。但此时,她却用手中的光线将我向她的头部吸去。
完了,我要被吃掉了。我脑中浮现出了上千个她隐藏在闪闪发光鼻子下的嘴巴打开时的场景。还有那细细的、密密麻麻的牙齿...只要咬上一口我就一命呜呼了。
“不要啊!!!”这个时候,我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恐惧,放声大喊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尽管我知道这无法让我摆脱她对我的控制。但我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颤栗,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就会这样吧。接近以后,我没有看见她的嘴巴,而是在胸口部分的出现了一个开口,将我吸了进去。里面是一个玄关大小的空间,连接着一条狭窄的通道。在通道的最前端,光线突然从上面射入。一个人从平台上降了下来。
“我有那么可怕嘛...瞧你的脸、惨白惨白的...”这个声音让我觉得很熟悉,但我还没有辨认出来她究竟是谁。刚才发生的一切对我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尽管这里的温度让我觉得很舒服,但我的头上还在不停地冒汗,转眼间就滴到了我的脚下。连地上都变得滑滑的了。
“你是…”我抬起头来,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那张熟悉又让我担心不已的脸庞:是她!她身上穿的不知道是什么衣服,漆黑漆黑的,上衣和裤子好像连在一起,某些地方还带有发光的亮片。虽然她下巴以下的部分完全被衣料所覆盖住了,但那被紧紧地所勾勒出来的优美曲线却显得更加诱惑、更与这个社会而格格不入了。
此时,我的脑海里有两个想法正在激烈地斗争着。第一是巨人其实是有人在操控这一惊人的事实;第二是我一直担心着的她平安无事。无论是哪个想法,我脱口而出的欲望都十分强烈。但却因为它们之间哪一个应该先说而纠结着而迟迟开不了口。
“这样的话,看来我要把你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了呢~”她一开始显得有些犹豫,但马上又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你...你!”我还是没法很好地说出话来。最后对于三个传说的好奇心还是压倒了我心中的其它一切想法,
“是你在控制着她?!”听到我惊愕的声音,她点了点头。
“嗯,最近一段时间吧。但并不一直是。”
我本以为,她口中的最近一段时间就是一个晚上、几天的时间。但后来才发现,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她操控着巨人的时间也有好几百年了。
她带我到了一个都是发光仪器的大房间里,是从进来的通道向上之后到达的。我和她只是站在了一块看上去和巨人的外表同样光滑的六边形平面上,它就自动升了起来。
“这是反重力装置,莫科姆博士。”她看见我惊奇地样子,露出了有些嘲弄的表情。
“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你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哟!如果你能答应我你会乖乖待在这里的话。”
“不...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她稍显落寞的表情告诉我她不是在说谎,“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机会去好好接触他们。”
“你为什么躲在这里?为什么不在帮助我们了?”在人类身份的驱使下,这番话脱口而出。
“因为我做不到...要应付那个...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我开始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在开始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据说在世界开始的时候,巨人就存在了。但究竟是人们发现了巨人、并掌握了操作其的方法;还是巨人的操纵者创造了人类文明本身就不得而知了。巨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出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没有人知道它们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是受到了前任的委托、接下了操纵巨人、守护我们的文明这一责任的。在文明的一次次进化中,一代代的驾驶员逐渐相信了这样的一个理论:巨人是只有科学技术发展到顶端的文明才能够创造出来的机器。既然巨人是在未来被制造出来的、又出现在文明还没有萌芽的过去。因此,时间本身就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圆圈。在未来的尽头就是过去。”
接下来就是她替我解答三个传说的时候了。
第一,壁画上的科学技术都是真实的,它们来自于巨人内部一个被称作量子计算机的记忆存储设备(这是我当时对它的唯一了解)。巨人的操纵者尝试着把这些知识传授给人类,但他们却很难接受。在还没来得及完成技术的传递时,意外就发生了。
第二个传说中,在西部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是场惨烈的屠杀,在巨人和人类小分队到达的时候,整个西部地区就是一片虚无了。
