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淼！煲汤就交给你了！“
“……“
“江淼？“
“江淼？“
“江淼！？？你在吗！？“
“江淼！！！“
无人应答。
阳台上，洗衣机的插头松松地插在插座上。
旁边有一双男式拖鞋和一套男士休闲装，散乱地摊在地上。
（二）
今天是周天，想到明天就要回学校上班，我不免哀叹连连。于是我贯彻每周天优质饮食的信念，下楼买了不少牛肉鸡肉排骨土豆玉米香菇，决定煎个牛排炒个香菇鸡肉，再让我的男朋友江淼煲个汤。
江淼非常喜欢煲汤，他不喜欢切菜不喜欢煎东西，唯独喜欢煲汤。而且他煲出来的汤总是恰到好处，汤内的食材原本的味道被完全释放出来，味极鲜，实乃人间难得一见的靓汤。
想象了一番今天要做的玉米排骨汤鲜甜的滋味后，我笑着上楼回家。
到家之后，我开门便看到江淼温和的笑意，他立马拎过我手上的塑料袋进了厨房。之后出来开了电视和我一起看喜欢的动画。
动画讲的是一只桃花妖和小乞丐的恋爱结缘故事，我看得极其激动，全程发出鸡一样的叫声，感觉一百八十万字的同人文都无法诉说我内心的激动和他们的美好。
江淼看到我这样不免“噗嗤“笑出声，随后问我：“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可能真实存在？”
“害，怎么可能啦？我倒是希望他们存在，但是这是现代社会，是科学的。我好歹是个物理老师，怎么可能相信这些东西。“
他笑笑，点点头，“也是啊。“
中午很快就在鸡叫中度过了，我走进厨房做饭。
可是当我叫他煲汤的时候，他不见了。
没有开门声，没有脚步声。
我在厨房也会留意客厅的动静，可是分明之前客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啊。
他就这样消失了？
我来到阳台，便看到了令我绝对无法再忘记的一幕。
他刚才穿的拖鞋、衣服、裤子……全部都摊在洗衣机的插头旁边。
怎么回事？
人间蒸发？
我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几件衣服。
（三）
我男朋友消失了。
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这不免让我想到他出现的那一幕。也是同样的奇怪。
当时，我无聊就在学校向好哥们化学老师借了一集气瓶的氢气回家玩。我特别怀念上学时期把火柴放到试管口时不纯的它发出的爆鸣声。
她借我的那瓶氢气比较纯，这样我就可以随便浪费了。回家后支好无聊买的铁架台和试管，然后拿着同样是无聊买的喷射打火机，我开始进行消遣实验。
一开始我直接把集气瓶倒挂，在集气瓶下方点火，果不其然，淡蓝色的火焰出现片刻。
当时，我并没有拉上窗帘，下午橙黄的阳光照射在火焰身上，蓝黄交叠，我一瞬间看见了绿色，随即反应生成的水滴落下。
后来，我将氢气通入试管中再次点火，果不其然，比较大的爆鸣声出现了。
我听着爆鸣声，直到氢气的浓度已经不足以让其爆炸了。
玩乏了，我就去房间睡觉。
谁能猜到，就这么一两个小时的午睡时间，我家竟然多出来一个人呢？
（四）
当我睡得头晕脑胀爬起来时，我发现客厅多了个男人。
我当场吓得半死，赶紧退回房间想要锁门。
可是那个男的竟然仗着自己腿长进来了！！！他手扒住门，直接就挤入了房间。
我怕得片刻心脏停滞，心脏复苏后就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我想躲到墙角去，还想从衣柜里掏出衣架和他搏斗。可是过度恐惧使我失去行动能力，我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靠！“我暗恨骂道，随后闭上眼睛，不敢想象下一刻自己会遭遇什么。
我难道没锁门吗！？家里怎么会有男人？！而且我分明为了防歹徒还特意买了男式拖鞋放在门口，厕所也放了男士洗面奶，阳台还挂了男性内裤，怎么还会盯上我的？！而且刚才我在睡觉的时候分明也没有锁门，他为什么之前不进来！？
一连串的疑问在危机时刻大脑死机过后急速冒出，可是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但我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最后我只好试探着微微睁开眼，眯着。
只见面前的男子一脸笑意地看着我，那眼神可以称得上温柔。大概可以用一个词叫柔情似水？
在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小说里女主眼里有水光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没有任何血色，瞳孔呈黑色，虹膜是灰色的，当时房间台灯使他的眼睛反光，变得晶莹而透亮。
