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

三年前，我在这个横竖只有两条街的城中村开了身后这家“缘来相亲介绍所”。

期间走南闯北牵线搭桥，为形形色色的人寻找合适的对象。很多美好的故事都发生在介绍所旁，这颗高大的梧桐树下。

梧桐树下

01

那是刚开张的第二个月里，一大早四个男子风风火火的闯进大厅。

站在排头的是个英朗帅气的小伙子，见到我就问“你好，你是老板吗？”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神气十足的扭头说，给你介绍一个大单子。并将四人中躲在最后手脚略显局促的男子使劲的拉了出来。

“这是忠义北街，王百万的儿子王海，没谈过恋爱，看你这刚开张没多久，给你称称场面，给他介绍个对象，要求不高，女的就行，事成后不差钱。”

王海有些尴尬，却没有反驳，而是斗气似的说:“我成了他也让你介绍，这是村支书的孙子郭贝，你也有的挣。”旁边的两个人已经笑得前俯后仰。

第一眼看，王海就是那种老实人，不那么活泼，也不显得灵性，不然朋友这么大张旗鼓把他拉来“示众”，他看起来竟然有点心动。当下我就明白了，他朋友说的都是真的。

那天笑的最欢乐的胖子吴非，还有家里卖中药的杨磊，他们四人的家分别在这一横一竖两条主路的四个角落。

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从小就围绕在村中这棵离谁家都差不多远的梧桐树下长大，说从爷爷辈开始，四家就在一起打交道，关系莫逆。

故事就发生在这四人身上。而我也并未意识到将来这四个小伙子会给我带来什么。

自从在我这留下资料开始，前前后后半年时间，我这里合适的女孩都被王海见光了，可也没有一个有发展意愿的。

女方挑剔王海老实木讷，沉默寡言，没有一丢丢的幽默感。王海也嫌弃相亲女孩的身材长相，大多以气质不是很合心意为由拒绝发展。

以王海原话讲:“我虽然没谈过一次恋爱，但我对女朋友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郭贝开玩笑说:“别介，你眼光再高点，到高几级的水平来找，那不都是我剩下的吗？要是这样，以后你找对象，先让我看一眼认不认识。”

郭贝有口无心，但王海心里不舒服，说了句脏话。郭贝悻悻的走了。

正为了王海一生幸福无计可施的时候，听胖子说，王海高中毕业就跟家里学做生意一直到现在。

他刚开始又笨手又生，他妈每天跟他说话都疾风带雨，暴雨梨花，骂的他服服帖帖，而他又不敢反抗，慢慢的就是变成了受虐狂。

王海性格上喜欢泼辣一点，主动一点的，如果女方能主动追求王海，他一定飞上天。

我从没考虑过王海之所以木讷的原因，就像我本没有想到我的失败是因为这个性格。本以为漂亮时尚就可以满足这个百万巨鳄之子，没想到巨鳄之子性格上是喜欢被压抑的。

后来我对症下药，只挑主动活泼的女孩介绍给他，果不其然，效果极佳。

在一次同一天给王海介绍了两个女孩见面时，有个女孩热情奔放的向王海发出了进攻，主动找王海聊天，约出来逛街，看电影。

一来二去，没几天，王海就被征服了。

再看到时，出双入对，双方都很满意。

通过王海相亲的成功，我与四人也算有了点交情，并且对这四个人有了特别的认识。他们彼此特别了解，默契度极高，互相笑骂调侃却又不会让谁下不来台。一个眼神就能看透彼此，也知道对方最需要的是什么。

王海偶尔会带女友来我这送点小礼品表示感谢，其他三人责是纯粹的在我这休闲娱乐。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趁阳光正好，不是很愉快的坐在门口打麻将斗地主。

为何不愉快，因为我总是输，他们说谁会赢谁就会赢。我猜想他们肯定换牌偷牌，但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或者就是他们的舞弊方式是默契。