“当时的驾驶者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种程度的破坏并不是工业时代的技术水平能达到的。她最终得出了难以理解却不得不相信的结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台和巨人相同的机器。不出所料,在调查进行的当晚,巨人就遭到了攻击,攻击的形式和巨人上装载的武器一模一样。战斗的一开始,完全暴露在外的人类就先全部变成了炮灰。接下来的战斗持续了很久。因为巨人本身就不是被设计来战斗的,而她的生存和恢复能力又极强,战斗中比的其实就是哪一方在战斗前拥有更过的能量、能够坚持得更久。”
结局是没有悬念的,天天帮助人们造这造那的巨人无法打过毁灭了整个西部地区的邪恶巨人。她在看到前者完全被击倒在地、不得动弹的时候,就离开了。驾驶者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其恢复到能够移动的状态,并最终回到了存在着人类的世界。但是当她回去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迎接她的只有另一片废墟。那位驾驶者就是她的前任。
第三,为什么西部森林过去是安全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一个低引力环境。
“这是巨人的一项技术:定向引力场。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星球就像是一块长方形的木板。中间的物质因为长时间的挤压,相比于两侧拥有更大的密度。所以能产生足够的引力。但星球的两端一直在变轻变薄,逐渐就变得不适宜居住了。过去为了人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不遭受到危险。巨人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在地底布置了这样的引力场。能够吸引陆地上的一切甚至是高空中稀薄的大气。将它们固定住、形成一个更加稳定的环境。这个做法唯一的缺点是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原来,在另一个巨人出现之前,这样做是没有问题的。通过太阳和地心获取的能量足够维持引力场的运转。但是在西部的屠杀发生之后,巨人就不得不将所有能量集中起来用于生产制造,并关闭了所有的引力场。如果你去东部的话,你也能发现和西部一样的状况。只不过因为那里过于荒芜而鲜有人涉足罢了,其实那里的情况还更糟糕一些。”
那个晚上,这个高深莫测的世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我的面前展开了。隐隐约约中,她的话让我觉得就像是哄小孩睡觉、毫无逻辑可言的神话故事,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虽然很抱歉,但我恐怕不能让你离开了。”当我站起身,好奇地在房间里踱步的时候。她在我身后低下了头。“在这个时候,人们最不需要知道的,就是关于巨人的事情。”
“那你会打算怎么办?告诉了我这么多、你会杀了我么?”尽管她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恐怖,但我内心却很平静。我今天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要在这里因为她再死一次的话,我并不在乎。而且,困扰我一生的疑惑此时都已经被解答了。
“不、不,怎么会。”她慌张地摆了摆手,“从我训练结束后第一次进这里来,一直都是我一个人。我不能呆在有人的地方。因为他们只要一看见我就会大声咒骂、用石头砸我。只有在防备万无一失、生产上也没有任何需要我担心的事情时,我才能穿上便装、去街上走一走。虽然有时候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就是了...”
我想起了刚刚遇见她的时候她那一身大胆的服装,应该说不会被盯着看才不太正常好吧。但此时,我还是不太明白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该怎么说呢...”她的脸隐藏在了头发后面,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笼罩的她显得十分渺小,我看不见她的眼睛。
“你能到这里来...我很高兴。”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击穿了我的内心,让我在一瞬间无法喘过气来。但是当我捂住胸口、再次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时。我想要她的冲动突然变得无比地强烈。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在最初的那次见面时我就已经迷上了她吧。而这种感觉,自从我在17岁那年认识的斯托勒小姐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她最终因为我过于沉迷于学术领域而离开了我。现在,如果我再错过了她,可能这一辈子都要在孤独的黑暗中度过了。
于是,尽管之前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我还是把显得惊慌失措的她推倒在了那张看上去很舒服的椅子上。她的身上有股淡淡好闻的香味,嘴唇和皮肤都像我十七岁的初恋一样柔软。
老人的讲述:永生之人
之后,我和她在巨人里共度了一段时间。从她对这个世界模糊的印象来看,我惊讶地发现,她的年龄应该已经有四百多岁了。她曾一个人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度过了四百年的时间。
“再进行一次替换的话,我就能再活两千年了。”她伸出了自己毫无岁月痕迹的手指,看上去就像在灯光下她头上的发带一样光滑。她露出了高傲的神情,仿佛是在向我炫耀。
“你是塞拉帝国的人么?”
