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对小时候的事情,淡忘得差不多了。儿童节,从来也没有觉得特别的幸福快乐。 对六一节印象最深刻的事,是有一年六一的时候,因为临近期末考,班主任把葫芦的座位调到了我身后,从此和葫芦熟悉起来。
葫芦是我的初中同学,葫芦是外号,大名是什么,我都不太有印象了,因为除了点名,没有人叫他的名字。
我是班里的学霸,稍微费点劲就不会让第一名旁落他人的那种。本着帮扶原则,我周边前后左右的位子,是老师会刻意安排的“资源位”,通常我能把这些同学的成绩带好不少。当然,我也会被这些同学“带坏”,那时候住校,经常会跟这帮子同学,出去游戏厅玩一些街机游戏,还很上瘾。
不过每到考试前,我压力就会增大,就会很自觉的看书做题,最后又拿回个第一,这种压力是会远远的战胜想玩游戏的心瘾的,也是我能真正成为学霸的根源。
葫芦也是那时会跟我们混游戏厅的一员,他家离校不远,但那段时间,可能是为了搞好学习吧,他父母安排他住校,还跟老师打了招呼,把座位也换了。
我从小就对这种人情世故有种特别的敏感,葫芦的家世,据他自己吹牛,就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好像说这个城市当年就是他爷爷带头解放的,我那时,深信他就是那种高干子弟。
我们这学校,因为良好的学风,很高的重点率在我们所在的城市远近闻名,但凡有点能量的父母都会把孩子塞进来,我自己也是爸爸找关系弄进来的,不过不是成绩不行的原因,而是我家不在这个学区,所以我爸就曲线救国,把我安插到老家去参加小升初考试,占了老家的一个名额。
葫芦那时候是班里看起来最“社会”的,他常常混迹于电影院,录像厅,歌厅等我们这些小屁孩不敢去的地方,因为那时我们这种小镇还是挺乱的,小混混打架时有发生,我们出去打个游戏,都要把钱藏在鞋里,以防被小混混抢。但跟着葫芦出去,我胆子就比较大,因为葫芦自称有人罩着,他甚至有次跟我们吹牛说自己还抢过别的小屁孩儿,买了好多铜板(游戏币),玩了个爽。
二
我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成绩,除此之外,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青春期,那个年代的小镇,成绩太好,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通常会被当成“无性人”,这是我多年后的总结,那时的我,自我觉得过得很拧巴,我其实是极度自卑的,我个子矮小,也没有什么体育专长,个性内向,不敢跟女生说话,而在班里别人对我的印象,就是个脑袋大大成绩很好的小孩子。这一点其实是可恶的,我已经开始发育了,我也有喜欢的女生,但这些我都必须掩藏起来,在期末考试时,我得去考个第一,以免让大家失望,当时的我,其实内心深处,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葫芦是少数不这样看我的人,当时的他,经常摆出社会人的气质,把我当成他的小弟。一副“哥罩着你”的笃定气质。刚坐过来的第二天,自习课他就捅捅我后背,问我要眼镜盒(我高度近视),然后在里面偷偷塞了3根中华烟,轻声跟我说,下课带你去抽。我当时觉得很刺激,但真抽上了,也就那么回事,我学着大人的模样,尝试了各种自己认为帅的拿烟的手势。
我不知道葫芦与我的交往走近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但在那时的我心里,一个这样的朋友,不亚于久旱逢甘霖,因为他不会当你是学习机器,在葫芦眼里,学习考试就是个屁,他曾经吹牛说,家里大学都帮他弄好了。
葫芦自然是有一帮“兄弟”围绕在他周围的,而我也很欣然的融入到了这个小团体中,这个小团体的氛围,就是“装社会”,葫芦负责把所谓的“混社会的”最新资讯带给我们,我们则照单吸收模仿,就是要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社会人”的气质。
我们一帮人会组团去玩最新的游戏,看录像,甚至到谁家去赌博,看毛片,我逐渐进入到一个这个小镇上的家境较好的子弟群体当中,他们很多并不担心成绩好坏,大多就是追求“有趣,好玩”,在我眼里,他们的青春是舒展的,玩乐是他们生活的主题,与我这种在大人眼里很乖但自己觉得一点也不“有趣”的青春相比,正好相反。与他们在一起,开心之余,我会有一种真正的自卑,其实我做不到真正融入。
葫芦不同,他也玩,但他看不上这种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小屁孩,虽然他是这个群体的一员,但他一直是积极混社会的,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当老大,要占领*街。
