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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状元的梦(短篇小说)

武状元的梦(短篇小说)

作者: 一笑东方 | 来源:发表于2019-12-13 00:11 被阅读0次
    武状元的梦(短篇小说)

    在我的村庄,至今仍流传着我儿时的一个故事。

    那个冬天,雪下了半尺厚,老爹带我去打猎,老爹慌忙去追一只猎物,把我丢在原地,我听见大树后有一只狼在叫,我走过去,不是狼倒像只狗,我上去一脚他就断气了,我不知是我踢死的还是它断得气。当时我七岁,我使尽平生力气硬是把它拖出树窝,老爹回来惊讶的不知说什么好。我却自然地说它死了。可不几天老爹就把我这件事添油加醋的说的云里雾里,于是我的了一个绰号,武状元。但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那怪物是如何死的。这就成了一个悬案。世上有很多未解之谜,但真正的迷都在心底,只有自己知道,但你不会说。

    阿爹给我请了许多拳师教我功夫,后来还把我送到少林寺练了两年,练得精瘦,浑身焦黑,两眼放光。回到家到了娶妻的岁数,可是打死我也不愿要,我习得可是童子功,真阳一泻,前功尽弃,这可不比江湖上盛传已久的葵花宝典,这下可给老爹老娘出了难题,眼看着别人都抱孙子,自己只有眼羡的份。我每日除了打猎,就是喝酒,多少黄花大闺女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都像柳下惠一样,现在想来,真傻。愧对二老。

    那一年,,文武科考。老父给我备足盘缠,就向西京进发了。一路上早行晚宿,倒也平安。可眼看到了西京地界,傍黑正要投宿,却遇上了一档子事儿,这档事儿却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一年我才二十岁,可是等我成为武状元,却已五十岁。

    那个傍晚,已然淡远了。山道上一行人马在休息,我走近时,一只袖箭不知从哪儿向我射来,我闪身避过下马,谁知无数只袖箭咻咻的刺破傍晚安静的空气向我射来,我像在少林寺练习接标一样悉数接住再物归原主,发标者纷纷落马,谁知又是老套,镖上有毒。未成武状元先失手杀人,到了官府说也说不清楚,误杀也是杀,命该如此,还是走吧。我跨上马就逃,只能是逃。拼命地跑,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了哪儿,人马疲惫至极,大概有一条河,很浑浊,下马洗脸,喝了一肚子浑水。在一家小店里住下,第二天醒来,却在牢房里躺着。

    我至今都弄不明白我是如何被关进牢房的,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进牢房,阴湿、骚臭的牢房,关着许多人,与猪狗无异。在审判我时我为自己申辩,但无人响应,都知道那群死的人是出了名的马贼,可就是认为我该死或者该流放,最后被糊里胡涂发配流沙。申辩时我说的最多的是这样一句话:是的,我杀了人,但他们是贼。他们的回答:是的,他们是贼,但你杀了人。我无语了。下面就是宣判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发配流沙。自古官府与贼。

    没过十天就上路了,此去流沙河止千里。爹娘也不知我的死活,也许他们在家中盼我金榜题名,也许他们会因思念我会疯掉,他们不知道儿子将发配到连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也许死在路上。我没落泪,以为泪水早已把我抛弃。同行的几个人也不知犯了什么罪,其实那晚逃脱后我可以浪迹江湖,于一个美丽的黄昏回到爹娘身边,不知为什么就被捉了。

    行行重行行,各在天一涯。我们带着枷锁,走得很慢。几次露宿时我都试图逃走,可是我没逃,因为在这样的时代逃是无处可逃的,也许将来赦免回乡我又可以再考武状元,兴许皇上一高兴封我为一品带刀侍卫,我觉得很体面。对,就是一品带刀侍卫了。有时真想坠崖而死,可是还没活够。