“应该算是吧。很久以前贵族中的一个家族发现了被废弃的巨人,还有她曾今的驾驶员留下关于另一个巨人的讯息。他们决定要为未来发生的战争做好准备,开始培养巨人的驾驶员。”她轻轻地拍了拍闪闪发亮的墙壁,那表情就像是一位母亲在深情凝视着她的孩子。
“但是她...好像一个有感情的人一样。当时的贵族了解到了‘袭击将会在不久后到来’这个令人恐惧的消息后。为巨人能做的事情定下了三个标准。它们对于驾驶员的要求是逐渐上升的。
“第一,能够操纵巨人,制造出人们所需要的物品。
“第二,能够将巨人投入战斗。
“第三,通过巨人,能够制造出能量收集的设备以及小型的生产型建筑。带动整个社会的发展。
“直到目前,我是唯一一个能够制造出能量收集装置的人。能做到第二点的人除我之外也仅仅只有一位。”
以所有的驾驶员都能够活到她的年龄这一点来推算,从上古时代到现在两千多年的历史中,应该有六位驾驶员了。从她的叙述中,我明白只有做到了第三点,才实际上拥有对抗即将到来另一个巨人的能力。
“她在将巨人托付给我的时候,说过这样的一段话:我最近经常做梦。梦见我醒来的时候、来到了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只有巨人孤独地站在我的面前。当我登上驾驶室的时候,我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此时,有一个人的处境和你完全一样。她的面前也有一个巨人,她也存在于一个虚无的世界中。若干年后,你将要和她对决。而只有胜利者才能够存活下去。
“她说,她曾以为,只要她能够一直活下去,就能够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但是最终她发现自己错了,几百年的时间,一次又一次抵御着暴力荒蛮的入侵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希望我能够接替她的工作。在我累了的时候,也能够把这个任务交给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巨人的入侵是随机的,至少在那个时候看来是这样。十分频繁。从上古时代结束时的以千年为单位,到现在的百年、十年甚至是几年的时间,她就要凭一己之力将那些敌人消灭在人类出没的地区外。这个地方一般是在星球的东西两极、没有被大气层覆盖的地方。巨人通常不会自己攻击,而是会派一些与巨人使用相同武器的无人驾驶设备来。我从未见过这种看上去十分厚实、两侧的圆形齿轮轱辘轱辘转个不停就能前进的怪异机器。
“这是履带车,或者你也可以叫它们坦克。”
“那不是水箱的意思么?”
“嗯,或许最早它们就是因为这个而命名的吧。”
这些机器...履带车并不能对巨人造成多大伤害。或者说,巨人实际上并不是它们的主要攻击目标。它们总是来把她辛辛苦苦搭建好的设施全部都毁掉,然后就扬长而去。而她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建造-毁坏-修复-再毁坏的过程。每次看见她心痛的样子,我也很难受。我一开始也尽力去鼓励她、帮她的忙。但是时间一久,我也开始感到厌烦了。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这些设施来抵御它们的进攻,它们的目标可能就是在星球另一侧的人类文明了。”她的感情像女孩子一样纤细柔弱,但是她想要保护的心情却坚不可摧。她从来都没有气馁、一次也没有停下过手上的工作。让我自惭形秽。望着她努力地背影,我总想着要帮她些什么。
“不用啦,你能陪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这样的话语总会让我心理一暖,但是不久后心情就又变得更加沉重了。
一天,我无意中和她讨论起这样的一个问题来。
“如果你能够在袭击即将到来的一定时间前就预知到,你有办法减轻损失么?”
“我觉得是可以的...”她歪着头思考的样子真的很可爱,让我忍不住想要亲她。“袭击每次发生的规模和地点都是有规律的,只有时间总是不确定。”
在那个时候,大的袭击大概是150年发生一次。但小的骚扰不断,据她说一般需要20到30年的时间才能完全重现到袭击前的状态。
“我没有办法不战斗。那样的话袭击就会朝人类的驻地而去。我必须要正面迎战。但如果能够知道袭击时间,我就能够提前设下埋伏。”她边说便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于是,毫无用处的我开始着手对这个问题进行研究。
一开始,我有很多种方法。但这都需要我到星球的另一边去,而这是一开始就被她否决了的方案。
“太危险了。”尽管想要帮助她的心情无比强烈,但一想到要是我就这样死了,孤独一人的她又会变得多么难受。就在一天天的观望中,我终于有了一个朦胧的预感。
详细解释起来会有点复杂。大致就是进攻的武器是具有质量的,既然进攻的规模可以被确定,那么大概有多少重量的物质在星球的另一侧被制造出来了也是可以估计的。巨人的制造方式是,收集能量后再将其转化为质量。这个过程中就有质量会被凭空制造出来。所以,只要知道星球的质量增长的大致速度,就可以估计出下一次的袭击会在何时发生。但质量又应该去如何测定呢?我观察了很久,最后在距离星球最近的行星上找到了答案。
月亮和我们的星球间有引力的作用,所以当星球质量变化的时候,它的移动轨迹也会有所不同。这一点我是无法直接判断的。但是却可以间接地探测出来。在夜晚,月亮会反射太阳的光芒。而随着它到星球的距离变化,它表面所反射的光线也会有细微的差别。综上,我就得出了从月亮的亮度来推算下一次袭击时间的公式。
当我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兴奋不已,但后来的研究却又让我失望了。这个方法理论上是可行的,能够精确测量月亮亮度的仪器有巨人的话也不是难事。但我发现这中间所需要的计算量过于巨大。以现在的计算水平,我还需要70年才能够将整个公式求出来。但此时的我已经快五十岁了。而此时距离上一次袭击的时间才过去了短短十年。她的修复工作才刚刚进行到一半。我本来已经放弃了,准备将我的手稿全收起来、寻找其他的办法。却无意间被她看到了,而聪敏的她只用一眼就明白了我的工作。
“这个方法...说不定可行呢!你真是个天才!”她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行,这计算量太大了,我没有办法在生前完成。”
