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

作者: 紫静花 | 来源:发表于2023-09-30 20:39 被阅读0次

    曾经,人们是那么的向往彩色,比如照相。

    有一张照片,照的是早上九点多钟,溪边山石上洗衣服的少女。

    少女名字叫琴,照片是黑白的,上边是茂密的树林,左边是波光粼粼的山溪水,右边是琴蹲在石头上洗衣,裤腿半卷到膝盖,上衣是不合身的(以前华侨寄回唐山的)紧身棉布短衫。

    给琴照相的人是个年轻人,采风路过的,他让琴留下地址姓名,照片洗好后寄一张送给她,免费的。在琴的眼里,山村的一切习以为常——孤陋寡闻的人们,做也做不完的农活,家是逃也逃不出的牢笼;而这位照相者,在他眼里,乡村诗情画意,山清水秀,令人驻足,按下快门以作留念。

    琴九点多钟才去溪边洗衣服,是有原因的。天刚拂晓,她急忙起床,来不及洗漱,扛上锄头前往一公里多的一畦稻田垒垫田埂。那畦稻田差不多有一亩,而且那里地势平坦宽阔,太阳一旦出来就照到,没有什么可以遮挡,六月的太阳照到人身上火辣辣的,田里的水也滚烫滚烫。

    垫完田埂的琴回到家,才洗脸吃早餐。吃早餐时,一直用力紧握锄头柄的双手不断颤抖,可能因为是人小,力气还稚嫩没够火候,过度透支,所以左手端碗还行,右手捏筷子捏不稳,夹个萝卜咸菜,都要反复夹几次才到碗里面。

    随便凑合吃过稀饭,琴把碗洗干净了,才挎起满满一大桶脏衣服到洗边搓洗。一家六口人 ,琴是长女,她下面还有弟妹。

    仲夏下的世界,在琴眼里,除了那张“被欣赏”的照片,只是黑白分明外,剩下的一切都是五彩斑斓的。洗好的衣服晾在竹竿上,红红绿绿,彩旗飘飘。晾好衣服,琴挑着畚箕,装上草木灰,往溪那边的菜园赶去。

    一路上,植物们生机勃勃,尽自己的最大能力扩据地盘。瞧,路左边的橄榄树把枝丫伸到农田里,被农民伯伯砍断了,因为怕挡住阳光,影响稻谷生长;路右边的龙眼树把枝干都伸到溪面,发山洪时,枝叶在水流的冲击下一起一落的,就像荡秋千。琴步过龙眼树,最喜欢盯着褐色的树皮看,那里有成群的“龙眼鸡”。龙眼鸡有一条长长的鼻子,外翅是绿中带白斑,飞起来的时候显示黄色,因为硬外翅还有一副双层柔软的黄内翅,扇动起来就只看见黄色在翻转。

    淌过小山溪,琴来到属于自己的自留地。自留地宽阔得很,琴最忌惮的是最外边的那个入口。入口处有二处坟墓,不知有多少年,已经破旧不堪。坟墓中间的碑字早已脱落,石碑断裂,有好几次路过,琴往断裂处看去,没有看见传说中的蝴蝶,却总看见一条金环(或银环)的大蛇,盘成“8”字形状在睡觉。琴虽然是牙齿打颤,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还是赶紧跑了,跑了一段路,还心神不定,往后面看,那宝贝儿有没有追上来。

    琴来到菜地,先把草木灰埋进一块土里,那块地是准备种红薯的,不管是马铃薯还是红薯,生姜等块茎植物,撒些草木灰给它们做长久养料慢慢吸收,将来收获挖出来的果实就格外丰硕。

    有一次,琴想把临山泉水的沟渠修一修,镰刀刚要下手,只看见草丛里有东西动了一下,琴仔细一看,是条颜色像泥土一样的小蛇。琴并不害怕,用手挥挥,让它走。结果小蛇抬起头来,惊奇地与琴对视。琴从来没遇见过,有点迟疑,心里想,耽误了农活,回家不好向大人交代,便捡起小泥丸,往小蛇丢过去。小蛇一点都不怕被吓唬,小泥丸落在左,它把头转到左,小泥丸再丢到右,它把头转到右,它就是不离开。相恃了半个小时,琴只能找另一片地干活。(为了这,琴回家被母亲臭骂一顿)。

