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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珊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善意是在高二的某一个炎热下午,同学们被她回答问题时含糊不清的口音逗的哄堂大笑。盛夏毒辣的光从窗外毫不遮掩地照射在她身上,十七岁的少女只觉得脑袋发晕,感受着一滴滴的汗流进衣襟,已然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吓的。
而此时身旁的少年只悠悠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说的挺酷的。”
没有缘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大家安静了下来,陈珊僵硬地坐了下来,松了一口气,鼻子却又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她用余光撇着身旁的少年,十七岁的程哲祥正躲在立着的语文课本后面看漫画。
陈珊凭着优秀贫困生的身份被A市里的重点高中挖来冲击高考。即便家境清贫,但她始终是骄傲的,她坚信读书改变命运,并一步步证实这件事。在旧学校收拾东西离开时她骄傲地像个孔雀,谁想得到来到市里后摇身一变鲜花从中的泥点子。
陈珊狠狠擦掉眼角的泪继续埋头看书,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才趁着吵闹的人群声对身边的人轻轻说了句:“谢谢。”每一个字都坚定而缓慢。
少年没有意外,坦然接受谢意,他单肩背着书包,停下准备要离开的脚步,微微笑着说:“真的很酷,很有周杰伦唱rap的味道,他就唱不清,你可以去市图书馆旁边的唱片店听听看。”
女孩愣愣地没反应,程哲祥也无所谓,耸了耸肩便离开了。陈珊的大脑记住了他说的每一个字,却还没来得及消化理解,她只觉得刚刚少年被夕阳的橙光映照的画面美好得不像话。
2
陈珊实在好奇,到底什么人唱歌含糊不清还能好听,于是周末借口去图书馆打算一探究竟。
午饭后陈珊走进了唱片店。这是她不曾涉及的领域,面对未知的事物人的本能是害怕的,于是在唱片店里,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别人,直到摸出规律后,才照猫画虎地拿起一个耳机小心翼翼地框在脑袋上。
戴上的一瞬间少女的感官瞬间被冲击,架子鼓在敲打着耳膜,电吉他的电流贯穿全身脉络,热烈却又不嘈杂,每一个音节都牵动着神经舞动,陈珊一时间听得有些忘我,以至于没注意到早已来到她身边的少年。
“你也喜欢五月天?”见对方摘下耳机,程哲祥才开口问到。陈珊意犹未尽,还沉浸在耳机里的音乐世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
“你刚刚听的,是一个叫五月天的乐队唱的。”程哲祥挑了挑下巴示意女孩手中的耳机,眼里闪着光亮说,“我也很喜欢。”
那天下午,程哲祥自作主张地拉着陈珊去肯德基,用他的CD机一起听他凑了好久钱才买到的五月天专辑。
他说他早就想找人一起分享好东西了,但大家最近都抢着去听周杰伦的新歌,他还说他请客,让陈珊放心吃。
2002年的某天下午,从乡镇来的少女第一次喝用杯装的可乐,第一次吃了新奥尔良鸡腿堡,第一次用CD机。她小口吸着加了超多冰的可乐,听着耳机里乐队青春澎湃的演奏,再不经意地,记下少年热情分享自己心爱宝物的模样。短暂的下午里陈珊没有说什么话,基本都是在听程哲祥讲述关于五月天的事,但她却觉得这是来到A市后最快乐的时光。
程哲祥也很开心,他没说,但陈珊知道,因为少年说以后一有歌就来给她听。
那天结束了陈珊也没记起此行的目的,直到很多年后她听周杰伦的歌时再想起少年说的话,才气的咬牙切齿。
3
那以后的上学时光陈珊都觉得很幸福,同学们对她的态度虽然谈不上有多亲密,但也都客客气气,程哲祥从只和她聊五月天,到什么事都喜欢和她说,因为他知道陈珊不会告诉别人,又总能恰到好处地理解他。
而陈珊也喜欢听程哲祥讲话,她在少年咋咋呼呼的嘴里感受着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她看到了费尽心思找父母要零花钱的青春,看见了为一场篮球赛又斗志又斗气的热血,看见了少年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展现的喜怒哀乐。
即便有这些快乐加持,陈珊对自身学习的要求也分毫未减,她依然在每次月考里都稳稳霸占在文科大榜前十。
原以为,日子可以就这么平凡简单地过下去,直到高三那年的秋天,天气开始变冷,陈珊正一边搓着手一边背书,班主任却突然出现在班门口,让她收拾一下书包去办公室。
陈珊像初来教室时一样,又在众目睽睽和议论声下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再回来,已是两个月后,大家都穿上了厚外套,她还像离开时那样着一件单薄的校服外套,怀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捐款箱。
陈珊爸爸在工地上出事了。陈父十几年如一日地起早贪黑接活,原本想着快攒够女儿的大学学费了,工地上的一根钢筋戳穿了陈父的幻想,也戳穿了他的身体。陈父捡回了半条命,家底却也彻底亏空,还欠着一屁股债。
两个月里,还未成年的少女不断奔波在照顾父亲和索赔的路上。再后来,由于缺课太久,学校了解到情况后,便提出了募捐的建议。
