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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脑洞的遇见系列(二)海上梦魇

开脑洞的遇见系列(二)海上梦魇

作者: 今年九十岁 | 来源:发表于2016-12-29 20:05 被阅读165次
    开脑洞的遇见系列(二)海上梦魇

    2016年还有5天就过去了。每到年末我就浑身不得劲,人懒懒地一点不想干活。恰好还有几天休假,就和老公一起,买了往返上海的动车票。
    八线小县域就是交通太不方便了,大清早出发,直到夜色沉沉,我们终于走在了被称作上海时尚之源的淮海中路——我在网上预定了这里的一家连锁酒店。
    放下行李,洗漱好,站在大大的玻璃窗向外望,上海果然是个不夜城,一眼望去到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巨型广告牌、闪烁的各式灯箱和电子屏,就连街道上走过的红男绿女也比别处来得时尚,想起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写白流苏初到香港,想着在这夸张的城市里,就是栽个跟斗,也比别处痛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不单单说香港,更像是说上海。
    许多年前,淮海中路还有另一个美丽的名字——霞飞路。我学着本地人用吴侬软语轻轻地念出这几个字,眼前就仿佛看到白先勇的百乐门、许文强的上海滩、王琦瑶的长恨歌,还有张爱玲笔下那些“坏得有分寸”的上海人。她不是说了吗?《沉香屑》《一炉香》《心经》……其实都是用上海人的观点来写香港故事。故事发生在香港,但人物都是上海人。
    我一边细细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忍不住轻轻地哼起来:“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座不夜城……”
    “别在那装文艺女青年了,叫美团吧,我一点劲也没有了。”
    老公洗漱出来,一家伙倒在松软的大床上,作瘫软状。
    “我不想吃外卖。”
    “那你自己出去吃,反正我是不想动了。”
    真是,花这么多钱跑到上海来吃美团外卖!
    点好餐不到20分钟,美团外卖就送来了两份盖浇饭。老公三口两口把一碗饭咽下肚,可我不知道是不是坐车时间长了,看着油腻腻的饭一点胃口也没有,只胡乱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睡觉吧,明天我们再出去玩。”老公吃过饭就继续倒在床上,准备睡觉。唉,我也只得怏怏上床。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中醒来,发现肠鸣音亢奋——好饿啊。看看手机,凌晨3点。
    怕吵醒老公,借着地灯走到窗口,撩起一角窗帘往外看。霓虹灯照得夜晚亮如白昼,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零星几辆汽车驶过。马路对面有一家“爱玲甜品”,仔细一看旁边还写着几个字“48小时营业”。
    48小时,什么意思啊?现在的店名越来越唬人。
    不过,之前怎么没看到这家店啊。看看招牌上写着“金牌汤圆”“红豆粽子”“泡沫牛奶”,越发觉得饿了。
    哎,不管了,这么近应该没什么不安全的。我换好衣服,拿过包包,准备去那家店觅食。
    走到街道上,红绿灯尽职地变换着,仍然没有人经过。连车也没看到了,我穿过人行横道向那家店走去,一边走一边观察,好像里面也没有顾客。也对,这么晚了,谁还不怕死的来吃甜品。
    推开玻璃门,柜台后面的女人似乎正低头在看什么,是一本书,她听到声音把书放在柜台上,向我看过来。
    真是个,怎么说呢,奇怪的女人。梳着电影《色戒》里汤唯那样的发型,穿着一身珠灰色旗袍,脸上还架着一幅和她年龄不大相符的粉红圆框眼镜。她看着我,却并不说话,也不惊讶。大眼睛、高鼻梁,可是却并不觉得漂亮,可能是颧骨突出和下巴坚硬的缘故吧,给人不安的凌厉感,但是又依稀在哪里见过似的。
    “嗨!”我只得先打招呼。
    “侬好。”她说的是上海话,但不那么纯正,又带点不知道哪里的腔调。
    “我想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把一张餐单递给我,有各类馅的汤圆、糯米糍、年糕、粽子,各种味道的牛奶,看起来很多,实际就是牛奶和糯食两种哦。真是奇怪的餐单。
    “都是糯食呢。”我轻轻感叹。
    “嗯,都是我自己也喜欢的食品。”
    好自我的老板。好在,我也是喜欢吃糯食的人,我点了招牌汤圆和泡沫牛奶。
    女人去后厨准备了,我便开始细细打量这家小店。店面不大,十来个平方吧,座位只得6个。墙面是明蓝,座椅却是饱和度极高的橘黄,两种刺眼的颜色在一起,但就是搭出了一种奇异的美,似乎是热闹亲切的,但又透出一股子百事不屑的骄矜。
    这时候才看到柜台上那本书,是《红楼梦》,上半册,纸张已经熟软了,这多半是主人经常翻看的缘故。仔细一瞧,页面上写着好几处小楷,似乎是边看边做了注解。我想将书拉得近一些,打算看看写了什么,女人却正好端了食物出来,我有点象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故作无事地向她笑笑。
    “你坐哪?”她问我。
    我走到离柜台最近的一处座位上,“放在这里吧。”
    “请慢用。”她从托盘上一一放下食物,又走回后厨。
    汤圆身量小巧可爱,似乎还加了澄粉,里面的馅料隐隐透过来,轻轻一咬,好烫,馅里的芝麻、花生碎涌入口中,极香极细腻。
    泡沫牛奶名副其实,杯口的泡沫高得要溢出来,我低下头,凑到杯口轻轻嘬一口,奶香浓郁,赞!