尽管她研究了很久,但最终也不得不认可我的说法。
老人的讲述:数学家
不久之后的一天,在巨人内部投影设备创造出来的虚拟沙滩上。我有些慵懒地躺在太阳伞下,尽管我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太阳光,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光线真的太逼真了。还有远处的海涛也是。刚刚从海里游完泳的她走了过来、坐在我的身上,双手环住我的脖子。
“我说,小莫就这样放弃了么?”她对我的称呼早就从带有嘲讽意味的莫科姆博士变成了亲昵的“小莫”。她所指的当然是我试图通过月亮表面的亮度变化来计算出下一次袭击时间的事情。
“嗯。我没有办法活那么长的时间。”我试图着回应她的热情, 但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做到这一点了。如果要从我的人生中选出一个相似的时间来,我此刻低落的心情绝对不会被三个传说困扰着的时候要好些。
“那边没有关系么?你今天好像还有一个能量收集点要重建吧。”
“嗯,没事。”尽管这么说,但她今天暧昧的态度让我不怎么能放下心。
“那个...我说。如果你能够活到120岁的话,你会愿意进行下去么?”她在我的耳边低语着,身上的水珠晶莹可见。
“哈哈...只怕是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拿不起笔来计算了。”我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能让你活到那个时候,而且你的一切都还像现在一样呢?”
“可能会考虑去试一试吧...”我抱住了她。曾经的说话方式一直让我以为,自己是一个随便的人。只要日子能过下去,其实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但我的做法却完全不是这样的。没有目标的生活让我痛苦、变得浑浑噩噩。而她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总之早在这一刻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你要答应我,即使花费一生的时间,也要把这个能够预测来袭时间的公式计算出来...”
“怎么啦、为什么突然...”她用嘴唇制止了我再说下去。就在我享受着这一刻的时候,她站起了身,轻轻地把我向下后方推去。
一瞬间,椅子、沙滩就全部都消失了。我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正在收束的容器中间。以这个速度,我是没有办法从中出去的。她在容器的外面看着我。
“冷静下来听我说,小莫。这是一台细胞替换设备。对你进行了细胞替换后,你大概能活到150岁左右。在这段时间里,你的身体都会保持现在的状态。这样你就有时间去完成你的计算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在我和她第一次在巨人内部见面的那一刻之后,我的内心在同一时间受到多种想法的再次冲击。首当其冲的是,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如果她真的希望我去完成这个公式,直接告诉我有这种延长寿命的方法不就好了?为什么要用这种诱骗一般的方式?但很快,我想我就从她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像这种听上去无比美好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是免费的。但那时,我只想到在我的下半生,我又和曾经让我着迷的数学为伴了。
“如果我现在拼命反抗,会有什么后果?”
“会全身患癌、然后很痛苦地死掉哦!”
小恶魔般的笑容又出现在了她的嘴角。
替换之后,我和她的关系依然像之前那样亲密。而我也很快开始了我的计算工作。我知道在为我替换细胞这件事情,她是对我有所隐瞒的。但我太忙了,在不多的相处时间里总是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那时的我有时会想,她在更换一次就能活两千年了,那么不管什么样,她都会在我的后面才离开这个世界吧。一想到这里就让我觉得安心。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一心钻研我的数学就可以了。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快。我废寝忘食、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我对我的理论很有自信。因此在简单了验证了我的想法之后,我就完全投入了漫长的计算之中。我的身体在那之后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那天发生的事情,在我眼里就像做梦一样。
反而是她的状态每况愈下了。在那段时间,我和她的接触本不多、因为两个人都有要做的事情。在我的感觉中,她愿意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关于过去和现状的一切事情,但是对于巨人的驾驶却鲜有提及。我以为这是她不太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但只要有她在,我对这方面也没有太大兴趣。但她越来越多地让我帮她一些体力操作上的忙。更换粗大电缆的接口、调校刚刚被制造出来的能量收集装置、等等,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一开始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是到后面,她只能滑动那闪闪发亮的垂直面板,连按动桌子上的按钮都需要我来帮她了。而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 当第一次、我完成这一切的时候,
“跟我来。”我预感她已经准备告诉我真相了,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知道不可能再瞒着我了。站起身后的她只是挥了挥手,就把室内变成了落霞下的海滩。