陈珊没有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
这节是班会课,她听着班主任叙述她的难处,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走到她面前往箱子里投钱,这些面孔里写满了怜悯,她一遍又一遍地鞠着躬说谢谢。但最熟悉的那张脸庞却到最后也没有上台。
直到陈珊回到了座位上,程哲祥也始终保持着睡觉的姿势。
没有人有义务帮助你的,陈珊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拿出抽屉里积攒的试卷。但马上,她便摸到了一个有点厚度的信封。
陈珊心中想到了什么,却不敢确认,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她只觉得心中的防线被击垮,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情绪还在蔓延,班主任又再次出现,快步走到她身边,本以为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班主任一开口却是叫程哲祥出去,说他父母都来了。
少年懒懒散散地从座位起身,像是猜到了什么,又从抽屉里拿出CD机放在陈珊桌上,轻轻地说了一句“送你,带上”后,便转身离开。
教室外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引起了全班人的注意,大家脱去怜悯的面具,换上了八卦和好奇。中年男人质问着少年为什么偷钱,专属于少年特有的高昂却有些沙哑的声音只是一遍遍地辩解自己说过是借会还的。
陈珊在泪眼婆娑之下慌乱的戴上耳机,里面播放的音乐正是当时在CD店里她第一次听到的歌。
“我不懂人世间的那些愁,他为什么要缠着我......”陈珊嘴巴一张一合地跟着歌词。她此刻才听懂,原来欢快节奏下的音乐埋葬的都是生活的悲剧。
陈珊自以为自己很勇敢,她记好每一笔债,盘算高考后和妈妈一起打工还清,但此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胆小,连面对信封里的两千元和程哲祥的勇气都没有。
4
在程哲祥的事情传遍整个高三年级后,班主任怕影响陈珊,马上换了座位,陈珊有了新同桌,而程哲祥,一个人坐在了教室的最后排。
没有人知道那件事的缘由,陈珊也不知道。换了座位以后,她便失去了唯一探知少年世界的途径。
直到高考前两个星期,班主任赶着他们到操场自由活动。陈珊一个人抱着CD机坐在大树下听着那首听了几百遍的专辑,静静地望着陪伴她两年青春的校园,要离开的感觉并不真实。正想得出神,脸颊传来的一阵凉意把她拉回现实。
抬头,入眼的是拿着冰棍的对她似笑非笑的张哲祥。
少年蹲在他面前,将冰棍递给她,轻声说:“高考加油啊,放稳心态,你高低能考个状元。”
程哲祥逆着光对她说话,陈珊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地近距离看着他,少年剑眉星目,五官立体轮廓却又柔和。
陈珊弯了弯眼,不同寻常只会客气地道谢,这次她轻声笑着说:“程哲祥,你有点帅呀。”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打得措手不及,有些语无伦次,却又还死要面子地反驳哪里是有点帅而已。程哲祥感觉自己的体内被无数膨胀的气泡填满,仿佛再不离开就会爆炸。
逃离前他将一个东西塞进陈珊手里,最后留下句“祝你好运”便起身跑开。
是一条红色的手绳。
陈珊将手绳带上,看着少年的背影,暗暗发誓毕业后一定要将自己的心意说明。
5
2012年4月29日,五月天来到北京鸟巢开演唱会的日子。
陈珊匆匆从A市赶到北京。其实她根本没抢到票,但她觉得应该来,来见证耳机里陪伴着她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少年们踏到鸟巢的日子。
陈珊想起了一个少年曾对她说,如果将来他买不到五月天的票,他就在演唱会外面找个没人的角落跟着五月天一起唱,四舍五入就是五月天单独给他开演唱会了。
于是陈珊也这么做了。她找了一颗无人的大树坐下,鸟巢里的音乐清晰地灌入耳中,耳机里循环播放的声音如今真实地环绕在她身边,不由地有些想哭。
陈珊回想起了很多,想到高考结束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被送出国的程哲祥,想到在微信班群里互加好友后彻夜未眠的兴奋,想到他们除了简单的问好谁都没多说一句话的空白记录,又想到前几年为了见他而参加同学聚会,却只得到了他家庭出现了变故,过得并不好的消息。
陈珊觉得自己想得太出神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在泪光中看见当年的少年在光亮中朝自己靠近。
“你也喜欢五月天吗?”少年当年的声音仿佛穿过时间的洪流而来,裹杂着岁月的颗粒已然变得成熟稳重。
陈珊卸下多年来为自己的安置的盔甲,带着眼泪扑进陈哲祥的怀里。少年归来仍是少年,爱与信仰亦不会被搁浅。
阿信在演唱会里说,五月天踏到鸟巢花了十三年,而陈珊,也花了十年的时光,在黑夜里独自长大,一点点长成优秀的样子,才站在了她爱的少年面前,才有勇气拼尽权力地表达爱意,才有勇气,告诉埋藏在心底的爱人,这次换她来照亮他前进的路。
人世间的愁还有很多很多,未来的路坎坷艰难,但歌里也唱着“活着不多不少,幸福刚好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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