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房的鸟
文/郁南风
从小生在山里,见惯了虫鱼鸟兽,不觉稀奇。而今身处所谓城市的一隅,跨过了人山人海,方觉人心险恶,还是鸟兽虫鱼简单,故而甚是珍惜。
(1)初见
八月的曙色未明,市府路的公交车早已排好队等在发车的地点,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围在车旁等待司机上车。站台旁的早餐店冒着热气,店家还在整理惺忪的睡眼,又不得不理会不时买早餐的人。
终于,司机看了看时间,对着人群吼了两声:“上车,走了!”这时,人们才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全都往车里涌去。
经过二十多分钟的睡眼朦胧,车停靠在一号房的站台旁,一群人又匆匆下车,和每天的鸟儿相遇。
三号房的天色亮得慢,鸟儿便趁着熹微的晨光渣渣着吵吵闹闹,像是埋怨底下的人儿还不开灯干活。等到半空中的灯管悉数打开,巢中的飞鸟便迫不及待出来放风。时而盘旋,时而停留,在谷堆间,在横梁上,不时挑逗着底下人困顿的神经。
每每等到酿酒娃新抓了一地的酒糟,这时的鸟儿就赶紧来凑凑热闹,于忙乱的人群中挤着空,三三两两的,旋转跳跃于糟赔中,挑挑拣拣往嘴里送。它们已经练就了不怕人的本事,却也始终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不生分,也不亲近。
人们似乎也习以为常,任凭它们在此造弄。偶尔碰到有比较傻的找不着出口,还不时帮着打开窗户,敲敲门廊,为它们指点迷津。
(2)新生
每年初春,是鸟妈妈们忙碌的季节,那时房梁的空隙间上演着生命的奇迹。小小的蛋壳于寂寂的黄昏悄然破裂,一个接着一个,霎时间,叽叽咕咕的啼哭像是婴儿般响彻了三号房的上空。
鸟妈妈们可能没想到宝宝都能存活,小小的巢忽然间满满当当。随着鸟宝宝的日渐成长,这小小的窝已然变得拥挤。
每天三号房的灯光还未点亮,鸟宝宝已然饿得不行,在巢里大声嚎叫,鸟妈妈头昏脑涨,又不得不暂时忍着一腔的怒火。
终于,半空的灯光照亮了整个三号房,妈妈们迅速飞奔起来,为饿得咕咕叫的小家伙们寻觅早餐。
一个多月后,羽翼渐丰的孩儿们也尝试走出窝,在横梁上蹦蹦跳跳,用孩子的眼光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自然,好奇的孩儿们不会放过底下的酿酒娃。有时大意了掉下房梁,掌握不好方向,扑腾扑腾就直直地落在人们的头上肩上,心里怕得要死,不敢停留,又腿软飞不走,只能挣扎着往地上跳,往角落处跑。
等过了许久,空中的鸟妈妈找不着孩子,在房梁间急得喳喳叫,呼朋引伴来寻找,角落里的鸟宝宝便叽叽着回应,委屈极了。
有时鸟宝宝们也困顿于这个地方,想去窗外的世界看看。等到飞出窗外,眼见青山浩渺,无边无际,瞬觉心无着落,羽翼单薄,又在父母的担忧中回到三号房。
离开和留下都需要勇气,前途漫漫,与谁结伴?鸟儿像人一样,都喜欢群居,大概融入什么,什么就会牵绊你。
也有的外来鸟儿期待在此安家落户,每每困顿于透明的窗,紧闭的门,阴雨的天气,着实为难着它们。彼时,楼下的人们就是格外挂念着碰壁的新鸟,也许这点点善意便能带给它们些许的安慰。
(3)默契
三号房的鸟很懂规矩,不会在空中乱放炸弹,不像当年的美国大兵。行走在三号房的旷野里,你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又有无比的“幸运”降临。
我喜欢安静,而它们热闹却不嘈杂,于是常跟它们待在一起,看它们追逐打闹、蹦蹦跳跳。总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才好,你在我不远不近的地方,我能时常感受你的快乐,却又不过分打扰。疏离是人的常态,安静却是自身的选择。
(4)死亡
某天,我正坐在搁物架上发呆,忽然有东西掉落下来,就砸在我面前。我反应过来时,它还在挣扎着,想要努力伸直脖子,却也终究没有再动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我还傻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它,却也没能做点什么。想来,掉在地上的那一刻,脖子已经骨折了,十几米高的房梁,完全没有半点生还的余地。
我想这就是死亡。鸟的归宿就是从高空中掉落,掉落,最后死在地上,死在尘土里。
我时常回想起疫情严重的那些天,人人都在挣扎,恐慌蔓延在整座城市,大街小巷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人们都在忙着生,死亡如此遥远又如此临近,那时我便想起空中掉落的那只鸟,它大概也没来得及思考何时生何时死,只是在翅膀颤动的瞬间就飞走,翅膀无力的时候就掉落,大概这是宿命。
诗人说过,命运不是风,来回吹;命运是大地,走在哪都在命运中。我从前不懂,等遇见一群鸟,它们教会我新生、死亡、相守、别离、期待和失望。那时我忽然有梦,有远方,有翅膀,有张望;去天边,去山上,去看海,去房梁。即使最后结局已经安排好,也不枉来过一趟。
也许是从前束缚自己太多,连开心与否都要假装,你看,是不是面具戴久了都忘了原来的模样。尔后终于看开一点点,一切也都明明白白,因为我相信命运,你怀疑生活。
最后我明白,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无论谁伴左右,你都要有自己的生活。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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