    这时候,女人又端了托盘回来,似乎是一杯牛奶。她自顾自放下牛奶,也去嘬那上面的泡沫。这些泡沫好像让她特别开心,她那线条生硬的脸开始松动,露出一抹孩子般惬意的笑来。
    因为汤圆实在太烫了,我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倾城之恋》。那是我出门前随手放在包里的,无论去哪里旅行、出差,我习惯带本张爱玲的书,这本小说集又是被朕翻牌子最多的一本。因为每篇都篇幅不长,又因为内容实在滥熟于心,无论从哪里都可以读起来。
    “你在看张瑛的书?”
    女人突然问我。
    “啊——”我一愣,“不是,是张爱玲的书。”
    “哦。”她也似乎一愣,然后恍然的样子。“她原名不是叫张瑛吗?”
    是的呀,我怎么没反应过来。亏得我自修本科的论文还是研究张爱玲小说中的女性人物呢。
    “你喜欢她的书?”她嘴角轻轻上扬,好像打算和我聊一会。
    “是啊。她是我最喜欢的作家,没有之一。”我说。
    “谢谢。”她答道,然后又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也……嗯,比较喜欢她的书,所以……”
    “我懂的。”我冲她比了一个大拇指,看来这位老板是因为我赞美她也喜欢的作家,所以在替作家表示感谢呢,她一定是张的真爱粉。
    “你最喜欢哪个故事。”她问。
    “我想想啊,倾城之恋是场精致的恋爱,第一炉香是心甘情愿的堕落,第二炉香是佛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解读,封锁是俗人的白日梦,金锁记呢,用知音体就是,妈妈啊,你为什么不让我爱上别人……”我说得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我最喜欢的却是《十八春》,就是后来被作家又改为《半生缘》的那个。”我补充道。
    “原因呢?”她继续追问,真是对自家的偶像满满的关心啊。
    “评论家把《金锁记》认作爱玲的最好作品,文艺女青年则奉《倾城之恋》为恋爱教科书,李安选择了《色戒》拍成电影,《十八春》也被拍成电影电视剧好多次。应该说都是很好的作品。但是《十八春》是作家30岁以后的作品,她似乎不再喜欢在结构和文字上弄技,人物也更加使人可亲近,特别是曼桢,作家应该是对她抱着很深厚的感情的,不像写其他女主角那么冷峻疏离,有点事不关已的残忍,对曼桢,她有尊敬、欣赏,也有悲悯、怜惜,我总觉得作家认为曼桢的勇敢和坚韧是她自己也做不到的,所以她创造了这样一个人。”我一口气说出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读张爱玲的感受,还是对一个陌生人。
    “我倒是第一次听到人家这样看我的书,哦,是说我喜欢的书。”她若有所思。
    “唉,可惜张爱玲很早就去了美国,我总觉得她离开上海后就再没写出好的作品。除了写《红楼梦》读后感,就是翻译和改写以前的作品。我觉得她适合在上海,上海也适合她。”
    “是啊,在上海出生,在这里读书,发表第一篇作品,遇到唯一的一段爱情。”她轻轻感慨。
    “说真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我就这样,一觉得和人家熟了点,就忍不住顺杆子爬了。
    “是吗?我从美国回来后就一直在上海,开了这家小店,可能你来过吧。”
    “我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上海,但我敢肯定我一定是第一次进你的小店。哈,可能是前生曾经来过吧,上海很多地方都很美,就算是喝了孟婆汤也不能忘记呢。”我开玩笑说。
    “是啊,我也很喜欢上海,离开的时候无时不刻不想到上海,想到上海的人,我习惯用上海人的观点来观察其他地方的人。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我喜欢。”她一边旋转牛奶杯,看那杯口的泡沫一边说。
    “你这话好耳熟啊,让我想想,这不是张爱玲在《到底是上海人》里说的吗?你真是记得牢呢,忹我看过那么多次,也没你记得真切。”我真心佩服她。
    “嗯,你看过《小团圆》吗?”她问。
    “说起来真是奇怪,爱玲的书我都喜欢,就连《红楼梦魇》那么个人式的碎碎念我也愿意读,却就是读不下你说的这一本。”我答。
    “哦,那是为什么?”