还有我发现无论去哪，他们都会先来我门口这棵梧桐树下集合。

02

郭贝是四人中的颜值担当，拥有挺拔颀长的身材，若锋刃雕刻过的脸，硬朗的山根，深邃的眸子，身伴地头蛇般若有若无的领袖气质，所以他更换女朋友的频率最为勤快。

郭贝带到我店里来的第一个女友是个穿职业装的女孩，从着装来看，我想应该是个销售或者文员吧。这是他第一次带女友过来，等待其他兄弟，顺便也介绍我们互相认识。

女孩叫文静，亲切又稍显职业的对我说，“如果有买车，办理车险业务，可以打我电话。”随之递来一张名片。

我也不甘示弱，说，“如果有相亲结婚需求……的朋友可以介绍过来。”

可能是对她第一次见面就给我安利车和保险感到不适的反击。

虽然对文静感觉一般，但我想着我又不买车不买保险，应该没啥交集。所以将她置之脑后。

一个燥热的午后，我坐在梧桐树下乘凉，杨磊和胖子两个轮流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说一会他们四个会来，让我千万别走。

忐忑中等了约十来分钟，胖子和杨磊先来了，杨磊见我就说，“一会你只管调解，不用发表意见。”

在我还没弄清发生什么时，王海率先开车到了我这里，焦急的说:“你们都帮帮我，我真不是故意惹郭贝的。”

大概说清楚时郭贝也迈着不急不躁的步子来了，看他穿着大裤衩，手里夹着烟，没多大事一样，我心里还觉得王海他们有点小题大做了。

我没想到的是，郭贝走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就一直看着王海，我感觉王海脑门的汗像瀑布一样。

终于等郭贝抽完了手中的烟，扔在地上，使劲踩灭，他对王海说“行，可以。当你老实木讷呢，现在都学会背后一套了，了不起。”

虽然他很平静的说着，但我们都能感到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显然，郭贝十分的生气。

“上次我开你玩笑是我不对，你如果觉得不爽可以找我说，我当面给你道歉。你给文静说什么意思，啊？背后捅我刀子。行，这是我开的错头，我不怪你，但今后我这个花心大少就不伺候你了。”

王海开口说“不是，我是说了那些话，但没扁你的意思，文静她故意曲解的吧。”

但没说完，郭贝只说了一句扭头就走了“你解释的和她给我说的一样，所以没误会。”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说一句话的空档。

原来，在王海和女友相处了一段日子，打算订婚的时候。家里让王海去买一辆车。王海首先想到的就是郭贝的销售女友文静。

本想着做一桩互惠互利的好事，结果在他去4s店的时候，看到文静和另一个男的亲热的很，于是问了店里一个像是管事的人。

说俩朋友分别介绍了这俩人，他不知道从谁那买车优惠多点，说话时指着文静和她身边的男子，所以问问你他俩什么关系，谁是领导。

结果管事的语出惊人:“他们都是销售主管，而且是夫妻档，手上权限差不多，价格浮动不会太大。”

王海搞明白了利害关系，郭贝受骗，又不能闹的太僵，思前想后，打定主意。

把文静拉到一边说，“我要订婚了过来看车，叫了郭贝他却不来，以郭贝的性格见你都不来，肯定陪别的女孩去了，郭贝虽然人傻钱多挺适合做男朋友，但就是太花心。想一出是一出。”

而文静以为王海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的背后说郭贝坏话，又想到和郭贝交往了快一个月，就第一次见面时在她这说想买车先过来看看，而这些天却没动静了。

所以她觉得郭贝近期是不会买了，自己也没必要跟他耗了，趁早收场得了。

果然当晚文静就和郭贝分手了，说什么俩人性格不合。

郭贝反复追问，文静才说，王海在她那买了辆车，买车时说郭贝人傻钱多又花心。她想了很久趁着交往不深，决定分手的。

郭贝听完十分的恼火，打电话给王海。

王海说，话是他说的，但那是因为他发现文静有男友了欺骗你，为了不伤你面子，所以我才故意这么说让文静和你分手。

郭贝先入为主，再没听进去王海的解释。

王海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没证据，说他从文静店里听来的销售潜规则，郭贝只当他给自己辩解。

