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六月十五｜剑川白族“绕海会”

夏历六月十五｜剑川白族“绕海会”

一

对剑川白族人而言，转眼“火把节”将至，在农历六月二十五是众所周知的，若再往前倒十天到六月十五（也就是今天），相信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吧？那是剑川的白族民间祭祀节日——“绕海会”。许多人可能都没听说过。

“‘绕海会’流行于剑川县剑湖之滨的白族乡村，每年农历六月十五日，剑川坝子里的白族青年男女，天一亮就起身背上干粮、香袋，沿着湖边的村庄游览，逢庙烧香磕头，环绕剑湖一周。

传说，这是为了悼念大理国与元朝交战时阵亡的十八员大将。这些大将战死后被元兵丢入湖中。后来被群众打捞上岸埋葬，并将他们一一奉为各村的本主，雕刻神像，立庙供奉。相传，六月十五日就是这些大将战死的忌日，人们绕海一周到各村本主庙里朝拜的便是这些阵亡将士。”

百科词条上的解释很官方，也很笼统。坦诚而言，我虽晓其大概，活了二十多年，亦没经历过，趁此良机，想亲自去寻访与感受民风民俗。目的有三：其一，去经历，去实践，身临其境，总比文字记录的更有现实感；其二，经过多年的演变与发展，其风俗习惯是否在变化，与现代社会能否相安无事；其三，为那笼统的记录，也须亲身去记录其具体的细节、风貌，留下相关的文字与影像记录。

二

清晨去散步，刚走到海虹桥，瞥见香烟缭绕，浓得掸不掉，香灰轻飘，散落四处的祭祀老妪手中齐捧着捆成一团的供香，烟熏正烈。或在桥上连成一条线，或将本主庙门围得水泄不通，或俯首，双目微阖，嘴里念念有词，祈福似的。庙前摆一张四方大桌，置俩大铁盘子，香火钱盈满，这恐是一个平常赶庙会罢，我猜想道。

我还纳闷今儿什么日子，联想到海门口、庙会、剑湖，我在心里暗暗想到，是“绕海会”确信无疑，亦只是闪念而已。干脆点开手机，一查确是农历六月十五。愈趋步向前，那就朝剑湖出发！

三

散步似乎有了目的，很快就抵柳营村。路西，远远便闻人声嘈杂，微微扭头，一大群老妪乍现。我折身而返，慢慢走近。原以为这座本主庙属于柳营村，后来才知是西中村——柳营西边的一个村子。庙前有卖衣服的小摊，有卖草鞋、卖冥元宝的、卖供香的，约两三家。

庙里人声鼎沸，不入也可晓其热闹非凡。入庙，尽是八人围一桌的斋饭席，若留心察看，几乎全是老妪，偶有一两位老叟在席间露面。有端菜撤席的，有洗碗筷的，有添菜的，俨然一出白族新婚嫁娶的宴请客，掩饰不住的热情，那种真实感无法用言语道断。

出庙，来往车辆络绎不绝，专门负责“化功德”（白族语）的老妪逢遇之，遂近前询问，不计数目，功德无量，本主保佑逢凶化吉，祈福平安。走了一波，又添一波，川流不息的老妪们要绕海而过，逢庙而拜，自分外忙碌。

阳光浓烈，加之走路劳累，我只得回去，决定晌午骑电动车再细细寻访。

又至海门口本主庙，步入，四处张望。“你要来‘化功德’吗？”一位叠冥元宝的老太见状忙问道。

“我没带钱？”——我本身不喜揣现金，而计划带的钱又给付了早点。

“那你去本主像前磕个头吧……”她又低头继续叠着，然后在纸上敷好一抹薄薄的浆糊，轻揉揉，一颗冥元宝就成了。

她幸亏没说，“微信扫一扫也可以。”——不然我是怕给倏忽吓晕过去的。

诚然，传统文化、习俗中既有精华，又有糟粕。它是该与时俱进，摈弃一些落后的腐朽的东西。然我并不提倡过多的与现代社会接触并受其影响，传统的东西需要适时的保留、守住一丝，哪怕只是一丝的庄严感与威慑感，亦可为大行其道的娱乐至上的社会该所敬畏，而不玷污经典的传统。

四

晌午，天光犹烈，纵然是独来独往，为了心中的追求与爱好的东西，我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又到柳营，路西，隔着不远处，一木质凉亭独卧水潭，曲曲弯弯的赭红色栈道通道良久，一摇一晃。环顾四周，“绕海会”的老者群常止步于此，垂柳影下，悠然自得。我停下车，朝她们走了过去。

