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血

作者: memoryz | 来源:发表于2023-07-10 05:31 被阅读0次

    雨夜,书生古草用秃笔蘸着心血,在被雨滴打湿的地上,写着什么。每写一字,他都捶胸顿足,将心头血咳到手边一个破瓦罐里。字迹越来越浓,嘴唇却越发白皙,古草知道,他的心头血就快耗尽了。

    这是他的诀别书。

    十年辛苦,他以为寻得了人间烟火,但却未曾想到是如此仓皇的结局。于是,在终南山下的一个破道观里,他决绝地剜开了自己心头的一块肉,取心头之血,写下了这封诀别书。他写的时候,却浑然不觉暗处一双幽蓝的眼睛正在盯着他,射出的绿光诡异又平静,那是一只溜光水滑的狐狸。

    初见无丝也是在雨夜,古草在一艘南下的客船上,无意间听到无丝的歌声。浪荡十年的游子之心,仿佛突然从激流里被捡起,古草疯了一般,循着那声音“扑通”一声,跳下了客船,引得岸上人连连惊叫。

    初秋的河水,激的他不住地打颤,但他不管。他脑子里只有那一声高、一声低的鸳鸯戏,他逆流而上,终于寻到了声音的源头,吴侬软语,温软如玉,湿漉漉的他爬进了一艘小花船里,直接朝着唱曲人扔出了自己的一块玉。唱曲人有点受惊,她捡起了那块玉,鞠了一躬,便接着唱曲儿,书生古草便湿着衣衫听了一夜。

    自此以后,书生古草便成了无丝的常客。古草每次去,无丝都开心,可是古草每次走,无丝却没有不开心。古草看着无丝船上来来往往的听客,再看看自己的一身薄衫,他心中暗叹,他也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一个月过去,古草开始想走了,他还要去寻找心中的道,孤身一人,奔波十载,怎会被一艘花船困住呢?

    可是他想着,却迈不开腿。

    他还没见过无丝真正的模样呢。只觉得无丝的声音柔的像棉花,细的像女人的头发,直往自己心里钻。无丝整日以纱覆面,她站在古草面前,就像一封上了蜡封的信,从里面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不断勾着人想要打开它。

    古草太想打开它了。

    下雨的时节,客人鲜少来,于是客船便常常成了古草的专船。他半躺着倚在船头,跟着无丝的小曲儿打着节拍,感到无数根丝一样的细流钻进全身,让他舒服地不行,自在地不行。他闭着眼,是无丝的倩影,他睁开眼,却是个蒙面人。

    古草想冲过去撕开那层纱,但他不能。他是书生,不是土匪,他有着书生的道义。他讲不出那些顽客们难登大雅之堂的调笑话,就只能假装正经。他想让无丝心甘情愿撕开面纱,便日思苦想,久而久之,竟然得了病。

    他走在路上,街边卖铜镜的镜子里是无丝;他躲进林子里,树枝儿上鸟叫的小鸟儿是无丝;他抬头看个月亮,那弯弯的一抹是无丝,他拿头撞墙,眼冒金星的点点星星还是无丝。他捂着苦想无丝的一颗心,嚎啕大哭着,想到了一个办法。

    无丝开始另眼相看古草了,因为他写的曲儿总能为无丝吸引来一批阔绰的听客。无丝惊异于古草的才气,也喜欢他的温良恭俭。古草听着无丝专为他一个人唱的新曲儿,又有了新的病。

    无丝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他的书里,他的嘴里、鼻子里、头发丝儿里。他开始连走路的时候,踏的节奏都是无丝的曲儿。

    他听着无丝越来越多的新曲儿,也愈发地高兴,但他也愈发地萎靡了下去。他走路开始晃悠,一个不稳,能被街边夹着尾巴乱跑的狗给撞倒。古草趴在地上,捂着满嘴的血傻笑,他一闭眼,又是无丝的曲儿,无丝的人。他便踉跄着爬了起来,接着回家。

    第二天,无丝照常迎来送往,古草却爬不起来了。他想着无丝应该在想他,说不定,无丝会来看看他。他和无丝说过自己的住处,为了让无丝记住,他还悄悄地将自己的住处加进了曲儿里,无丝每唱一遍,就会想他一遍。

    三天、五天、十天,古草在床上趴了一个月,满床的曲子已经成了他的被子。无丝没有来,谁都没有来,古草捂着心口,嚎不出来。他写完最后一句词,突然翻身而起,抓着满床的曲儿跌跌撞撞奔向了无丝的花船。

    “砚上三五笔,落墨鹧鸪啼,谁识曲中意,断弦等你系”

    日思夜想的曲儿钻进了古草的心底,他贪婪地跑着,循着声音越跑越近,他看见无丝蒙着纱,一如既往,恬静如斯,为听客们演奏着古草写的曲儿。

    掌声渐落,古草斜着身子挺在了无丝面前,他从未离她这么近过,吓得无丝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古先生,您有日子没来了。”

    古草只感觉身子一凉,他突然觉得自己没了力气。

    古先生?我就是个古先生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古草想把满床的曲儿仍在无丝的面纱上,他又想伸手一把扯掉面纱,但最后他只是转过身,走向船尾,把满床的曲儿撒了一河。河水被曲儿染红了颜色,可是夜太黑,谁也没看见。

    古草捂着鲜血汩汩的胸口,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河里。那用心头血写就的曲子,成了满河的红,也成了他自己的笑话。

    翌日,古草躺在一个破道观里,醒来的时候嘴巴旁还有一嘬狐狸毛。一只狐狸卧在他旁边,直勾勾地盯着他。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狐狸尖细的声音听着格外凄厉。

    “你为何要救我?”古草择掉嘴上的狐狸毛,虚弱地问道。

    “因为你蠢的可爱啊!”狐狸骄傲地摇着尾巴。

    “对,我蠢,我。。。噗!”古草皱眉顿住,突然口喷鲜血。

    狐狸见状,立刻叼了一颗药,嘴对嘴送进了古草嘴里,它失掉了刚才的尖酸,卧在了古草的心头,用尾巴卷着古草的脖子,古草立刻感到无比的暖意。

    “这么弱,还怎么求道啊?”狐狸的声音也不再凄厉,甚至带着像无丝一样的温柔。

    “我。。。从未求过道,只是在苦。。。苦求爱。”古草一边咳一边说。

    “那不如我来护你周全吧!”狐狸语气又轻佻起来。

    “你。。。真的能爱我护我吗?”古草急的突然直起了身子,但剧烈地咳嗽又让他不得不弓起了身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狐狸一个闪身,飞快地跃到窗边,头也不回,跳出了破道观。

    “既不爱,为何救!!!”古草仰天长啸,他怒而捶地,满手是血地拔下了自己脑后的发髻,双手握紧,拼尽全力朝着自己的胸口挥去,黑红黑红的血滚滚而来,古草披头散发,在地上挥笔泼墨,一字一哭。

    不知何时,狐狸又悄悄站在了古草身后,一双幽蓝的眼睛,闪着无悲无喜的光。

    “心头血,诀别书,

    蠢古草,难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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