而两人见面郭贝又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王海也很无奈。

最后，谁也没有劝住执拗的郭贝。

那会儿我还是特别伤感的，因为就像眼睁睁看着一个有点意思，自己中意的东西啪，摔地上碎了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

后来，梧桐树下再也没有一起出现过四人。望着梧桐树，满天枯叶纷纷扬扬的飘落，树枝上没挂几片金黄了。

03

转眼到了冬天，杨磊随家里去贵州收药材要回来了，给我带电话说要不要带点什么。我谢了他的好意。

谁知回来的那一天，打电话叫我和他搬东西送到胖子家，过去一看，拉药材的卡车上取下两箱飞天茅台酒。

一路有说有笑的送过去了，没在胖子家多呆一会，杨磊就说家里药材要卸车，得先回去，拉我过去帮忙。

忙完后杨磊托我去请郭贝一起吃个饭，从他话里我明白，是趁着这次机会让郭贝和王海和好，我想这也算好事一件就答应了。

当晚，就在梧桐树下的梧桐广场，加上我五个人整整齐齐坐在饭店包间。

可是半天也没个人说话，王海先端起酒站起身。

“郭贝，那事是怨我，自作聪明，干了这杯，只要你能原谅我，咱就和以前一样。你要不原谅我我就一直喝。”

说完仰头一口干了杯中的白酒。

郭贝还是不说话，过了片刻，应该是嚼完嘴里的东西，站起身，连续喝了三个。说:“怨我开了不好的头，也太倔，行了，喝吧。”

杨磊和胖子也都站起来，说“那就老规矩。”说罢，都拿起酒杯，咚咚咚，连碰三杯。

我也没例外。

他们表现的很轻松，但其实我知道，两人内心应该都充满了感动吧，郭贝肯定是知道了王海那么做的真正目的，而王海也知道自己是欠考虑了，应该告诉郭贝，让他自己定夺。

两人的和好确实如我想象的水到渠成，并未有破镜重圆的那种若有若无微不可查的裂隙。我是看不见，但我可以感受到。

那年冬天很冷，可我心里还是很暖和，也许是那连续的三杯酒让我感到温暖的。

04

年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梧桐广场的人一下少了很多，梧桐树也挂满银装。

我在门口扫雪时杨磊找我来，说要是没活晚上在我这聚聚。

我满口答应，因为四人经常小聚，总会叫我，却很少在我这吃饭喝酒，冬天了我这也冷清，有他们倒显得热闹。

晚上我去买了四个热菜，两个冷菜，一大盘花生米，没有备酒，因为他们去哪都要先讨论半天喝什么酒。我又不大懂，所以让他们自己带。

街边的路灯刚亮起，杨磊先来了，心不在焉的说着毫无营养的话，等人来齐，我把菜又热了一遍，四人随意落座，搓手顿脚颇有大吃一餐的意思。

期间我几次和杨磊碰杯都看他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的样子，给他的疑问的眼神，他又不说话，我也不好明问。

酒过三巡，杨磊说:“这酒没有茅台好喝，就再没言语过。其他人笑骂几句，说他净说废话。”

吃好喝好，我在打扫收拾时，杨磊说:“他们走完了我和你说。”

我放下杯筷，坐下后。

“还记得我收药回来让你和我搬的那两箱酒吗？”

我说:“记得啊，飞天茅台嘛！花不少钱吧，不对，又不花你的钱，不是给胖子了吗？”

“是啊，给胖子了，当时急着回去卸车，我给他说让他没事了转给我。可能是他忘了，我也没催他，可这不马上过年了，我爸这两天在理账，这钱那会可是我爸出的，万一他问起来，我也没那么多钱给我爸啊。”