他也是有行动的,在跟我们玩了一段以后,他”升级”了,他通过一个哥哥的关系,拜在了当时统治*街的老大门下,初三这年,葫芦正式开启了自己的社会生涯。
三
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有段时间葫芦对我特别坏,我们吵过架,但不是很重要的矛盾,后来葫芦初三就经常旷课,时不时回来,随身一般还带着武器。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铁棍,很重,黑呼呼的,葫芦那时已经1米7出头了,他穿件宽大的夹克,把棍子夹在衣服的袖子里,然后就翘课出去跟人干架。有时候,就会就好几天不来上课。很多老师和正常世界的同学都说他没救了,我却不以为然,葫芦有潜力,他是聪明的,带我抽烟的那个学期,我帮他辅导的功课,他考了班里第10名。
再后来忙着升到高中,葫芦居然神奇跟我们一起升进了重点高中,这次跟我不同班,但一样是个重点班,看来家里的”能量”又适时的发挥了作用。
不同的是,现在有人叫他葫芦哥了,据说葫芦现在成了老大手下前三号人物了。
有意思的是,葫芦喜欢上了我们班上的一个女生,他经常会在晚自习时跟我分享他的“恋爱体验”,什么递纸条啊,牵手啊,接吻啊,都要跟我汇报进度。这给我当时枯燥的学习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是的,高中的学习,由于缺少调剂,加上竞争更激烈,全市的尖子在一起厮杀,显得尤其的枯燥。
真正能理解我的人不多,我内心渴望舒展,其实是讨厌学习的,在葫芦和他的那帮朋友面前,我是相当自卑的,他们看起来酷而自信。青春恣意挥洒,谈恋爱,玩乐,都没有错过。但我为了哪怕一点点在某一方面强过他们,让他们意识到我的存在,也得努力的去把学习搞好,另外就是长期以来的惯性名声,一直被当成学霸,如果考砸了会很没面子。
我就是带着这种拧巴劲儿,克服着对学习的抵触情绪走到了高三,但还是出了问题: 就是压力大到扛不住了。 我的精神压力大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在高考前夕,我打电话给父母求救,说压力太大,想回家。
我在家呆了一晚上,那天爸妈守在我身边守了一晚上,我失眠,第二天还有全市会考,我硬着头皮上场,心里是麻木的,完全靠着平时学习的积累和做题的本能,完成了考试。
我清晰记得,考完的那个下午,葫芦出现在我教室窗外,我喊他问他考的怎么样,他说他根本就没考,去街上和另一个帮派摆阵谈判去了,然后问我那个女孩在不在,我帮他叫了。我想顺便跟他说说我考试差点出状况的事,张了张嘴,又沉默了。
所幸,会考成绩出来,我仍然九门全A。
四
多年以后,当年跟葫芦恋爱的女同学,准备移民,组织了一个同学会,葫芦作为编外人员也来了。
不知为什么,我对葫芦的记忆,就是定格在那个考完试的夏日午后,酒席上,我说有次会考考完,你在我们教室窗外叫**(那个女生),后来怎么好像就没见过你?
葫芦给我讲了他后来的”传奇”故事: 打架被抓,家里的能量继续发挥作用,送去当兵,退伍后开赌场被抓,这次父母退休保不住了,坐了两年牢,出来后跟人做生意,帮人做担保,结果正主跑路连累他被追着逼债,老婆也受不了,离婚了,幸好家里还留下几个店面,守着能过日子。
我听着,没有什么感觉了,毕竟,大家都不容易了,这样的故事,太多,我自己又何尝不是,折腾的够呛?
由于心理的问题,我最终放弃了高考,接受了一家省内知名高校的保送名额,省城四年大学生活,我一切平平,再也不是学霸,接着就是毕业,找工作,娶妻生子买房,卖房炒股,闹离婚,换城市重新开始,创业,厚着脸皮问发财的朋友骗投资。到现在,还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租着单身公寓生活。
我仍然经常会梦见考试,然后一身大汗的从梦中惊醒。
只是,在任何人面前,我都不会再自卑了。
五
那天晚上喝的红酒,我跟葫芦都大醉,同学们说我俩搂抱着互称兄弟哭了好久。
葫芦说他有一件事很介怀:初中时经常带我出去玩游戏,被班主任知道了,就私下找他谈话,可能是因为他家里的关系,说的很委婉,但他听懂了,大意就是不准把我带坏了。所以后来他那段时间就对我很不好,经常跟我找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老师很不公平,其实那段时间他是想好好读书的,毕竟他很孝顺他妈的。这么一搞,他就彻底把自己当差生了。
他说因为这件事,他一辈子都恨我们班主任。
我说别介,那时候大家都小,别太敏感了,其实你就算成绩好又怎样?考上大学无非是多祸害几个姑娘。他挠挠头笑笑,说也是。
后来我们就握握手,各自回到自己生活的城市。
可能就这样了。
再见,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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