可我并没有因为一双温柔的眼睛就放松警惕，虽然从过度惊吓中脱离，但是我仍旧缩到墙角，手上抱着抱枕。
“你是谁？“我冷静没有感情地发问。
“他们让我叫江淼，那我就是江淼吧。我……我就是发现你家铁门没关，不小心就进来了。刚才看你在睡觉，所以没有叫醒你。等你刚才开门，我才进来的。“他的声音也非常的干净，不带有任何磁性和杂音，口齿清晰，听着非常舒服。
“我没关门吗？“不对啊，我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我家有两扇门，一铁一木，每天回家关门的两声巨大”砰“声都是我的背景音乐。
“是的，你的确没有关铁门。“他还是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我。没有任何说谎的不安或者犹豫。
正好我刚睡醒，尽管脑子在这场误会中已经清醒，但是睡前的事情确实不太清晰了。反正就算我动不了他也没有做什么，我就勉强相信他吧。
（五）
让我很意外的是，这个男的竟然还不走了。
“你好，我的钱包给小偷偷了，所以没有地方去。你这里可以收留我吗？我睡沙发，也不需要被子。“他说道。
“哈？你有毒吗？那你去街上睡觉啊，我凭什么收留你啊？还有你既然没地方去为什么会刚好来到我所在的楼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是偶然发现你这层楼有人卖房，就无聊来看看，刚好发现你铁门没关。以及我会去找工作的，到时候还你房租就好了。一个月6000，找到工作之后一起还你，可以吗？”他遭到我的拒绝声音却仍然平静温和，其中没有确保自己会让我同意的自信，没有睡大街的恐惧，没有被拒绝的烦闷。就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浪。
6000块！？我这里本就是老城区，房子也不算大，50平米。一般人就租3500，这个厚脸皮竟然愿意出6000块！？虽然我不怎么缺钱，但是每个月平白无故拿到几千块那可以加好多餐了啊！我顿时两眼放光，比了个“OK”的手势。
他笑了笑，然后朝我伸出手。
“干嘛？”我狐疑地眯着眼看他。
“我没钱。我要买衣服，所以需要从你这里借钱。我现在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所以必须要买了。”他仍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等一下？！你不是只是钱包被小偷偷了吗？怎么会连行李和衣服都没有？！”我觉得这个人非常奇怪，出现得过于突然，而且竟然连行李都没有？
“由于钱包被偷了，而我的房租是月底交的。我交不起当月的房租，就用所有衣服和电脑之类的抵债了。”
“噢。行吧。”我接受了这个说法，给了他几张百元大钞，让他自己搞定。
他果然买齐了所有东西，我的“包租婆”生活正式开启。
（六）
我和他就是这样相遇相识的。极其戏剧化的情景，就这样发生在我身上。
现在，它再一次发生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短暂的僵立后，与他有关的记忆大片涌现，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回厨房，抓着刚买的排骨和玉米。
……他很喜欢煲汤的。
我记得第一次喝的他煲的汤，就是排骨汤。
我也记得，在他的汤让我感到幸福之后，他本身也为我带来了数不尽的甜蜜、愉悦与烦恼。
（七）
江淼果然找到了工作。他每天回家都能掏出一大笔钱，我问他去干了什么，他说：“我去卖海鲜了。”
我闻言顿时拍桌大笑，开什么玩笑，这里离海可远得很！海在隔壁城市，开车过去至少三小时，且没有公车直达。而我没有给他多余的钱，他也并没有车——楼下停车位600一个月，他连钱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车？
没有想到这样白净平和淡漠的人还会说谎啊。可是他的表情又全然没有说谎的感觉。
“你不会说真的吧？”我挑挑眉。
“是真的。但是我用的是你不知道的方法。我也不会告诉你。”
“嗤。是假的就直说，装神弄鬼的。”我摇摇头，去厨房做晚饭。
可正当我拿起菜准备泡的时候，江淼拦住我。
“我来吧。”他不等我应答，直接抓起蔬菜开始泡。装水的时候，他显得格外安宁。
我盯着他洗菜修长的修长白净的手看了会儿，转身走到客厅去看我喜欢的动漫。
没错，就是桃花妖和小乞丐的前传。
