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儿万里无云,没有云彩的遮挡似乎比平时亮的早了些。
远窈醒来后躺着发了会儿呆,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才下意识的往窗外方向瞄了一眼,她对昨晚的情不自禁仍然无法释怀。
又静躺了一刻钟左右,远窈听到大门响声,院子里也安静了才敢走出房门,一进厨房就看到几片烧大劲儿了的鸡蛋裹馒头片,不禁一笑拿起一片咬两三口就吃完了。
马老板很守信比远窈到的还早,他不在意案子会怎么判,他只是不想躲在乡下过见不得人的生活,说到底自己也没犯什么大错。
汪家仍然只来了二姨娘,听马老板描述的过程中她不屑的“切切”了好几声,不明白今天这堂升的有什么意义。
她摆弄着她那五彩缤纷的手指甲,一会儿低头看看一会儿转身对着阳光瞅瞅,不屑的说道:“买铁钉就一定要用铁钉杀人吗?那家家都有菜刀,李老汉要是被菜刀所杀,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成了杀人犯。”
“二姨娘说的有理啊。”
远窈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小羽的声音,但还没等作出什么反应就被小孩子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二姨娘也突然警觉起来,回头死死盯着听审的人群。
“让一下、让一下”,妍羽半弯着腰一只手牵着一个汪家小少爷走进来,笑眯眯地朝远窈抬了抬眉毛,她后面还跟着一位壮汉。
二姨娘一把抓过最小的少爷,前后左右的仔细看了好几圈,确定没有受到伤害才舒了一口气,瞪着妍羽问什么人,听到“京城捕快”四个字便蔫了下来。
妍羽扫了一圈众人,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要不是为了远窈能顺利破案真的没有勇气从衙门正门走进来,刚刚也是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咬牙跺脚的给壮汉和两位小少爷都整懵了。
可是走过大门的那一瞬间,儿时那些不想回忆的往事依然浮现出脑海,条件反射似的浑身不太自在。
十四年前妍羽的爹娘莫名被杀,她赶到现场时只看到两具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小小年纪除了去衙门报案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离事发地最近的衙门声称那附近常有强盗出没,可是连八岁的小孩儿都明白钱财还在怎么会是强盗抢劫,但衙门依然将案件判为强盗杀人,如有疑问就回到自己所属地域的衙门上告。
青川县那会儿的县令还不是郑大人,姓什么妍羽早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见到人。
门卫几次帮她传资料进去,得到的结果依然是强盗抢劫至死,妍羽不依不挠的要闯进衙门便被门卫用板子打的屁股血肉模糊,几天下来被打的体力不支,一次晕倒后再醒来竟是躺在了土地庙里。
不管当年的阴影有多大,妍羽怕的似乎只是那道门,她自信只要进来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妍羽的行为举止让洪大人不仅相信她是大城市里的捕快,还总有那种她上头有人的错觉。洪大人一敲惊堂木制止了二姨娘的撒泼,让跟着妍羽的壮汉讲讲自己都看到了什么。
壮汉语气不急不慢,时而琢磨一下,时而又捡着不重要的部分假装思考再坦白有些记不清了。妍羽一直憋着笑心中暗喜,戏班子扛道具的就是不一样啊,耳濡目染也学了些戏子的表演能力。
最后一句话壮汉边抹眼泪边哭唧唧的说:“我早都知道衙门的人一直守在河边等目击证人,可我为啥今天才敢来,我悔呀,我恨我自己胆小呀,为啥不冲出去救人呀,这两个小兔崽子太残忍了。”
两位小少爷的哭声也跟着此起彼伏起来,年长的哭喊着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错了,年纪小的仍然奶声奶气的说道:“我们没想扎死他只是觉得好玩,谁知道人那么不结实……”
话音未落被二姨娘怼了一下又拉入怀中。
“洪大人,都到这儿份上了,即使是草包县令也该知道案子怎么结了吧。”
妍羽喊完退到远窈身边,掩盖不住的喜悦爬满脸庞,但看远窈严肃的很,不禁皱皱眉头摸了一下后脑勺。
妍羽此时此刻忽略了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国法,未满十岁无论犯下什么样的大错都不用承担法律责任,由监护人对受害者进行赔偿即可,无能力赔偿由监护人代罚。
满十岁未满十三岁者以劳改为主,进行适当赔偿。
汪家的两位小少爷当堂释放,二姨娘看着四张五十两的银票,嘴角一歪发出一声及其叫人厌恶的笑声,便把银票砸到了小木头奶奶的头上。
王寡妇一文钱也掏不出,按律法最低年限狗蛋应判五年劳改,但罚不出钱就被延长到六年,王寡妇一屁股坐地上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说了。
妍羽往前怔了一下却被远窈拽住,小声提醒她再说无意,真的惹怒了洪大人那可就不是延长到六年了,按律法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那那两个小兔崽子呢,他们才是主谋,把人玩死比起谋杀更叫人痛恨吧”,妍羽咬着下嘴唇已经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年龄小就可以有保护伞吗。”