“抓住我的手。”她气若游丝地说道。她再次在沙滩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她之前从未这样要求过我,此时她的手交叉叠在胸前,仿佛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无法对其下达任何命令。我托起她手时也格外地小心。她的手让我感觉不到任何力量,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自然地蜷缩着。
“现在我会用最大的力气握住你的手。”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
“这已经是我的最大力气了。”我还是没有感受到力量,她的手就像是一张柔软的毛毯覆盖在我的手上。
“这就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
“是什么造成的?有办法解决么?”我焦急地望着她。但是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对我来说就是所有希望的终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还能再活两千年的么?”我跪在了沙滩上,沙粒和石子尖锐的触感是那样真实。
“那是在进行了细胞替换的结果。但就目前而言,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第二次替换只能让我多活四百年的时间,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你进行的才是第一次替换,不过足够让你多活80年了。”
“怎么会这样...但是你看起来...”我用手托起她的脸颊,此时她看上去仍然像我刚见到她的时候一样,皮肤的触感也依然细腻。
“细胞的替换都是从替换得最频繁的细胞开始的。像身体内部脏器细胞、脑细胞,都是在最后一次替换中才会更新的。我现在身体的大部分细胞都依然是我在第一次替换、我18岁时的状态,但我的脏器已经衰竭了。”
“就不能再进行一次细胞替换么?”听见我的话她露出了无奈地笑容。
“这应该就是这孩子的设定吧。她没有办法在一个细胞替换周期内进行两次细胞的替换。也许是因为她不能同时让两个人实现永生吧。即使她能够检测到你之前从未进行过细胞更换,下一次可以进行替换的时间也在八十年之后。”
我知道现在已经毫无办法了,但我依然不明白。
“为什么?如果你死了,就没有人能够操纵巨人了啊!我的研究怎么可能比你更加重要?”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每次突如其来的袭击总让我很不安。四百年了,我总是在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却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我能预测他们的攻击。”她不停地流着汗,说出这番话几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所以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做的事情,千百年来有无数的人重复过了。但你做的,却没有人可以取代。”
“完成了计算之后,我应该如何找到新的巨人驾驶员?”我知道,这是她的选择。而我已经无力改变了。
“当我还是贵族的时候,我的姓是斯宾塞。如果现在的贵族中还有姓这个的话,就去找他们吧。”
“好,我知道了。”我的心里很乱,我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至少在这一刻,我不想再听到和这些有关的事情,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和她在一起。但上帝已经狠心地把我这微不足道的愿望都剥夺了。
“我可能要走了...”她的头开始向靠,在她就要撞到椅背的时候,我把她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的话,至少...至少...”我想说,至少我可以和她有多一些的相处时间。但我i可以从她的神请中看出,这一切都是徒劳。
“对不起...囚禁了你这么久...”
“不!不,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我一直都...”眼泪和暗红色的血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我第一次发现,我是那么地无助。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我行我素的生活之后,我从未想过我会经受这样的一个时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离去。此刻,距离我最初认识她,已经过去了20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爱......”最后那个字我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这样的一副良辰美景之下,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尽管长达二十年,却那么虚幻、那么像是一场美妙的梦境。以至于之后每次当我回忆起这个场景。我的脑海中只有下落的夕阳和那静静的涛声。我能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却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头;丝绸般的触感从我指间滑落,但我不能确定那是她的秀发。
