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1期“盼”专题活动。
永正元年,新帝即位,年六岁。天大旱,恰逢蝗灾,人相食。
河西太原郡下的一座小村里,十岁的芸娘从河边捡回了一个小书童,名字叫做陈仁。
芸娘自小父母双亡,祖母含辛茹苦,靠家传的酿酒手艺养她长大。八岁那年,祖母一病不起,从此小姑娘便只能一个人在这红尘中孑孑独活,幸得左邻右舍于心不忍,多有帮助,方能平安成长。
捡回的小书童彼时只有八岁,自言恰逢马贼,父亲在最后时刻将其投入河中,顺水漂流方得幸免。芸娘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牵着手把他带回了家,两个小小孩童自此相依为命。
陈仁十岁那年,芸娘连夜给村头的夫子送去两坛好酒,第二日便让陈仁上了夫子家的学堂。陈仁天资聪慧,四书五经无不精通,深受夫子喜爱,更是倾囊相授,只盼学生一朝身登青云,名动天下。芸娘更是白日里全心操持家务,酿酒卖钱,夜里为陈仁挑灯攻读,红袖添墨,陈仁深感芸娘情谊,更是苦读不倦,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定登上金殿,迎娶芸娘,方不负阿姊多年操劳。
秋风追着夏月走,十年寒窗弹指间。陈仁及冠之年上京赶考,芸娘凑足了盘缠,在院里的老槐树下埋下了一坛女儿红。到得陈仁离去那一天,她换下了荆钗,褪去了布裙,换上从城里水云阁里换来的红绫新衣,云鬓高耸,眉眼如画。
在渡口送别时,陈仁紧紧地抱住了芸娘,言道此去京城,定能高中三榜,到时必定高头大马锦衣还乡,风光迎娶芸娘过门。芸娘只是低声细语,言此生只为君守,盼君早日归乡,饮取树下美酒。看着白帆下长身玉立的身影消逝于天际,芸娘感觉十二载时光仿若幻梦,悲喜似乎都随着江水流尽。
云阔天低,北雁南飞,谁料陈仁一去了无音讯,芸娘空闲之时,常到渡口眺望,夜里更是辗转反侧,苦思相盼,最后干脆把酒摊也搬到了渡口处,但唯见大江东去,浪潮声急,不见郎君白衣,春风马疾。
一日京城有客远游至此,惊叹芸娘貌美,问旁人可曾婚娶。听得陈仁故事后更是大惊,言陈仁上京之后高中状元,夜宿明月楼,沉醉温柔乡,夜夜笙歌软语羡煞旁人。离去之际,摇头叹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自那日京城客官言后,芸娘日日仍去渡口守候,西风拂柳,落日长圆,心里只信陈仁不负誓言,盼着他有朝一日安然还乡,周围乡亲苦劝不止,日子久了也就淡了。转眼日月流转,已是一十八载,皇帝昏庸无道,戍边大将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铁骑长驱直入,江山倾覆,新朝已立。
这一日晨间,芸娘起身梳妆,顾影自怜,看着镜中人影鬓已点点繁星,眼眸亦不复往日清亮,想着京中那人杳无音信,蓦然间百感交集,清泪滴落。
“这位娘子,请问十八年前,树下那坛美酒可曾安好?”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芸娘一抬头,十八年前的那个少年就那样直直地撞进眼帘,面容憔悴却神色坚毅。十八年的苦盼一朝重现,没有高头大马也没有锦衣还乡,可委屈和喜悦就似春水融冰一般从心底汨汨流出,她再也压抑不住泪水,拿着铁锹就奔向了院中的大槐树,任凭男人在身后千呼万唤。
“先帝点我状元郎,赐我与长安公主成婚,我言家中有妻室,朝堂逆君,触犯天颜,先帝于京中修筑明月楼,押我至此,又放出风声毁我清誉,直至新帝即位,我才得以重见天日,新帝怜我才学,赐我为太原郡守...十八年间无一日不思念阿姊,怕阿姊误听谗言嫁做人妇,幸得老天有眼...”
天启元年,四十岁的芸娘披上红色盖头,身穿水云阁主亲自绣了三月的霓裳云袖,坐在香樟木制成的龙凤床沿,房中燃着来自北海的龙涎香,静静地等待着。她想起三十年前河边书童的清亮眸子,想起夜里挑灯研墨红袖伴读,想起少年上京那天的雁断西风,想起那日低声细言盼君归来;又想起京中客官的叹息,想起无数个夜里的愁绪断肠,想起乡亲的闲言碎语。无数的画面糅杂在一起,巨大的幸福和喜悦包裹着她,她紧紧抓住衣袖,深怕这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吱~”绣满龙凤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她听到脚步声到了面前,斟满酒的翡翠杯落在了桌上,盖头滑落,烛火的光亮刺得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怔怔间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她盼了十八年的声音。
“娘子,长夜孤冷,不如共饮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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