看了一会儿，正当我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江淼正好从厨房走出来。
“咋了？”我晃着腿问。
“我洗好菜了，饭在煮。你把菜切完之后我来煲汤，炒菜什么的交给你了。”
他连切菜都不会切吗？
“你不会用菜刀？”
“不是。我极度晕血，必须规避被菜刀切到出血的风险。”
我闻言点点头，缓慢地走进厨房开始展现我自认天下第一的厨艺水准。
很快，在刀声消失之后，他走进厨房开火煲汤。
而我在一旁把油倒在平底锅中，等待油温够了就下鱼排煎。
别人煲汤分明都是把锅放在那里，等待炖煮时间过去，再回来关火装汤。可是江淼就一直站在高压锅旁，时不时用手试试锅盖孔冒出的水蒸气的温度，就好像他能通过温度知道汤的状态一样，看着非常玄乎。
他就这样一边等着，一边看我炒菜。
过了没多久，我所有的菜都炒完了，他的汤却还在煲。于是我先行端菜去客厅吃饭。
等我饱餐过后20分钟，他终于端着排骨胡萝卜莲藕汤从厨房里出来了。
那是我从未闻过的香气，胡萝卜的清甜漫入鼻腔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排骨和莲藕的鲜。
我迫不及待地用汤勺舀了一大勺莲藕排骨胡萝卜。果不其然，有那样的香味，吃起来果然也是无法言说的美味。那莲藕粉嫩至极，一口咬下去果然是藕断丝连。胡萝卜入口即化，淡淡的甜味弥漫口腔。排骨肉质柔软，其中的脆骨也是咬起来毫不费力，吃的时候会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此汤，实乃人间极品。
我喝下一大碗香甜而不腻的排骨汤，空调的凉风和胃里的暖乎形成鲜明对比，有一种奇异的幸福感蔓延开来。
我很久没有喝过妈妈煲的汤了。
自己在家，煲汤也喝不完，就是浪费时间而已。
这碗莲藕汤，让我不禁就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忆起妈妈那不算好的手艺，和那碗刚出锅的热乎的莲藕汤。
就在这样的幸福感之中，我看着江淼喝汤的样子，感觉这个人尤其顺眼。就算不要房租，把他留下来煲汤也是好的。久违的家的感觉出现，我觉得有了江淼之后，自己不会再无聊到要去听氢气爆鸣声解闷了。
（八）
就在江淼牌靓汤的滋养中，半年很快过去。
江淼这个人很奇怪，半年就把一年的房租全交了。问他钱的来源，他就回答是抓鱼获得的。久而久之，我也不再问了。
习惯了家里有一个人之后的日子非常舒心，江淼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尤其好，总是在我改作业的时候递一杯温度适宜的牛奶或者红茶过来，还经常帮忙打扫屋子，实乃中国好室友。
其实吧他一开始对我好的时候我有怀疑过他是不是喜欢我，但是一看到那双眸子我就感觉自己的猜测对他而言是侮辱。那样纯净清澈的眼睛，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欲念。所以我很快打消念头，放心把他当作姐妹相处。
但是很遗憾，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起了杂念。
有一次我提早下班，在楼下看见他。他对着别人的时候并不是那样温柔的，而是冰冷的。他脸上没有笑意，面无表情地坐在长凳上，看着喷泉旁边打闹嬉戏的孩童。他就那样毫无感情地旁观着，那感觉就像AI在导入程序，毫无波澜。
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他马上回头，发现是我之后愣了一下，随后表情360°转变，瞬间扬起嘴角，眉眼弯弯。
他的眼眸仍是那样清亮，我突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
“在他眼里，我是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异常兴奋，虽然仍然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但是后来的日子我总是会带着考察恋爱对象的眼光去看他。当他再一次递来红茶的时候，心里的我满意地点点头，认可他是一个优秀的恋爱对象。
就这样，长期下来，我怎么看他怎么满意，当我又一次在小区里看到他的时候，我拍拍他的背，故作豪放地夸赞道：“江淼，我觉得你小子很不错啊。”
他看着我，笑了笑：“我竟然能得到你的夸奖啊。”
“你也很好。“他轻轻拍拍我的头顶。
“额……问你一个问题。“我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有啊。“他仍然看着我。