我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失魂落魄,她是对的,巨人真的是有感情的。她的遗体很快就被巨人拿走了。而我也最终回到了人类的社会,我的身上只带着一沓厚厚的计算稿纸和她为我制造的那台亮度测量仪。它很大,我用一台木质马车拉了整整三天,才最终回到了我熟悉的地方。大学里,没有人记得我。但就像我曾经做的一样,我再次用一纸论文获得了我需要的所有金钱和资源支持。同时让这个保持原样的社会稍微向前快走了几步。在皇都,我找到了曾经的斯宾塞家族。我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只是以一个考古学家的身份,把巨人归还给了他们。然后就回到我所熟悉的大学里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二十多年前,我终于完成了我的计算。但是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这次袭击即将发生的时间异常之短,与上一次仅仅相隔了81年。尽管在她操纵巨人的四百年间、皇室成员从未中断过对她继任者的培养。但据我所知,她们中能力最强的也没有达到三个要求中的第二个。我把我对巨人和敌人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但这并不包括我的研究。隐隐约约,我总觉得这是唯一能把我和她联系起来的事情了。而且,身为驾驶者的她都无法理解我的工作,我又该如何指望正常的人类会理解呢?因此,我只是以一个超出常人、不能被理解的预言家身份,活在人们的目光中。结果,就在我重新回归人类社会的第7年、和所预言的时间仅仅相差两天,袭击就发生了。没有了她的巨人,禁军...就是你看到那些戴着面具的人、皇室利用巨人破解出零星技术武装的士兵、负隅顽抗。但是缺乏对敌人了解和实战技术的他们,还是无法阻止人类的世界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多年来的平衡就这样的打破了,人类再次知道了关于巨人的事情。但这一次,皇族的处理非常差劲。他们为了阻止恐慌,封锁了一切关于巨人和这次袭击的消息。留给人们的只有无尽的恐慌和莫名的愤怒。因此,本来就看不惯他们作风的我和他们彻底闹翻了。
很快,月亮的亮度变化就明显到足以让我进行第二次计算了。因为有了公式,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内我就知道了下一次袭击的时间:32年,也就是从现在开始的5年后。我尝试再次提醒皇室的人,但他们却说我是在散播谣言。
巨人依然存在、而且被皇室隐藏起来的消息,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散布出去的。当时看到他们面对战后的惨状无动于衷的样子让我十分恼火。我走上街头,只要是能看见的人,我都会紧紧地拽住他们的衣袖,把另一个巨人的存在、还有它周期式袭击着我们的消息反复地讲述着。很快就传言四起。他们也是不小心,因为很快就有人在野外发现了巨大的脚印,甚至有人声称自己真的见到了巨人。我的举动也彻底激怒了皇室,他们把我关了起来。这一次是真正的囚禁,直到今天。
“巨人再次出现在人类的视野中之后,皇室就筑起了一堵高墙,作为训练巨人的场地。他们知道无法阻止愤怒的人们对巨人的窥探,于是就残忍地杀死了任何试图闯入这里的人,并将他们残缺的肢体游街示众。对此,他们只发表过一个声明:
“‘巨人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下一次袭击前国家会保护你们的。’
“很明显这无法让人信服,人民的不满也越来越大。但出于对巨人的恐惧,与之前的惨痛经历,没有人敢反抗。但其实我最不满的,是他们始终都没有让人们知道、巨人其实是人为驾驶的这一事实。人们始终认为,巨人帮助他们、毁灭他们,都是处于自己的意志。这是他们内心的阴影久久挥之不去的原因。而皇室恰恰就利用了这一点:驾驶员操作得当是他们的功劳,任何意外发生都是人民自己的问题,是他们的行为激怒了她。”
出于我意料之外的,即使过了这么久、老人的目光看上去却是那样清澈,没有一丝恨意。也许是早已被时间冲刷干净了。他可能无法理解我此时的惊讶,但我确实是为这个为我的ACU而而创造出来的世界感到震惊:方形的世界、完全和我的初衷相符的巨人、还有千百年来无法驾驭她却不断努力着的她们,都深深地感动着我。
“我不知道如今坐在巨人里的人是谁。但我想,她也像曾经的她一样孤独吧。我真想再一次到她的身边去。但这一次,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
我想起了当时坐在驾驶室的角落里、久久一言不发的她。她的操纵技术又达到了几个要求呢?
“我已经快不行了,这几年来,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相貌,却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衰老着。150年的漫长岁月我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
突然,窗外传来了仿佛防空警报一样的尖锐响声。老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栏杆把头向外探去。
同样的声音又响了一次。
我隐隐约约看见了那个方向高墙映射出的漆黑影子。
“几天后,就是新国王承诺向大众展示巨人的时候了。据说我们也会有机会去看一看。”
我想这可能会是我的一个好机会。
第三章
几天后的早晨,我们很早就被吵醒了。原本,对于本应自生自灭的我们来说,是根本不会有人在意我们是否几点起来的。但这一天,不知道是窗外人群的喧闹声还是守卫经过走廊时叮叮当当的响声,让我们再无睡意。最后,一个守卫满头大汗、看上去有些蹒跚地跑了过来,他在牢房的门前卸下了一身厚重的铁链后,神情疲惫地说道:
“一会儿记得穿上这个。高兴一点吧,我要带你们上街去。”
“又是这样,该死的帝国!要是这个世界上有第二个国家的话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就逃亡去那里。明明什么都阻止不了,却就是想无时无刻地彰显自己的实力。”
“所以他们掌握了该如何操纵她么?”我问道。既然会有如此举动想必自信满满。
“我不知道。”妇人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害怕,“但我不想再见到那鬼东西。”
“我知道!她会动哦、就像一个巨大的木偶!”、“是的、超级酷!”
