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连着天》第四 章 生 与 死 3

作者: 亚宁 | 来源:发表于2022-01-10 10:37 被阅读0次

几天之后,耿光亮派了车马来接老爹和六叔,同时拉了一些村里新收的粮食和皮毛货物。

一行人是当日午时进到陕坝镇。耿福地和耿六坐了马车,耿光祖骑着大灰驴,前后跟着七八个马弁。路过热闹的街头时,耿六总觉有人对自己一行指指点点,刻意去看又没啥异样。耿福地则不停地给耿六介绍着镇上的客店和商号。

马车在临街的一家食堂门前停下,老乡胡广平早等在路边,耿福地给两人互相介绍了半天。

这时,被十几个马弁簇拥而来的耿光亮,霸气逼人,却当街要给六爹磕头问安。这种大礼把耿六吓了一跳,抢先拉住他的胳膊,满脸笑容说:“光亮,你这是干甚了,咱们不兴这个,你站直了,让六爹看一看又是大县长,又是大队长的人是个什么样子。”耿光亮也就趁势立直腰身,不无得意地一笑,说:“六爹一点都没变,还跟前些年一样爱开玩笔,你说的那些个名堂全都是虚的,只侄儿这个身份是真的。”耿六拍了拍春风得意的侄儿肩膀说:“光亮,你这话六爹爱听。记得你爷爷当年说过,人只要不忘本,才能有劲走得更远。”

入了耿府大院,一些下人凑在一起窃窃耳语,他们不知道这位被新主人如此重视的人,到底是个咋样的角色。耿候氏则由二儿媳焦巧珍和大女儿耿秀春陪着,往前边过来。焦巧珍腆着肚子,长条脸与臃肿的身体,给人一种怪异的模样。耿秀春一家现就住在镇上,女婿乔换山被耿光亮安排进了当地的税务部门,而且时间不长就升了个小官。

置身豪华气派的大宅院,耿六相信了太阳庙村人的夸张形容,原来一点都不过分。他左顾右盼,感叹的“啧啧啧”有声。迎面就跑来了一个疯丫头,拉了他撒娇地叫了声:“六爹。”耿六脸一红,怔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说:“啊哟,我们家二芸都长成大姑娘了。”耿二芸辩说:“人家才十五岁。六爹,你才长大了。”耿六笑说:“傻女子,六爹不是长大了,是长老了。”看着迎上来的耿候氏,耿六先还开了个玩笑,跟着有点伤感。在他的印象中,原来利落的二嫂,几年时间咋老成这样了!

当天晚上,耿光亮亲自安排,在家中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为六爹和小弟洗尘接风。大酒桌前围坐的都是自家人,询问和笑答,有时就吵吵成了一堆。耿福地话很少,慢慢吃菜抿酒,品味全家人团聚一堂的幸福滋味。相反,耿六酒到激情处,感叹说:“要不是二哥保管着我的魂,我早就在路上不知死过几回了。”又说:“这一路大风大浪我和光祖都熬过来了,没想到回到了家门口,把一点碎钱还让贼给偷走了。”耿光亮听了若有所思,大概问了一下情况,说:“六爹是不是现在还心疼呢?”喝红了眼的耿六憨憨地说:“当时心疼的我都想杀人呢,现在吗,咱们光亮出息的这么了不起,那两个碎钱算什么。”

话题就这么转了回来,耿六直夸奖耿光亮出息了,问他现在是不是陕坝镇上最大的官?耿光亮淡淡一笑说:“在这种动乱年月里,什么官不官的,人只要能做点事,混口饭吃,不让外人欺负就行了。”耿六兴奋说:“行,这才是大家风范。人说乱世出英豪,咱们光亮就是咱们耿家的英豪。”耿福地咳嗽了两声,闷声闷气批评说:“六子,你快不要替他吹牛了,他就是个天皇老子又能咋样!还是多讲点你二嫂子爱听的老家的事。”耿六反驳说:“这怎么能说是吹牛呢,光亮现在的身份,快比咱们家老祖宗的身份高了。咱们老爹要是活着,那还不要高兴死了。”耿福地被提醒了,站起又坐下,说:“看看,咱们光顾吃饭了,都忘了给你爷你奶的牌位前上一柱香火了。”耿六不解地问:“二哥在家里还给咱爹咱妈供着牌位?那我一会儿真得去烧点香火的。”耿光亮笑说:“要说香火,那不是烧两柱香就算数的,应该说后辈儿孙们才是老先人真正的香火。”耿六瞟了一眼一直默默不语的焦巧珍,心里自己回老家时,光亮还是个毛头小青年,现在也成了给耿家播种香火的传人了。

一家人这种语音怪怪,又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场面,听得在一旁伺候的丫环女子,和端菜上饭的下人们,在蛮有意思的关注中忍不住掩嘴窃笑。他们不明白,平日里气氛沉闷,情趣枯燥的新主人,何以因了这么个兄弟的归来,就变得欢快轻松,充满了一种和气。

吃完晚饭,喝足了酒,耿福地领了耿六和耿光祖,到供奉着耿家祖先牌位的一间老屋子里,在老爹老妈一幅真人大小的画像前,各人烧了纸钱,上了香火,默默地汇报祝祷了一番,方才准备回房休息。耿六和耿光祖跟着下人来到西院的住屋,刚准备洗脚睡觉,耿福地又跟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仆,抱着两块棉绒绒的被子。耿六见了说:“这里不是有嘛,咋还往过拿。”耿福地说:“家里面有呢,放在床边上,晚上凉的时候自己顺手加上就是了。”耿光祖睡前要撒尿,耿福地让丫环拿进来一个长嘴子夜壶,让寡言的小侄儿,晚上起夜只管往里边尿,不要到外面着了凉。耿光祖拿起夜壶看来看去,想起了什么,当时就想试着用,又难为情那个丫环女娃瓷站在一边。耿福地见状笑说:“十三岁的娃,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小丫环在灯影里羞红了脸蛋,扭捏着退出屋去。耿光祖手执了那长嘴夜壶,唰啦啦就是一泡畅快的尿,临了往炕头的地角处一放,自语说:“这夜壶跟我爷用得那个夜壶一个样子。”耿六接话说:“二哥,你不知道,咱爹临老的时候,最爱让光祖在身边了,两个人也最能说得来。”耿福地手抚摸了耿光祖的大脑袋说:“好娃娃,性格上跟了咱们老四了。”又说:“现在条件好,过两天让他到镇上参加私塾,念点书,将来会用得着的。”耿六不无得意地说:“不用了,小东西现在识得字比我都多。我想领他在身边,先溜溜脾性。”一时间,兄弟俩窃窃私语起来。

那天晚上,兄弟两守住一根大白蜡,耿福地抱着二尺多长的水烟锅子吸,耿六用纸卷了旱烟棒子抽。他们对眼前放着的一盒耿光亮给的外国烟,却谁都吸不惯。耿六借着酒意,终于把自己一路上的遭遇,和盘倒了出来,只是说起来多了一份超然罢了。耿福地先前就听过耿六一些闪烁其词的讲述,但那都是些皮毛的,听上去好事多坏事少。今天则不然,更多的是险象环生的曲折,和关乎到个人情爱的隐秘,所以不由他不信。当耿六说了三哥耿福水安顿的话,耿福地也觉得这档子事情确实不能乱给人说。兄弟俩因此达成了默契,耿福地反过来又郑重其事地给爱说大话的耿六安顿了一番。

兄弟俩守着大白蜡夜谈,映在墙壁上的背影,随了烛光的摇弋,飘忽中变幻莫测而又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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