“冒昧地问一下，是……“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地说话。我发现我的手心全是汗。
“你猜？“他笑弯了眼。
“你不想说就算了，谁猜得到啊。”我这才发现我对他的了解的确是微乎其微。
出乎意料的是，他蹲下来，再一次轻柔地拍拍我的头，他手心有汗，我感觉头发变得有些湿。
“好啦不逗你了。是你啦。”
我？
我！？
大脑死机片刻，随后我全身心激动起来，我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次：“是我？”
“是你。”
狂喜。我情不自禁握紧拳头，手臂上下摇晃，心里的我以有史以来最快语速疯狂念叨“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
激动过后，我蹦起来拥抱他。他受到冲击之后往后退了两步，随后也轻轻抱住我。
很高兴，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正式恋人了。
（九）
不得不说，江淼作为恋人那真的是无可挑剔。他不再是默默递上饮品，而是会问我想喝什么，再自己去做。而且他能记住我的生理期，每次的温度都正好合适。
江淼在和饮品有关的事情上都格外有天赋。每一种食物的加水量，他从来没有出过错。每一次的饮品都是一样的好喝，自从有了他，我都不需要出去排队买奶茶和果茶喝了，他一个人就是一家店铺。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开心，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出去坐过山车，在阳台上写生，一起给学生改作业……有趣而充实。我庆幸我们的相遇，感谢自己不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以及，在相处过程中，江淼有的时候真的非常令人心疼。
有天我和他在床上打闹，互扔枕头。后来我趁他不注意打算占他便宜，之前他一直不让我碰他衣服下面的身体，结果掀开上衣一看，他的身体竟然是如玻璃一样无色透明的。
我吓呆了，随后颤抖着触摸他的身体，触感极滑，根本不似肉。
不对啊，他的手、脚、脸、小腿，分明都是人类的肉，为什么上身是这个样子？！
他皱皱眉，把我的手拿开：“说了让你不要碰我，你看，是不是吓到了？”
“这是我家族遗传的疾病，身体就是会变成这样无色透明，像水一样。”
我惊道：“可是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样的疾病啊……”
他拍拍我的背，让我不要害怕：“这是从我爷爷那一代十八岁时忽然出现的症状，反正不影响日常生活，他就为了防止被抓去研究而自己学了医，且天天健身，身体很好，不用去医院。我爸爸也是一样。可惜……他出了意外。所以这样的疾病一直没有被发现。”
我恍然大悟，点点头。再一次掀开他的上衣，此刻只剩下心疼。
他一直要避免去医院，之前上学应该也不住宿吧？他为了隐瞒这样的身体到底受了多少苦呢。
（十）
对了，江淼有时候还很不让人放心。
有一次我睡前喝多了水，结果打开灯没把我吓到身魂分离——江淼坐在马桶盖上，头靠着墙壁，以后仰的状态睡着了。
他大半夜的不在我添置的床上睡，跑来厕所做什么！？那个黑影差点让我离开世界，我腿都吓软了。
我气愤地摇醒他：“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在马桶盖上睡觉？我不是给你添了床吗？！”
他还没有清醒过来，含糊说道：“我喜欢啊……马桶盖上睡觉可舒服了。”
可是他不盖被子着凉怎么办！？还有夏天的时候厕所没有空调他太热了怎么办？！
我费力把他拉起来，往房间推，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把他连推带拖弄到新床上去了。
可是当我又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时，又看见他盘腿坐在地上，手放在马桶盖上，趴着睡觉。
还有完没完了！？
后来我干脆懒得管，上厕所的时候把他扔出厕所，上完再把他拖到沙发上。我已经明白了，床对他是没有意义的。
由于担心他的身体，我有的时候还定个闹钟起来给他盖个被子或者披件衣服。由于被子或衣服很可能掉到厕所地板上，我们家现在是厕所最干净，每天冲洗三遍。
除了睡马桶盖，江淼还有一个巨大的恶行。
当时正是暑假，我们约好一起去海岛玩。当我们来到海滩的时候，他问我想不想看深海生物的照片。我说当然想，我带了一个相机来拍广阔无际的大海，可惜深海是不可能到达的。