“胖子这边我又不好意思开口再催，昨天我打电话问他，那酒怎么样，他说给他老丈人的烟酒超市搬过去一箱，自己留一箱打算过年送礼。就是不提这钱什么时候给我，我就这两天都给他提示好几遍了，他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看着他满面愁容，我知道他是脸皮薄想让我来开这口。

我说:“行了，我帮你侧面启发启发他，暗示一下他就懂了。”

第二天，我就打电话问了胖子，“你老丈人那茅台多少钱一瓶，过年我想买一瓶送我爸呢。”

胖子说:“我知道了，给你问问，放心吧给你进价。”

闲聊几句后挂了电话我想他应该能想到些什么了吧。

05

中午，当我还洋洋得意的沉浸在自以为手段高明时，战争发生了。

两人在外边吵了起来，高亢急促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我耳朵里。我走出去的时候，四人站在树下围个圈，胖子和杨磊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着。

杨磊整日担心父亲查完账回过头来问他，这边胖子又没个准信，所以一咬牙就直接和胖子父亲说了。

胖子回到家被大骂一顿，正摸不着头脑呢，他爸说杨磊的酒钱你是不是忘了。

胖子听后说:“这还真忘了，是我不对，这两天我就处理好，你放心吧爸。”

说起来胖子这一肚子都是委屈，这酒胖子送到丈人的烟酒商店，结果老丈人说他拿不准这酒真的假的，说先放在那，等哪天送酒的来了让人家看看酒的真假，真的就在他那卖了，假的就让胖子搬回来，

好些天了都还没信呢！

当下打电话给老丈人“爸，那酒验货了吗…算了，验没验我现在都搬回来…啥？还拿不准啊。那我现在去搬回来。”说完就去了。

当两箱酒放在我屋里时，我有些纳闷，这咋还搬过来了？

当晚除了杨磊，其他三人在我这喝了一瓶，都像极了品酒专家，你一言我一语，又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直到一瓶见底了，郭贝才说这酒不假。

我问为啥，郭贝说:“你看王海都趴地上了，说明这酒能醉人，能醉人当然不是假酒了。”

胖子也说:“对，说得对，是我老丈人他不懂，来，我们继续。”

当晚他们就在我那沙发上凑合的睡了。

第二天我叫醒三人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后，郭贝说，“这酒是杨磊千里之外给带回来的，我喝了，是真的。你俩觉得呢？”他不容置疑的声音想起。

王海和胖子突然笑了，王海说“是真的，我喝出来是真的。胖子老丈人不懂，我懂。我出四千拿三瓶。”

胖子说:“我一样。”

当天夜里，四人齐聚。郭贝说:“我问胖子了，他说给忘了，我替你教育了一顿，胖子说再没有下次，来胖子你说。”

胖子站起来表情严肃的给杨磊道了歉，并拿出一万两千块钱。给了杨磊，说“给，这是酒钱，少的那小两千块钱你自己垫着吧，我没钱了。”然后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坐了下去。

杨磊说“下次再敢忘了，我脸皮可不会像这次这么薄了，非死缠赖打找你要。剩下的钱我给你垫了，当我昨天中午对你态度不好的道歉。”

后来，看着四人笑骂互损，又看着柜子里少了一瓶的两箱茅台酒，我终于明白，这酒可能不是真的，但这份感情比酒醇厚。

再往后啊，我也信这酒是真的，他们来我这喝一次，这柜子里就少一瓶酒。

其实这酒不知真假，他们喝的也已经不是酒了，而是他们的友情。

梧桐树下

来年春天，梧桐黛紫的花正开满树时，王海就结婚了。他们专门在这树下拍了婚纱照。

当然，我也帮他们拍了张最美的合照。

好的友谊是融入彼此的生活，是眼神，是默契，

是得到就必须肩负的使命感，是恰好能一起面对的荣辱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