    沿途所过的河水中各色都有,这也是这次行旅中最快乐的收获。一个人也许明天就死,但他仍可快乐。最后到达流沙时只剩下了我自己。我被放到沙漠中的一块小绿洲上,附近没有人的味道,我的牢房就是一口土井,深有三十米,洞的直径有十米长,洞是圆柱形。他们用绳子把我放了下去,下去前就打开了镣铐。下到洞里,我看到一个土墩上躺着一个会动的活物,我不敢确定是人,他似乎在笑,我辨认了好久才知道是人。这个土墩陷进洞壁,显然是他多年挖出来的,工具自然是手。他用手指指指旁边,我一看还有一个土墩,不知是谁挖出来的。他没有穿衣服,浑身焦黑干瘦。放进去有两个时辰我一句话没说,也许我的下半生就在这里面待着,我的武状元岂不永远的让人了,家乡一定是回不去了。

    我见洞中间有一块青石,不知做什么用处。

    那个活物说话了,我听了几遍才听清,青年哪儿人,犯了什么罪。

    东周凤城人,失手杀贼。

    有二十岁吗?

    二十。

    哟,跟我进来时一般大,所犯也同罪。

    您多少岁?

    五十。

    我一愣,难道我也要如此,他就是日后的我?

    青年,我也有个想法,考个武状元,现在做惯了犯人。

    不是二十年吗?

    是啊,可是在这儿待了二十年我不想走了。

    不想走了?

    走到外面我肯定是死。

    为什么?

    身无一技,连家都找不到了,出去百事不便。

    我不讲话了,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把刀子割得我心疼。

    可是他仍在说:

    这儿除了正午那两个时辰光线强、温度高,可以将食物拿到青石上烫个半熟,他们一个月送一次食物,生菜、面、水。我们的口粮向来紧张,有时候他们忘了,我们要饿上几天。别担心这儿会下雨,顶多滴几滴泪罢了。

    这辈子是完了,完了。

    起初几天,我不吃也不喝,像个泥人一样,老者不理我,只是吃饭睡觉,睡觉吃饭。

    到了第七天,我晕倒了,醒来时,见老者在青石上做饭,我闻到了饭菜香,虽然我知道世上是没人用它们的,但此刻这些东西能让我活命,是世上最好的美味。我慢慢的勉强的爬起来,慢慢爬下土墩,慢慢向老者蠕动。太阳甚是灼人,没几步就出汗了,衣服粘在身上,刚挪到青石边,伸手想拿面团。

    还没熟呢,耐心点,饿不死。

    我看着这个一丝不挂的老者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严厉而仁爱,我缩回了手。

    饭菜好时,老者让我吃饭了。

    吃完后,我感觉有了体力,似乎继续感伤也有了本钱。

    如果一个人待在这样一个地方一定会闷死,可这个人竟然在这儿待了三十年,他不无聊吗?他怎么活下来的?

    起初我和你一样,我来时也有人在这儿,像我现在这样,我来时他还有一年就释放了,可是那一年他没能熬过去。我来时衣衫整洁,后来想无人看我,索性和刘伶一样裸衣而行。那人没死时常给我谈起很多往事。他对我说这儿的犯人起初有许多人逃跑了,再也没回来,官兵也没去追杀。因为他们知道,一个人没有水没有防身兵刃,在大漠中不是被渴死就是被狼吃掉。许多犯人安静下来了。

    他说完后猛地盯住我,打了个冷战,我也是。

    难道这么多年,你每天只对着这面墙、这口天发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发呆?

    当然,不然能做什么?

    接下来就是我们俩发呆。

    我从家里出来时,曾让一个女人等我。他不时会蹦出类似的一句话来,或者,不知她嫁了没有?

