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的正午
君王的正午
我在客厅沙发旁安置了一张躺椅,离阳台更近,光线更好,这里既能躲开刺眼的阳光,又可贴近矮柜上的盆栽。我惬意地躺在椅子里,心想,每个动物都有让自己更舒适的本能。此时花鸟市场入口处的一只黄狗浮现我的脑海,它安然趴在路当中,两只眼睛紧闭,偶尔微张开眼,似乎表明自己并没有睡熟,随即又倦怠地合上眼睑。它那么大剌剌地横在人来人往的步行大道中间,犹如一位暮年的君王。悲哀涌上我的心头。
我的帝国,疆土面积102平方,而且仅仅是使用权。严格说,我真正拥有的只有一平方。这张躺椅为我所有,是我的私有财产,坚固、舒适,好似一只小船靠岸。在我眼角余光里,有一幅绿色的挂图,宛如一张迷彩大网,遮住了对面那幢六层楼的大半部分,它们是一颗老松树和一大一小两棵香樟树组成的杂牌队伍,在小区建成时移栽进来,可我真正注意到它们却是最近两年。两年里它们猛然蹿高,尤其是那棵老松树,一只粗壮的臂膀伸得老长,一天天下垂,笨拙地想触摸草地,草丛里或许有一只蚱蜢或者蚯蚓吧。
去年冬天,大雪将松树的另一只臂膀压折了,露出白骨,为此我还连续看了好几天。如今老松树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不知何时被截肢,缩成一块树瘤。它成了独臂老人。也就这一段时间,我的颈椎开始难受,后来肩膀也开始刺痛。我连续给自己按摩了一星期,颈肩疼痛缓解了。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一旦想起,仍然会按摩几下肩膀的穴位。这棵老松树被我纳入我的帝国,它是一位老迈的看守人。
两棵香樟树枝繁叶茂,小的那棵个头逐渐追上大的,它俩像一对喜笑颜开的兄弟。大一点的那棵香樟树在雨夜里,会闪烁绿莹莹的光斑,而小一点的那棵则始终色泽黯淡。
在老松树不远的地方有一棵长着茶褐色叶子的小树,我认不出它的品种,它只有我胳膊粗,头发茂密呈紫红色,临近小区围墙,总喜欢看墙外的路人和车辆。我知道它脚下有一辆手推车,放着竹扫帚,那是清洁工使用的小车,偶尔用来运枯枝败叶,日常是用不到的。
小区很小,因为车辆渐增,篮球场被改作停车场。当篮球场还是篮球场的时候,我会在夏天的傍晚在篮球架下投一投篮。我还曾在球场里陪着女儿练过骑自行车,她学得很快,当时她十岁左右,很快就可以不需要我跟在后面,甚至想偷偷溜出小区。那时候她很小,自行车是小孩子用的那种小号自行车。
我的帝国缩小了,阳台被晾衣架占据了,餐桌挪到我的躺椅正前方,它也需要阳光。我转向电视墙,瓶瓶罐罐占据了电视柜,电线交错,看着令人心烦。我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那是对面小区背后的菜市场。这两年我很喜欢逛菜市场,我将之当做我的田园,在蔬菜的队列中徜徉,我重温记忆中的菜地。在我的记忆中,菜地只有一块,那就是外公的自留地,位于一个小池塘边,外公铺了两块青石板,枯水的季节舀水便容易些,池塘边有很多水草,要想取到水,必须费力地将长粪瓢伸向远处,假如没有青石板,在岸边舀水很吃力。
这个正午,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我在一个巨大草坪的中央,草坪边缘围着一圈木篱笆。有一个过路的男人摘下帽子,用力扇着,冲着我喊:“皇上,你的草坪好漂亮啊!”我心满意足地醒来,眼前依然是一片迷彩,头顶上有战机呼啸而过。在那一霎那,我惶惑起来,感觉自己似乎是一位被塞进防空洞逃难的君王,那个过路男人手中挥舞的草帽就是我的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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