江淼闻言，冲我露出一个神秘而狡黠的笑容，叫我等一下，然后拿了我包里的相机，往海边店铺的方向走去。
我疑惑地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他也没回来，于是我就开始建沙堡。正当我建得投入时，我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回头一看果然是他。他身上还挂着水珠，皮肤上有些白色的固体。
“你去干嘛了？”
他没说话，笑容灿烂地掏出相机，相机没湿，显示屏上有一条鲨鱼和一群小鱼。
再往下翻，能看到狮子鱼、电鳐、蝠鲼……
我惊呆了，这个人总是能让我僵在原地。
当我理智恢复之后，我瞬间给了他肚子一拳。
虽然打下去并没有骨头硌人的痛感，但是他还是被击倒在地了。
他皱着眉疑惑地看着我，我又给了他肚子一拳。
“你知道你了做什么吗？！？”当我从那些美丽奇异的照片中回神，我猛然发现他去拍这些照片无异于送命。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到达海底的，但是他能回来就是个奇迹。
这个人竟敢擅自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如果他回不来了，他要我怎么办！？
就要我这样一直等着，最后看到“某海域捞到一名男尸”的新闻是吗！？
“我只不过是为了给你拍照片，想让你开心而已。”
他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又是那样透亮，太阳光照射在他眼珠上，形成反光。我在那眼睛里，看到自己愤怒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电鳐，你要是被它碰了，你会直接被电成植物人！那你让我怎么办呢？”我仍不解恨，气不打一处来，又踹了他一脚。
“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到。对不起。”他连说了很多句对不起，我真的在他的道歉中感受到了内疚。
我重重呼了口气，把他从沙滩上拉起来，并严肃告诫他绝对不可以有下一次。
他非常诚恳地点了很多次头，看在这份上，我勉强原谅他了。
虽说是为了我，但是这样不计后果的行事，实在是令我感到后怕。
（十一）
回忆结束，思绪拉回眼前。
给我做排骨汤的江淼，睡马桶盖的江淼，独自前往海底为我拍照的江淼，消失了。
他去哪里了呢？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没有他消失的实感。我依旧感觉他那双眼睛好像在注视着我。
那样的他，怎么可能毫无声响地消失？
此刻，我又想起他说他的钱是卖鱼获得的，那他这突然消失，会不会是去卖鱼了？可笑的是，曾经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说法，如今心里却笃定就是这样。
“他等会应该就回来了吧。”我自言自语道，随后炒了菜，还久违地自己煲了汤。
玉米排骨汤出锅，端到饭桌上，可是根本没有他煲的汤万分之一香。
我低下头看汤，舀一口尝了尝味道，极其寡淡。
我自己煲的汤，排骨没煮烂，玉米汁水也不够多。
一点也不好喝。
我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对面没有人。
这一刻，我才终于有了江淼消失的实感。
是的，那个喜欢对我笑的温柔的江淼，他不见了。
他的衣物和鞋子都在阳台上，他不会自己出现了。
那我，那我去找他。
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一定要再一次喝到他煲的排骨汤。
（十二）
我首先打了110报案。
警察在电话中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并且第一反应怀疑江淼是把衣服脱掉之后裸露离开的。但是由于我们家住在六楼，如果江淼跳下去，他必定会受伤，而且他消失的时间是中午，居民不可能没有发现。最重要的是，江淼没有离开的动机。
立案过后，警方迅速调出小区监控，可是今天之内都没有见到江淼的身影。
警方四处搜寻，可是10天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
江淼没有直系亲属，他跟我说过他家人都出意外去世了，所以无法采集直系亲属的DNA，案件卡住了。
而在警方搜寻的同时，我也在拼命回想我们相处的记忆，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最后，我把希望寄托在周边的鱼市上。但愿他真的去卖鱼了。
