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茶

文|一船大饼子

 “安老师，章校请你下课去后他办公室喝茶。”

我刚从六年级的教室出来，有老师告诉我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一下，打开手机，看见七八个未接电话。章校，同班教语文的赵老师，教数学的夏老师轮番轰炸。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可能是哪个学生闯了什么祸，一边回电话。

“师父，刚下课，打这么多电话召唤我干啥？”

老赵，一个星期前还是四年级一班的班主任，由于身体不好，硬是把班主任塞给我这个才去学校还没认清人的新老师，庆幸他是有责任心的师父。

“徒弟啊，速来四年级办公室，十万火急。”

“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顺势把手机拍在额头上，恨不得把手机拍碎，只觉得背上冷汗涔涔。迅速在心里盘点处理学生意外情况的各种有效方法。

六年级和四年级分别在两栋独立的教学楼，中间隔着操场。已经是秋天，太阳仍然像火盆一样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操场上零星的几个学生在懒洋洋地清扫卫生。花坛边栽种着几棵桂花树，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一团一团的细小花朵紧密热闹地缀满树枝。燥热的空气里充溢着馥郁花香，像不透风的布糊住了口鼻。我穿过操场，只觉得强烈的光线下，白茫茫的一片，内心焦躁。

走到四年级的教室门前。地上一堆污秽物躺在那里，迅速猜想是哪个学生生病了。推开门，一群小孩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向门口汇聚过来，七嘴八舌地叫老师。迅速清点人数，不多不少，于是问：

“谁不舒服？”

一群小孩互相转来转去看身边的同学，七嘴八舌地夸自己身体最好。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反复确认后赶往四年级办公室。

“安老师，你终于来了，快过来坐。”

“徒弟啊，你的麻烦事来了！”

旁边有老师轻声地笑。

“什么情况？听着这么吓人。”

“安老师最好先喝杯茶镇静一下。”刘老师拿过茶盒递给我。

一上午的课，我的嗓子早就开始冒烟。我拿出几片茶叶放入茶杯里，加滚烫的水。茶叶一片一片逐渐舒展开，一上一下缓慢漂浮。一浮一沉之间，好像悠长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学校收了一个插班生，是个小女孩。一年级语文考了二十几分，数学考了八分，二年级没读。现在该读三年级，没有老师愿意收，学校计划把她安排在我们班。

“收下她，平均分得被拉低几分，统考排名就会被拉低几十名，丢脸呀”，

“现在对老师的考核制度这么严……

“开学半个月才来报名”，

“现在人在哪里？”我有点哭笑不得。

“在章校办公室。你去教室没？门口的东西就是小孩家长留下的。家长态度……”

“家长生病啦？”

突然闯入的电话打破交谈。轻轻地叹一口气。

校长办公室萦绕着浓烈的酒精气味。一个邋遢男子，四十出头，油腻的头发贴着头皮，瘦瘦的脸颊，显得下巴特别尖，脸上沾着黑色的污渍，嘴上的胡须稀稀拉拉。他穿着酒红色的带扣短袖，扣子歪扣着，衣服挂在身上显得长短不一，黑黄的起褶的皮肤裸露在空气里，让人想起剥下来晾在太阳下的鸡皮。

“小安老师，坐着喝杯茶，有件事得和你商量一下……

我接过茶杯坐下。千篇一律的交谈，苦口婆心加循循善诱。我望着手里的玻璃杯，透明的玻璃杯里漂浮着茶叶，叶子缓慢打开的样子像一条一条毛毛虫艰难扭摆着肥硕的躯体。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尘埃混合着酒精直往鼻腔蹿。像吃了半桶发霉的食物，呼吸变得缓慢浑实。来喝茶前两位老师苦口婆心的“控诉”又在耳边回响。心里盘算着如何拒绝比较合适。

“安老师抽烟。”一只干枯的手拿着烟，指甲里的黑色污渍突兀地暴露在空气里。

“谢谢！我不抽烟。”

看见耸着肩坐在沙发边上的小女孩。她穿着黑灰色的条纹格子短袖，裤脚管破得不成样子，脚上穿着塑料人字拖。她偶尔抬头看我，木讷迟钝的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怯生生地叫我“老师”。

茶杯里的叶片逐渐沉到杯底，叶尖朝上整齐排列，汤液清澈，是淡淡的绿色，闻到清甜的茶香。抿一口茶，微微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流连。窗外的日光依旧明亮，偶尔有风从敞开的门进来，一群人，两杯茶……有时接纳一些人与事物是一个缓慢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