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鬼

村里有个爷爷辈的老人过世了。村子很小，但那家的社会关系却很复杂，亲戚朋友来了一大堆，忙不过来，便叫了父亲去帮。父亲临出门嘱咐我：“快去端点灰洒到门口。”然后就匆匆的走了。

    乡下人不相信鬼存在的很是不多，尽管我知道鬼的荒谬，但为了不至于招来父亲的骂，我拿了簸箕去灶膛端出一箕草木灰来，在大门口洒出粗粗的一条灰线，挡住了鬼进入我家的路。草木灰何以能挡住不可观其形，不可触其体，不可嗅其味的鬼，我问过父亲，他说是爷爷告诉他的，爷爷又说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于是我失去了再追问下去的耐心，当然也因为爷爷的父亲已经作古，我无据可考。

      新鬼是一定不会立即舍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安心而去的。所以，家家户户都要防着新鬼进门，然后伺机附体，因为他们说几年前村里的巫婆神汉都被政府改造了，真被鬼附体了，得跑到几十里外的邻县请大仙来驱鬼，往返的时间，鬼早已吸光了被附者的阳气，纵然大仙来了也是无力回天。后来又知道这些是那些神汉们自己说的，又说即使请来了神仙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母亲叫了我拿了黄纸、锡箔去吊唁。远远的看见一个临时搭成的灵棚下停着一口棺材，周围的孝子孝女一身白装正嘤嘤的哭泣着。旁边一个主事的高喊着：“XXX来吊孝，孝子孝女答礼！”来人鞠躬，孝子孝女却非得跪着叩一下头不可。而吊唁完毕回家的人却并不急着进门，非得端起早预备在门口外面的簸箕将早洒下的灰线加宽加厚才能进门，这也是为了防止将在灵堂引来的鬼挡在门外。即便是死者生前的并且刚刚在灵前还口口声声说着“你怎么忍心离我而去”“我们好想你”之类的话的挚友也不例外。

        无论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爱凑热闹是难免的，而白事最让人感兴趣的是入殓一项。这是生者最后一次见到以前经常见到的面孔，算是诀别；这也是旁人鉴定孝子孝女孝顺程度的关键时刻。一身羡煞旁人的寿衣以及各式各样的陪葬品是除了热闹又奢侈的白事排场之外儿女们尽孝道的另一个重要开支。因为这些东西将要深埋地底不见天日，所以很有必要让外人知道是何物。

        乡下是不开追悼会的，要说追悼的话，也就在此时了，看到死者被孝子背出屋子又在其他亲友的帮助下扶进棺材，围观的村民便开始追忆死者的生平，也只有在这一刻，这个人才有可能成为毫无缺点的完人。这场追悼会是直到送葬队伍回来也不会结束的，只有等到夕阳西下，家里的娃子捂着肚子第十次说“我饿死了”大家才意犹未尽的散去，这时候，追悼会才算结束。

        谁都或多或少的恋家，鬼也难免落入俗套。于是在鬼成为鬼的第三天夜里，他要最后一次回家看看，告别亲友，安心离去。我们那儿称之为“圆三”，圆或许是圆满之意吧。这一天，死者家里是肯定会有什么异事发生的。许是挂在墙上的锄头之类的突然就掉了下来，许是无风的天气门会突然开等等。圆三之后这些异事就被死者的家属传了出来，大家听得心惊肉跳。幸而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异事，问过几个玩伴，也都说没遇见过，然后我们想，许是我们睡得太沉，死去的长辈不忍打扰我们吧。

        总之是没有遇到，至今仍引为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