(十三)
案件突然有了进展。
警方根据我的描述联系了隔壁城市的派出所，调出的鱼市监控上果然有江淼的身影。
他竟然没有骗我？！
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我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警方告诉我，江淼在卖完鱼之后总会站到海滩旁边吹海风，大概站5分钟他就会往海中走去，直到被淹没。
之后，他就没有再浮上来。
而第二天，他仍然还是出现在鱼市。
我听见警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恐惧，这太诡异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跟我交涉的警察有些迷信，他怀疑江淼是个鬼魂，毕竟总有摄像机拍到鬼这样的传闻。
但我不相信。
先不说我教的是物理，江淼的呼吸分明是热的，他有心跳，他的手也是温暖的。
如果是鬼魂，怎么可能穿得了商场买的衣服，怎么可能拿着红笔和我一起改作业？
而且就算是鬼魂，江淼也不会做不告而别这样的事情。
我感谢警方的告知，并让他们继续查案。
得益于中国的反封建迷信，他们并没有将其归类为灵异，而是继续调查。
很快，江淼没入大海时间点后2分钟的再次出现地点被拍到了。
是小区旁边的游泳馆。
江淼从游泳池中爬上岸，尽管穿着休闲装，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游泳馆人多眼杂，确实是混入其中而不引人注意的好地方。
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感觉世界观被颠覆。
我告知警察，说调查可以停止了。
江淼这样的情况，光用摄像头一定是无法再有进展的了。
这个家伙竟然两分钟内从隔壁城市的海里来到了小区旁的游泳池里！？
他绝对不可能是人类！
他到底是什么物种，竟然有这样逆天的穿越能力？！
我想，线索可能要从头想起。
（十四）
事实上，江淼是否是人类并不重要。我可以打包票，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是虚假的。
只要不是虚假的，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是珍贵的，这和物种没有关系。我想如果一只蚊子可以变成人形并且保证不咬人，只喝死猪的血，那我也不会介意和这只蚊子精交个朋友。
我现在必须好好思考一下，江淼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出现原因又是否真如他所言。
那么我在见到他之前做了什么……?
我……我听了氢气爆鸣声……
氢气爆鸣声？！
或许爆鸣声就是带来他的条件！
我迅速地给化学老师打了个电话，化学老师表示她刚好在学校，我可以去实验室找她借氢气。
我飞也似地锁门冲到楼下打车，到了学校之后我狂奔到二楼的化学实验室，看到化学老师已将一瓶氢气摆在桌前。
“谢啦！”我冲她点点头，转而又飞奔到楼下打车回家。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过快的奔跑速度使我气喘吁吁，但是我仍然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边喘气边组装仪器。
终于仪器组装完毕，我先是在集气瓶口点燃氢气，观察到有水滴出现后，再连接导管，小心翼翼地在试管口点火。
尖锐的爆鸣声传入耳中，我紧张地盯着仪器。
可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
难道我要睡一觉他才会出现吗？
想至此处，我掏出一本法律读本，开始阅读。
果然，再想见江淼的心也敌不过看法律读本的困倦，我很快就睡着了。
在梦里，我见到了江淼。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轻轻地拉开房门，期待能如梦里一般在客厅里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但是。
依旧没有人在。
（十五）
虽然第一次实验失败了，但是我有预感，他一定和这个无聊的实验有关系。
实验的变量有很多，时间、氢气量、爆鸣次数……甚至有可能是我的心情。
我没有理由请假，所以仍旧去学校上课。但是这几个星期学生都表示我的脸色很差，并且老是让他们自批自改，讲课声音也没有之前响亮清晰，课间来找我我也不在，唯独桌上有“问问题请找其他老师，我有急事，抱歉”的字条。