看她们相谈甚欢。我便启口询问“绕海会”的种种细节，怕一时记不住，就点开录音，一一请教。

此起彼伏的声音缓缓砸向我，看着她们脸上堆起生硬的笑容，如数家珍般说着，似乎是一首久远的不老歌。

听她们说，我大致了解了些始末细节。

据传，当年元朝大军攻入大理国后，城破人亡，尸横遍野，只存一角城墙，如今甸南镇海虹村附近还有一座石桥，因战役的惨烈，后人纪念时唤为“留城桥”。而与元朝交战时阵亡，并被沉湖的十八员大将，则被后人悼念而成为沿湖附近各村的本主。因他们视死如归的魄力，舍生忘死的胆量，虽最终兵败被杀，但仍是人们心中当仁不让的守护神，享后世之敬仰与崇拜。参与“绕海会”的人们会在沿剑湖四周分布的本主庙里念经超度英魂，烧冥元宝，焚纸衣饰，更祈求十八位守护神能保风调雨顺，诸事大吉。

一般而言，“绕海会”常以金华镇桑岭村为起点，到金华镇邑平村结束，大致绕海一周。或大部分最后到石宝山石钟寺吃晚斋。有时也因南北东西的差别，绕海的起点与终点因地而异，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则不选择绕海一周，只是去临近的村庙去朝拜罢了。

昔日，她们背上香袋，脚踩草鞋，须很早出发。而今，出行方便，有些专门包车去，对腿脚不便者可谓大有裨益。此外，我略略朝公路眺望，还有人骑三轮电动车、自行车，更多人还是选择步行，似乎更有虔诚朝拜之相。

最初，我以为各本主庙的首席诵经大师是逢村赶的，后晓是临处的村子挑一位大师驻扎在特定的本主庙，不到处赶。首席大师——一般为男的，站定中央，身披法衣，手持绂镲，唇吐“咿咿呀呀”的长音，听得人莫名所以。间或大鼓狂击，吹唢呐，拉二胡，四围众多女徒——多为老妪，捧经唱念，调门时高时低，颇有节奏，我不晓得她们可懂其意。

这地上的生命和地下的生命甚至是古老剑川层层叠叠的记忆仿佛在此刻散发着属于它的味道！

凉亭里的她们有说有笑，“你是哪个村的？”“我又来自哪里？”有一位答得好，“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是啊，因一种信仰，让素未谋面的人们相识恨晚，尽管她们真的来自五湖四海。

“咱们算是妈妈会（赶庙会频率少）的吧？好像念佛会（算是职业的）也来人了……”

“赶庙会时，念佛会的人可常不能托人去，搞不好会让人厌烦，会被疏远的，咱妈妈会则不同，有时间去一趟，没时间那也无妨，随性，有弹性。”她们似乎活得很洒脱。

五

我告别了她们，沿公路穿行，还在寻找下一个目的地。那群人中有仨人先我前出发了，骑三轮电动车，不打算绕海，去附近未至的本主庙去祭拜。

“每年农历六月十五日，剑川坝子里的白族青年男女，天一亮就起身背上干粮、香袋，沿着湖边的村庄游览，逢庙烧香磕头，环绕剑湖一周。”途中，公路上人很多，几乎全是绕海的老妪，那些青年朋友们去哪了呢？我茫然不知。此时，我不得不承认很多传统都靠这些奶奶们延续着。

我很快追上她们，听仨人说，要去下太平村，邀我一同前往，我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穿过一片绿油油的水稻田，便到了。

又是熟悉的场面，像请客一样，红红火火。香火鼎盛，诵经之声庄严肃穆，这片土地上氤氲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灵气，涤荡人心。我拍了些照片与视频。好客的人们邀我一同吃午斋，见我无意，又递来一小杯茶水。

我近前问此为何地，一人答复，她说，“千万不可拍佛像（亦指本主）……”她似乎很担心，生怕佛会降临恶意。我只是微微点头答应，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其实除了出于敬畏之心，更多的是为了保护佛像。不是所有寺院都禁止给佛像照相，但如果照佛像，必须要照全身像，而不是半身。

而实际上，从佛法传播的角度来说，不能查证出不让拍照的依据。反而，从佛陀时代开始就有画师为佛陀画像的例证，且以后历代，佛教绘画、造像艺术的发展对佛法的影视传播起到了无法估量的作用。若仅仅是出于恭敬，独拍佛像和以往画像或塑佛像来方便佛像流通传播的行为并没有本质差别。

最重要的是在于我们的发心，而不是佛像本身。

再譬如传统，于我看来，口耳相传为最低等，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再高一级，便是文字记载，或画像描摹；更高级，则是照片或影像记录，这是近代的产物，而在以前则因受到历史条件的制约，而不得施行。有时候，照片（影像）蕴含的话语、传递的意味，远不是几条简单的历史记载所能涵盖的，而历史、传统却只有正规和倾听照片的话语，才能鲜活生动起来。

只要我一心向善，也为更好的守护和传承传统，相信佛不会如此吝啬的。便不觉间释然了。

六

后来，我又继续朝东边去，去金华镇的邑平村与桑岭村，依旧是热闹的氛围，虔诚的人们。

如今，我很害怕一个词——众所周知！生怕普通大众耳熟能详的东西，独我不得知，那会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讽刺，我每天都在充实自己，探寻未知的事物，那推及传统习俗，又何尝不然？

一个地区的发展不能只看GDP，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挖掘、传承、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