两个孩子的样子倒很兴奋。不过这样看来,他们并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机体的行动能力固然是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如果是为了彰显实力的话,至少也要能够用主武器进行几次试射吧。ACU的主炮是加强版的纯白二号,完全充能的情况下足以毁灭一颗小行星。特殊攻击模式下,充盈着能量的波能可以分散成小股脉冲跟踪敌人,这在工业时代的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魔法一样。前提是他们能做到。
我本来就打算在今天逃跑。这无疑是给了我一次近距离接触ACU的机会了。虽然对于之后的事情还没有想好,但在坐上那让我感到安心的驾驶室座椅后再想这件事也不晚。粗大锁链能锁住身体最强壮的人,却没有办法锁住我。只要半个小时,我就足以加速生锈过程、让这碗口粗的金属条碎成斑驳的铁片。这个过程是从靠近我手腕的最内侧开始的,即使走到别人面前也不容易被察觉。
在塞拉帝国皇宫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不知道是中间被刻意挖空而形成了通向皇宫的平整通道,还是在两侧修建起了高大的建筑物。两侧的高台用紧紧排列在一起的高大石柱,在靠近通道入口的地方,石柱向外倾斜,形成了一个从高到低的环形广场,最后在入口和两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石像相连。高台上的草坪上点缀着了哥特式风格却富有曲线美的建筑物;此外,高台的边缘凿有一条供人通过却限制他们行动、类似战壕的窄小通道。我和其他“犯下重罪”的地牢囚犯就是在这条通道上排成了一列。先是从入口进入皇宫前的广场,再从皇宫的方向向通道入口两侧的高台走去。由于高台的最前端过于陡峭,通道只凿到了一半左右的高度,而我就几乎站在高台最低高度与通道高度之间。
在高台之下,人群熙熙攘攘地涌了进来。很快就占据了视线可及的每一个角落。但广场的中心却有一片圆形区域,尽管没有障碍物、没有士兵的守卫,却也没有任何人敢靠近。我感觉到有巨大的能量隐藏在这边区域下面。那应该就是ACU了。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ACU从地底升上来之后会占据的体积,发现这整个广场都不够它迈完完整的三步。这么狭窄的地方,他们打算要怎么演示呢...
今天的太阳很大,让长时间躲在黑暗角落里的囚犯们刺得睁不开眼。在地板慢慢向石柱的方向层层收起的时候,依然聚精会神地盯着广场中心的应该只有我一人了。此时,手上的铁链已经变成了一团铁锈,只要我稍稍用力就能挣脱。
我看见了ACU的驾驶室舷窗、头部的旋转机构、然后是整个上半部分、下面的移动机构,但接下来出来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那是一个能量收集装置。将某件设备置于能量收集装置中的做法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出现。但现在的巨人演示活动完全不属于这种状况
“我敬爱的国民们,今天我应你们的要求,准备了这场盛大的展示活动。”人的声音从能量收集装置下的底座传了出来,让我觉得有些熟悉。随后,一块仿佛装备了反重力设备的金属板升到了半空中。让我看清了说话者的脸。他就是那个在ACU的通道里举起脉冲枪将我击晕的人。
“妈妈、妈妈!这个用好大声音说话的人是谁呀?”
“小点声!”妇女显得有些紧张,她不时用目光瞥向广场中心的方向,“他就是我们的国王,但是是个昏庸的、失了智的坏国王。”
“真的么?为什么?”
除了这小小的议论声,周围鸦雀无声。
“并向你们昭显,帝国完全有能力控制巨人。即使她无法为造福,我们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毁掉!”国王围绕着ACU飞行,在她的周围上窜下跳、挥舞着手中镶嵌有宝石的权杖以强调他的权力。他看上去很年轻,应该只有20多岁,但这是否是细胞替换的结果我不得而知。他有一张能够迷倒万千少女、阴郁的脸,此刻却显得他暴躁夸张的言行更加粗鲁。对于王,或者说最高统治者。我有两个通常意义上的理解,但他哪一个也不占。
小小的议论声出现了。几个站得距离巨人比较近的人开始向他扔东西。他很轻松地就躲了过去。但之后竟然用权杖将它们都揽住、并且朝原来的方向抛了回去。我只听到噼啪几声,但看不见人群里的情况。
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大喊道:“你不配做我们的王!”他脸上的肌肉迅速抖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这一切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那么,让我们开始演示吧!你们想让巨人做什么呢?”国王无视了那个人的挑衅,而是直接开始了演示。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见巨人动一下。这是不正常的。在系统开机的时候,所有的可活动部件都会进行小角度的偏转以确定系统状态,这种变化是外部可见的。当然这个过程也有可能在升起的时候就已经进行过了,但此刻,总有一种一样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头。
“让她把皇宫炸毁!”一开始只是零星几句,但后面、所有的人都开始喊这同一句话。
“好,那我就让她把皇宫炸毁!”国王的悬浮装置在空中停了下来,他手中的权杖开始倾斜、指向了自己的皇宫。
他不是认真的吧?我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那座高大的哥特式建筑完全不像具有防御能力的样子。即使是低能量充能的纯白二号,也足以将其轰得粉碎、并且对下面的人群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人群也再度陷入了沉默。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那过于疯狂的国王,还是内心深处无法平息的恐惧。
......