我有些内疚，但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实验变量，我必须尽量重现那天的场景，否则再一次见到江淼的几率特别小。
我日复一日在实验室或者家里做实验，每次都会先在处理过的集气瓶上方观察氢气燃烧的淡蓝色火焰，然后再在通入氢气的试管口不断点火，直到爆鸣声不再出现。
很可惜，我一次也没有成功，江淼仍旧没有出现。
就这样，我经历过最糟糕的一个学期过去，当暑假再次来临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快变成一个疯子了。
我无法放弃做这个实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就是这个实验！就是这个实验！”
我的脑子将近死机，除了实验以外的事都无法让我提起兴趣。幸好世界上有暑假，否则再不调整状态教下去，这个班的物理恐怕会变差，毕竟他们的老师都没有心思放在他们身上。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看着阳台上江淼消失时摊在地上的衣服，心里毫无波澜。
他的消失现场我没有破坏过，我去阳台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地轻轻走路，以免踩到他最后留下的东西。
可是四个月过去了，我为了找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网购蔬菜，应付吃饭，敷衍工作，家里变得越来越乱，垃圾从一天扔一次变成三天扔一次，以往每天都做的拖地扫地如今四天才做一次。
我的生活中仿佛只余下氢气和它的爆鸣声，其他的东西全都是障碍干扰。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要不要干脆放弃寻找江淼？
反正他出现之前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当这个想法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默然接受了。
我已经厌倦了不停歇的氢气实验，我已经厌倦自己这样不像人的状态。
我拉开窗帘，感受久违的从窗外射来的阳光，看着挺久没有见过的蓝天。
今天天气真好啊。
果然是一个终结一切的好日子。
于是，在温暖阳光的照射下，我决定做最后一次氢气实验，然后和寻找江淼的混乱日子道别。
我再一次看到淡蓝色的火焰，和阳光下的水滴。
或许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听见氢气的爆鸣声了吧。
最后一声鸣响消失，一切归于沉寂。
我感觉疲惫又轻松，随意看看，感觉阳台那套衣服好像在说我和江淼没完。
不管了，已经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房间，压力的释放消耗了我太多精力，我要好好睡一觉。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我没有梦到江淼。
（十六）
朦胧中忽然听见开门的声音，明明闭着眼，我却能感觉到有个人在我旁边。下意识伸出手扒拉，突然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它包入掌心。
……好暖和啊。
我正准备再次放任自己进入睡眠时，突然发觉有一丝不对劲。
……等一下，旁边有人！？
我突然间清醒，猛地睁开残留着分泌物的双眼。
坐在床边的人一身蓝色的休闲装，一头清爽的短发，还有一双我日夜思念的，清澈透亮的眼睛。
江淼……
江淼！？
这个人总是能像木马病毒一样猝不及防让我的大脑死机，我再一次发现自己定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只好睁大眼睛看着他。
如同我期望的那般，他轻轻地拍拍我的脑袋，柔声道——
“我回来了。”
（十七）
消失的江淼再度出现，而我至今还是没有缓过来。
他的出现和消失都和梦一样曲折而虚幻，我才刚决定放弃他，他就又一次出来找存在感。
当时我正是在喝了排骨汤之后才意识到他消失的事实，这一次我也是在喝到他煲的玉米汤以后确认了这一切不是梦。
这个神秘而温柔的家伙，回来了。
我没有急着询问他的身份，他回来之后我的精神状态大幅度快速提升，我必须先压榨他一下，以偿四月之苦。
不出所料，他果然笑着应下，随后一个星期的买菜、家务、游玩项目和我打不过的游戏，他全部都包了。除此之外，他还会突然给我一个拥抱，再跟我说好几声对不起。