    那还用问,三十年了,孙子都可能有了。

    是啊。他梦游一般的回答我,忽然又像发了疯似的,不,她是我的,我已要了她,在我家的瓜棚里。

    他怒声向我扑来,我被压在地上,两人边扑打边争吵,他一身恶臭,我也香不到哪去。

    可是你负了她,你没种回去。

    是啊,我不愿回去了,可,她是我的。

    他终究年岁大了,被我制服,我也失落的爬起,似乎不比他好到哪儿去,恶臭味从我身上移走,我在喘息,想不到他这么有力,如果生在同时,武状元是他的,我只能做个榜眼。

    以后的日子,吃饭睡觉发呆,偶尔吹牛。

    今天天气不错。

    是啊,不错。

    有时这是我俩一天的对话,甚至更长。

    有时若遇到阴天,沙漠中难得有阴天,很久很久才有的一次阴天,我们就只有吃剩的或生食。

    有时我会把自己周岁到二十岁的故事一遍一遍的讲给他听。先是一年一年,后来一月一月,再后来一日一日,最后一个人时辰一个时辰,再无聊的事我们能笑上半天,一丁点的伤心都能哭上半天,哭够了就擦去眼泪去做饭。

    他讲起来时比我的还要漫长,可我知道我们的心理年龄都是二十岁。时间对我们关闭了大门,因为在这儿不需要时间。

    沙漠的夜很冷,可是我们的土窝中却温软如春。这是我们的****总是十分旺盛。这时这个老者总是不厌其烦的讲他第一次的故事,也是他最后一次,细致到最后,我一听就能睡着,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叹息。井口望去,几点星子,幽光忽闪,像老者故事里那个少女的眸子。

    有时我会对老者谈起我的构想,如何回乡,先娶女人,给父母一个交代,然后老当益壮进京赶考。

    老者没说话,而是准备做饭。

    也不知哪一年的哪一天了,反正这一年的这一天和那一年的那一天没有区别,他已经直不起腰,我的眼角也有了皱纹。那一天的天空是一片灰黑,总有旱闪,忽然整个井口浓黑如墨,黑的能看到月亮;正在这时,只觉着地下有东西滚过一般,身子开始倾斜,我们撞在了土壁上,正在惊恐,忽然脚下开裂一个大口子把我们吞了进去。

    记不起过了多久,我渐渐醒转,似乎趴在水里,眼前一片漆黑。水不深,能听到微弱的水流声,偶尔似乎还有游鱼吻咬我的大腿。如果没有水流声,这儿与坟墓无异。水不停的流,不知流向何处。鱼能活人就不会被憋死,有流水一定有出口。不知能不能站起,我尝试着向四周摸索,什么也没抓到,我刚想挺立,却碰在石头一样的东西上,痛得直叫。这条水难道是地下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老者呢?此时我才想起他。我呼喊,却不知他的名字,我乱叫,声音震得我心疼。我只能躬身前行,我必须出去。我行了一段,累了,趴在水里想,出口在哪里?应顺着水流的方向,还是逆流回找?逆流而上。于是前行,有时爬了许久,有时站许久,有时蹲许久,渴时饮河水,饿时捉鱼生食。在洞中有一段长长的路直不起腰,也无法躺下,脚下都是尖石,要不停的前行才能保证不被尖石扎破脚。这样的前行我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休息饮食都在行进中进行,就是舞蹈。当然我也练会了一项绝技,浑身因摩擦刀枪不入。身下的河水冷了四次热了四次,时间不知是多久。黑暗中双眼习惯了黑暗,我能看清一切,水深处我学会了游泳。

    渐渐前行,觉前方不远处有光,于是快快前行,光越来越阔展,我紧闭双眼向光走近。我睁开了眼,一道光直泻而下,井有十米高,四周由红石砌就,我一跃而上。

    谁知是一片葡萄园,还听到了少女的歌声,有中土方言也有异域话语,这是哪儿呢?我在园中跳来跳去,吃葡萄,身上洁白无血色,一丝不挂。见有一青色长布衫,取来遮羞。

    一行行葡萄架延伸到天边,长的像我过去的日子。

    啊!