......
过去很久,也没有任何变化发生。ACU的主炮没有充能,甚至都没有抬起。内部完全没有能量的流动。人们也从一开始那愣住一般的鸦雀无声再度喧闹了起来。最后声音到达已经震耳欲聋,人们的愤怒也达到了顶点。
“你是个什么鬼国王!趁我们还没有把你砸死前滚下台吧。”
此刻,他的手也慢慢地收回了披风之中。权杖再次竖立起来。他低下了头,让自己的表情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既然,巨人不受到我们的控制。就把它毁掉好了!”可怕的话语伴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一起发出。
不对,这太奇怪了。他最后的“毁掉”二字,触动了我心里的什么东西。那并不是目睹自己创造之物被毁坏的悲愤,而是像一把钥匙、给予了我关于他真实意图的不好预感。
将真实存在的物体置于能量收集器之上,一定是为了将这样东西转化为能量。对于原本存在的实体来说,这就是一个毁灭与再收集的过程。
这应该不是他的本意,我想。不然的话,他就不会这样演一出了。他在挥出权杖那一刻的停顿,也让我觉得他实际上是有所期盼的。ACU本体是不支持遥控操作的,此刻,应该还有人在它里面。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他/她不愿意或者是不能操纵ACU完成国王的这个命令。但其实,我现在面临着一个更加危急的情况:能量收集装置一旦开启,所以在ACU内存在的标准能量都会很快被其吸收;如果机体再遭受破坏的话,我就不要想回去了。没有太多的时间给我犹豫,我挣断了锁链、朝着前方的高台一跃而上。
民众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亡命之徒正在试图攀爬着他们那高贵、纯洁的象征,愤怒的目光和吼叫声向我袭来。但我和国王的位置正好处于ACU的两侧,他疑惑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了那个大家伙上、并没有直接发现我。我正在计算着下落的最佳高度,可以让我直接降落在驾驶室后面的那块挡板上。为了到达这个地方,我大概还要再沿着高台跑50米的距离。对人们的震怒感到不解的国王害怕他们乱扔的东西砸中了自己,便提升了高度。终于在越过了ACU的最高处后,他看见了我。暴怒还没来得及在他的脸上显现,他就拔出腰间的手枪向我开火了。子弹并没有打中我,我和他至少相隔了200米的距离。在子弹打空以后,他把手枪使劲地向下砸去,挥舞着权杖就扑了过来。而这个时候我已经到达了预定位置,从高台上纵身跳下、与他擦肩而过。
ACU的常规入口是位于底部的。我利用上面的挡板缓冲一下、就够到了门上的把手。直到把门反锁上的时候还能听到上方发出剧烈而密集的撞击声。
我抽光了装甲层空隙间的空气,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进入ACU之后,一路上都没有任何灯光。但我对这里已经是驾轻就熟了,甚至没有碰到任何一面墙壁,我就顺利地找到了控制室。如我所料,系统处于关闭的状态。但不知为何,这里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也会传来粘粘的触感。我忍住了恶心和恐惧感,走到控制台前启动了系统。灯光亮了,外部的传感器中国王“现在就启动!给我把这个该死的巨人毁掉”的声音声嘶力竭。明亮的灯光下,地面已经完全被染成了暗红色。正如我预料得那样,椅子上果然坐着一个人。是她,我第一次来的这个世界时,那个持电击枪被我制服的少女。
她已经昏厥了过去,但是还有很微弱的呼吸。身上只有右侧大腿主动脉这一处严重的伤口。血液已经不是呈喷射状、而是宛如涓涓溪流缓缓流出。我赶紧找出了医疗包,用止血带暂时缓解了她的出血症状。尽管本来没有这个想法,但当我的手触碰到她富有弹性的雪白大腿时,内心还是小小地悸动了一下。我很想现在就把她送去医疗舱,那里的医疗设备能完全治好她。但我知道如果不先逃离这个鬼地方的话、我就连能够救活她的能量都没有了。
短距离内的空间跳跃,是相比于现在虚化出飞行背包逃走更迅速更节能的做法。但太近太远的跳跃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降落在同一个星球上不太现实,我只能从附近条件相对温和的行星入手。
寻找空间跳跃内的合适天体...输入坐标...启动!就在我按下按钮的瞬间,我的身体一震。这是能量收集器开始运转时也会有的征兆。
但窗外的浩瀚星空提醒着我,我已经位于另一颗星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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