果然只要有江淼，生活滋润不得了。
一个黏黏腻腻的星期过去，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正要询问他，他却已经握着我的手，自顾自开始讲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了吗？”他看着窗外的阳光，“……我是H₂O化成的。”
他没有管我呆愣震惊的表情，继续讲下去。
“我刚刚出现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趣的是，我下意识走进厕所洗手台前，当我碰到自来水时，我能看到很多东西。”
“那是各种各样的画面，有女人在镜子前化妆的场景，有小孩在厕所哭的场景，有喷泉旁大人教育小孩的场景……种类繁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场景都发生在水的旁边。”
“水可以记录所在区域一米内的事件。当然，能够选择性读取这些事件的也只能是水。所以我很快了解到人类的一切，盆里的水告诉我，我必须要有正当合理的理由才能够找到借住的地方，或者是变成一滩水生存。”
“我好奇自己为什么长得不一样，为什么只有我能自由切换，后来它们告诉我，那是因为你。”
“化学从来不只是一门可运用的学科，世界上有些人从出生开始身上就会印刻着方程式。”
“而你便是那特别的孩子，你身上的方程式正是和水有关的。”
我一瞬间就意识到是哪两条方程式了。
“2H₂+O₂==点燃==2H₂O，还有2H₂O==通电==2H₂↑+O₂↑？”
“是的。不过由于这个印刻方程式不可轻易被触发，所以你身上的方程式还有一个附加条件，那便是太阳光照。”
我恍然大悟，原来最重要的因素，便是被我遗忘的，那天的橘黄色的阳光，那混合出的绿色。
我惊叹于这样神奇的设定，这不科学的活的方程式。
那么这样一来，往日的疑点都可以得到解释了。
“所以为什么你的上身是透明无色的？”
“那是为了区分我和人类。我没有办法变得和人类一模一样，这便是限制。”
“那为什么你晚上会睡厕所？”
“因为需要及时补水吸能和了解知识和情感。无知的新生水，必须通过学习才能跟上你的步伐。补水吸能是因为水是会被蒸发的，尽管我天生就有一层膜可以减少水的蒸发速度，但是不补充的话我就会变得很轻很薄。就是体积不变但是质量减小，密度就减小了。而且白天我要和你在一起，那还是晚上最合适了，既没那么可疑也不打扰你。”
“那……”
“我自己坦白吧。我在水里可以保持人形也可以变成一滩水，不需要呼吸，所以可以溜到海里去抓海鲜。我当时为动物拍照的时候就是保持人形下去的。还好没有碰到电鳐，否则可能当初就见不到你了。还有啊，海里那些离子聚成”
“……对了，我会找你借住是因为我本身就会对方程式主特别有好感，大概就跟小鸭喜欢跟着鸭妈妈一样吧。所以没错，你在我这里就是特别的，而我喜欢这种特别。”
“我感到害羞的时候体内的水就会变热，热胀冷缩，所以有时候它就会把膜挤出一个小孔，而这个小孔很奇怪，总是在手心。我告白那天手心就湿了，哈哈哈。”
“我当时从海里出来好像身上还有一些很小的白色固体颗粒，那是因为这层膜就跟滤纸一样，过滤出了很多溶于水的物质。”
“我啊，对水是有亲近感的，所以我喜欢煲汤，喜欢洗菜，喜欢给你做饮品。”
“大概是因为我的存在和你一样特别，所以我可以掌控小范围的水的情况噢！这也是为什么我煲的汤那么鲜啦。”
“还有，我当时是因为刚和你抱完有点开心，手心出了汗，在给洗衣机插电的时候没有注意，所以激发了第二个方程式。变成氧气和氢气之后，我的意识仅仅残存了两分钟，就消散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很遗憾没能看到那些动人的场景。对不起，消失了这么久。”
“我说完啦。”他笑笑，手从握着变成十指相扣。
我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湿润。
“那么你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想赶我走呢？”虽然是这样的问题，但是我觉得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抬起他的另一只手，在那软滑的皮肤上，亲了一下。
“H₂O先生，莫要胡说八道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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