远窈示意她看小木头的奶奶,妍羽愣了一下,那一瞬间真的像在看一场戏,而演员演砸了跳戏了。小木头奶奶捏着银票视如珍宝,一遍遍的翻看上面的数字,笑的越来越开花了。
妍羽看着散去的人群,仔细聆听他们的窃窃私语便更叫人心寒,羡慕的嫉妒的,感觉自己没有看到一场好戏反而浪费时间了。
“老李头倒一辈子泔水也挣不来二百两啊。”
“是啊是啊,老李家走了什么大运了,一眨眼天上砸下二百两。”
“我家要是也有个不中用的,也让他们当箭靶子拿去,给一百两也行啊。”
“你们是人吗?”一句听起来还算是人话的五个字终于打断了几个人的议论。
妍羽久久回不过味儿,一路无话走回家,想想自己为了收买壮汉做假证,花了将近小半辈子的存款,换来的只是一条人命赔偿二百两,并让家属喜笑颜开了。
她想不明白,像个机器一样走进厨房开始切土豆,“哎呀”一声叫出来才感觉到疼,没等动一下手指头出血的伤口已经被远窈含在嘴里。
妍羽完全没注意远窈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看手又看看远窈的脸,淡淡一笑,身边有个人确实还挺温暖的。
“还好伤口不深,口水可以消毒,回房间给你包起来。”
远窈一直没松手,妍羽跟着她踉踉跄跄的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是不是通过今天的案子就完全不打算做捕快了,很多事确实不会因为我们的存在而改变什么,但我们至少可以尽力减少悲剧的发生。”
远窈包扎好伤口后要去做饭,站起来瞬间被妍羽一把抓住,扑通一声坐下,那力道似乎要把远窈拽到凳子下面去。
妍羽盯着远窈咽了咽口水,慢慢说道:“昨晚的事儿……”
远窈本是极力让自己忘记,这一提像是浑身被针扎了不舒服,摇着手没说出话,听妍羽说会好好琢磨琢磨愣住了。
妍羽瞄了一眼远窈便不再看她,两手托着腮帮子时而还使劲儿捏一捏,慢吞吞地继续道:“我从小接受到的观念就是一个女孩长大后变成一个女人,之后就一定会嫁给一个男人。
当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干娘说只有一男一女才能生个小孩儿,那叫天伦之乐。
我当然也想过,可万一这辈子都碰不到我喜欢的男人,那该怎么办?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活着吗……”
妍羽说着又瞄了一眼远窈,但远窈不敢打断她,没给出反应只是看着她。
妍羽把腮帮子捏变形了, “就是说,我知道我不一定非要嫁个男人,可即使不想孤独终老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嫁个女人,哦不不不,用嫁字怪怪的。
总之,别人告诉我要这样,而我不想这样,但我也不一定就要那样,但那样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需要时间捋捋逻辑。”
妍羽呲牙咧嘴的给自己说懵了,脸蛋掐得通红却感觉不到痛,她抬头大喘了一口气,心中问自己到底想说啥。
“我等着小羽想明白。”
悦耳动听的一句话像是给妍羽打了一针镇定剂,她随即捂住全脸哼哼哼叫起来,完全听不出是哭还是笑。
一晚上妍羽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几天的时间而已感觉什么都变了,本以为老百姓会和自己一样痛恨凶手,因为凶手是孩子便网开一面那是两码事儿。本以为自己交到了什么都可以聊的闺中密友,可对方却是另一层想法。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父母的教导才会举步维艰,一瞬间竟搞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一大早妍羽顶着黑眼圈站在院子里对着太阳伸懒腰,看精气神儿完全不像个失了眠的人,她在暗示自己重新开始,忘了以前忘了假成亲。
这一天,妍羽简直就是复制版的干娘,做饭打扫洗衣烧洗澡水,为远窈脱鞋解腰带卸头饰。
远窈被她摆弄着有些尴尬却欣然接受,疑问道:“小羽是在琢磨两个人的相处之道吗?”
妍羽下意识的摇了一下头叨咕说:“小县城就是这点好,哪哪都干净,今天没啥大案子吧,这鞋干净的都不用擦了。”
妍羽从来没有叠过衣服,摆弄来摆弄去衣服就是不成形,她一直叨咕着我就不信了和衣服杠上了,远窈几次要插话都被她打断,她自顾自地跑进跑出,不知从哪找来一把椅子,把衣服挂椅子背儿上喊句晚安就跑了。
连续几天妍羽都像是中了让人重复做某事儿的毒,两天三天的远窈还很欣喜,觉得小羽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暂时转不过来那个弯儿,可十天下来远窈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这天一早远窈趁妍羽给她递捕快服立马拽住她说道:“小羽,我知道你喜欢睡懒觉,所以你不用特地为我起这么早,我喜欢小羽不是让小羽来做我的丫鬟伺候我,而是我们……”
“哎!我就说我不行吗。”妍羽叹着气打断了远窈,浑身松了劲儿似的瘫倒在了床上。
远窈看她踢着小腿,着实像个小孩子,莞尔一笑走了过去,如果别人问自己为什么喜欢小羽,恐怕想一天也想不出什么标准答案,可爱的女孩子不是没见过,可偏偏被她抓住了心。
远窈犹豫了半天才慢慢坐到床边,喊着“小羽”转头,“啪”一声巨响远窈晕乎乎的只剩下了痛感。
妍羽也呲着牙揉揉脑门说道:“我现在就去大街上、各家各户好好学学,一个女人有了伴侣到底该做些什么,怎么做。”
没等远窈发出声她已经跑没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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