    也许是刚才那位唱歌的少女,她看到了我,一声惊叫,也把我吓坏了,我久不说话,言语浑浊。

    别怕。

    你是汉人?少女会汉语。那高高的鼻梁让我神往。

    是。

    你从哪儿来的?你长得太白了。

    我从井里来的。

    我不信,她笑了起来。

    少女长得像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呢?我想不出,她看了我许久。

    你跟我来吧,这儿是回疆。

    她带我穿过长长地葡萄园,到了一位白发老人那里,那老人戴一顶白色帽子,手捧一卷厚厚的羊皮卷在诵读。姑娘走到老人身旁边说边指指我,那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人放下书卷,用墨一般的眸子望了我许久,他开口说话,孩子,我知道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九死磨难才到我这里,把这儿当做你的家吧。

    我一阵心酸,泪腺却已麻木,忙鞠躬向他道谢。他扶住我,别谢我,孩子,一切都是真主安拉的启示。等你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再去完成你的梦想吧。雄鹰就是在大地上停留百年也能飞上蓝天。

    我望着老人。

    老人用手摸摸我的头,是为我祝福,这久违的人间的温暖,那一刻我想到了爹娘和洞中的老者。

    我随姑娘走了出来,来到一个房间,里面有准备好的衣物,她告诉我洗过澡换好衣服,就去吃饭。

    我洗过澡,换好了衣服。

    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我好久没有看到床了,我只想好好睡一觉,虽然我还是不停地想。真愿这一觉睡去,不再醒来,睡死,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下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似乎整个天地自然万物都在陪我一同在睡。当我醒来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听见有人在屋外说话。

    姑娘,姑娘。

    叫什么叫,怎么像个孩子。不过总算醒了,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好像刚来到这个世上。

    哈,真能想,两个月。

    啊!

    饿了吧,走,去吃饭吧。

    饭菜准备好了,在葡萄架下,老人等着呢,馕、牛肉、果酱、葡萄酒。

    我坐下,像那个老人一样盘膝坐下,心静了下来,彷佛一块幕布落了下去。

    你看上去还是个小伙子,时间在你的脸上似乎没留下记忆,这是我的孙女,饭菜都是她做的。从明天起你就开始劳做吧。你必须劳作六年,才有机会娶她,这是真主的许诺,更是我们的习俗,她十六岁这一年在葡萄园第一个遇见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

    我?

    老人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何时回乡,老人又说。

    于是每天劳作,每到黄昏,我都随老人一起诵经,我的心海平静了。六年后,她嫁给了我,生了两个儿子。

    我知道你会走的,不过还会回来,那么再劳作六年吧,老人平静的说。

    我和女人在湖边休息,一群马贼突然来袭,一只暗镖射在我身上像碰在石壁上一样,贼吓坏了,正要调转马头,我飞身追上一脚踢死了马,贼跑了,可惜了马。我没有追上踢死他们,但我知道三天后他们必死无疑,我的“催心脚”就是日后江湖闻名的“三日必杀”,因为评判的是官府,我只有创此绝技。

    刚才你飞起时像一只鱼,女人说。

    悠游的鱼有人不知道的烦恼。

    六年后,我即将东归,爷爷送了我一匹马。

    马,这是大宛马,送你一路东归。

    一点孤影,驰马西天外;自古英雄,孤独向未来。

    凤城,凤城,问了许久,终于到了村口,开始近乡情怯起来。

    渐渐接近自己的老屋,渐渐我的眼湿润了,满园的荒芜,屋破了,人不在了,我问路人。

    不在了,早就不在了,儿子进京赶考,一去不回,老夫妻俩艰难生活了二十年,也先后走了,没人了,早就没人了。

    我无语了。

    我找到我的族人,他们见我后大哭。

    他们希望你考个武状元回来。

    哦……

    今年考吗?

    考!我摸了摸自己的老骨头。

    考试很顺利,我一举拿下了武状元这个钱伴我一生的敌人,当日我就被封为征西大将军,进军回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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