    “我也想过好久,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小说是小说,是虚构的,而《小团圆》是作家本人的经历,太真实,所以写起来是一种真实的丑陋、不堪,再说,我们都知道,那男主角就是胡兰成,就是为着爱玲,大家也没法喜欢他吧。而爱玲在故事里卑微到没有了自己,一个故事里的男女主角都让人没法喜欢起来,当然就没办法喜欢这个故事了。”
    “这样……也许吧。果然哭的时候只能独自哭呢。”她咧咧嘴角。
    “呵呵,这句话也是爱玲说过的呢,原话是‘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不过我最喜欢那句,‘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说得真痛快!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总是不信的。你说,爱玲是怎么懂得的呢,她写那些悲欢离合时还那么年轻,却像是活过了几辈子、爱过了无数人,伤透了几百遭似的。”我说。
    “有些地方,不是去过才知道;有些事情,也不是做了才明白。”她轻轻地答。
    “有人说爱玲是天才,当然,她是有几分天生之材的,那么年轻写作技法就十分的成熟老道,倒像是一个老年人穿越而去写了那么些故事。可是后来,爱玲离开了上海,去香港,去美国,那些才气就没了,看来,一个人还是须得在适合她的土壤和环境里生存。”
    “我倒不那么认为。可能她后来只是不想写了却不得不写,以前是因为想写而写,后来是为糊口而写。肯定是两样。”
    我想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得也有可能,爱玲是这样的人。”
    “还要添点牛奶吗?”她对我轻抬下巴。
    我才发现,和她说着话,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汤圆和牛奶一扫而空。肠胃被这些温暖甜糯的食物抚慰得十分妥帖适意,再加上小店里暖气开得十足,我不禁打个呵欠,困意涌上来。
    “不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些话。”我起身准备告辞。
    “等等。”女人弯下腰从柜台下拿出一本书来,“这个送给你。”
    我有些诧异,接过来看,书的封面上写着《海上花列传》。
    “这不是爱玲翻译过的小说吗?我记得没有出版的,因为搬家遗失了。你在哪里买到的?”
    “谢谢你喜欢……爱玲,所以,送给你。”她说。
    “啊,我没有带什么礼物,这样吧。”我把小包使劲一阵翻,终于找到一件可以回礼的物件来,是个做成公寓模型的小挂饰,这是那年去参观张爱玲故居时买的纪念品,仿照爱玲在常德公寓的住宅做的缩小版。
    “啊,是这个,做得还真像呢。”她仔细地端详着,眼眶里泛起一些晶莹的水光,弄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我赶紧冲她挥挥手,“那,再见,祝你生意兴隆。”
    “再见。”她亦轻轻答道。
    回到酒店里,只觉得愈发困倦了,扯过被子倒在枕头上,很快就进入黑甜乡里,人事不知了。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帘射到眼睛上,并不觉得刺眼,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温暖感。这才发现老公已经起床了,又在那里看新闻联播,好在没有打开声音。
    见我也醒了,老公说:“睡好了吧,还说自己不困,睡得比我还死。快起来,我们一起去吃好吃的。”
    “还说呢,昨晚我都饿醒了,自己跑下去吃东西,你才是睡得死,一点也不知道吧。”我说。
    “下面有什么好吃的?我好像没看到啊。”
    “你什么眼神!”我起来拉开窗帘指给他看,“咦,奇怪,就是对面的‘爱玲甜品’啊,怎么没看到……”
    我看到对面是一溜名品时装店,昨晚那家小店呢?真是活久见,大白天还见了鬼不成,我非要搞个清楚不可。
    我拉着老公,顾不得梳洗就匆匆换了衣服跑下去,可是,可是明晃晃的冬日艳阳下,哪有什么“爱玲甜品”。我走进一家时装店向她打听,店主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妇,她懵懵地看我,“没有啊,从来没听说过。”
    “昨晚做梦吧,还把梦当了真的,真是孩子气。捉弄我你也编得逻辑慎密些啊。”老公好笑。
    “你等等。”我赶紧冲回房间打开小包,好在那本《海上花列传》仍然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你看,这是昨晚店主送给我的。”我说。
    “还编,一本书哪里买不到。懒得理你了。”老公觉得不好玩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真的见到人家说的那种脏东西了。啊呸,让我好好想想。
    包里,我自己的那本《倾城之恋》被我刚才翻得掉在了地上,我弯腰去捡,却悚然一惊!
    书页正好打开在那张我已经看到过无数次的作者照片上,那上面的女人,梳着爱思头,身着旗袍,那眼睛,鼻子,不正是昨晚小店里的女人吗?我死死盯着她看,在她身后有一个橱柜,上面放着一个小摆件,怎么以前从没有发现过,是我没有仔细看吗?那是一个房子的模型——正是我昨晚送给那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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