    其实,自留地最靠近山顶那片橄榄树,是琴最喜欢去的地方。橄榄树四季常青,古老的橄榄树主干,常常会在外皮裂缝处,漏出很多橄榄蜡。橄榄蜡刚流出来的时候是透明的液体,闻了有清香的味道,如果没有受到污染,风干了有点像“琥珀”,最好玩的是,流出来的时候,用芋叶接住,拿回家晒太阳,然后粘粘的,可以捏着玩。如果在深山老林,没人发现的地方,干透了就变成黑褐色,听说是和松树流出来的松脂一样可以烧火,火很旺,味道有树木特有的香气。

    令琴心有余悸的是有一天,露水正重,雾气未散,白茫茫的自留地笼罩在仙境中,由于一大片茶林采摘不及时,最后采的茶叶太老,摘得指甲疼,琴只好大清早出发采茶去,尽量争取在三四天采完。茶树齐腰高,茶树茂盛,新芽挨挨挤挤,煞是喜人。琴一棵一棵茶树采过去,二只筐子里也摘得差不多了,浓雾渐渐褪去,朝阳透过树缝,满树的露水像个破碎的三棱镜折射出来了七彩光环。琴感觉战绩满怀,再摘二棵就能把筐子挑回家,把茶叶晒在谷坪上。就在这时,右手按住茶干,左手准备下手掐茶芯的琴忽然瞥见茶树缠着一团绿色,她仔细一看,是条长蛇。琴顾不上腿脚发软,一溜烟拔腿跑下山坡,大约跑了几百米,来到菜园,看见有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在水沟里捉鱼,琴上气不接下气地央求他们,上山坡帮她把蛇赶走。男孩们问:“是竹叶青,还是芋叶蛇?”孩子们说如果是竹叶青,就去捉,可以泡酒,芋叶蛇就不要了,不值钱。琴好说歹说,男孩们才去帮忙。后来琴听说那是一条竹叶青,因为蛇还没有睡醒,所以轻易就被捉了。

    等蛇被捉走,琴吓得不敢继续摘茶,赶紧挑担下山,走得急忙,到家的时候只见手臂一大片通红,感觉像火烧,刺痛难忍。琴的奶奶告诉她,她可能擦到“洋辣子”,那种虫,经常贴附在树叶或者草叶背面,不容易发现,你经过了,皮肤和它磨擦就被染毒了,它像“变色龙”,在绿叶下面,它长绿色;在红叶下面,它长红色;还有一种,是彩色的,它最喜欢长在豆类的藤蔓上,比如红豆,绿豆,赤目豆……

    辣归辣,茶叶还得晒。琴觉得,既然洋辣子藏着那么隐蔽,也有它的难言苦楚,自己没有看见,也就算倒霉。如果每种动物,没有一二件防身术,那怎么样去对抗天敌,怎么样去繁衍后代,生生息息?人类也如是,只是我们一直认为自己是大自然的高级动物,为所欲为,可以主宰世界,人定胜天,忘了与天地和谐,忘记了生态链,食物链,甚至忘记了敬畏自然,敬畏生命。

    琴在结束农活进城务工时,想把那张照片带上,却再也找不到了。立在城市夜晚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琴记忆的尽头,黑白相间的景物依然清晰,流水潺潺,树影迷离,有位浣衣少女,蹲在溪石上,洗涤年少时光的困惑,清愁,还有迷惘,而直到走出那段岁月,才知道那是生命赋予她特别的礼物——这世间,还有她没吃过的苦吗?还有比那段十五六岁更糟糕的经历吗?还有什么坚持不下去的?还有什么比贫穷困苦饥饿更能锻炼人的坚强意志的方法么?“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太阳本彩色,眼睛所见为白色。水绿则深,水黑为渊,水蓝定广。天地万物,透过表面看衬底;人生之路,经历之后知真谛。赤橙黄绿青蓝紫,喜怒忧思悲恐惊,琴棋书画诗酒花,柴米油盐酱醋茶,人间种种,终归西山落夕,晚霞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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