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章（三）
万章问孟子：“老师，尧把天下送给了舜，有这件事吗？”
孟子回答：“没有。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其他人。”
万章不解的问：“那么舜能拥有整个天下，是谁给他的？”
孟子回答：“是上天给他的。”
万章更疑惑了，问：“上天给他的，是反复叮咛和命令他的吗？”
孟子回答：“不是。天不会说话，只通过舜的行为和政绩才能知道。”
万章追问：“通过舜的行为和政绩才能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孟子回答：“天下共主能把人推荐给上天，却不能让天给那个人整个天下；诸侯能把人推荐给天下共主，却不能让天下共主给那个人诸侯之位。大夫能把人推荐给诸侯，却不能让诸侯给他大夫之位。从前尧把舜推荐给了上天，事实证明上天接受了他。把舜的贤能给老百姓通报了之后而老百姓也能接受他。所以说，天是不说话的，只是通过观察行为和政绩而已。”
万章继续问：“那么，把舜推荐给了上天而上天接受了他，把舜的贤能通报给了老百姓而老百姓也能接受了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孟子说：“让舜主持祭祀让百神享用贡品，这就是上天接受了他；让舜主持政事而政事有条不紊，老百姓很满意，这就是百姓接受了他。”
“天下是上天给他的，也是百姓给他的，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给别人。舜能辅佐尧二十八年，这也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的，是天意。尧死了以后，三年的服丧也结束了，舜为了避开尧的儿子，跑到南河以南，天下诸侯来朝见，不去尧的儿子，而来到舜那里；打官司的人，不到尧的儿子那里，也来到到舜那里；天下百姓歌颂的，不是尧的儿子而是舜，这就是天意。这样他才回到中原，继承了天子的位置。如果一开始他就住到尧的宫室里，逼迫尧的儿子，那是篡夺，不是天给他的。《太誓》上说：‘天用百姓的眼睛来看，天用百姓的耳朵来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万章又问：“有人说，‘等到了禹的时候道德就衰落了，他不传位给贤能的人而传给自己的儿子’，有这事吗？”
孟子说：“也不是这样的。上天要将天下给贤人，就会给贤人；上天要将天下给儿子，就会给儿子。以前舜把禹推荐给上天，十七年后舜死了。三年丧期结束后，禹避开舜的儿子会到阳城去了，可是天下的老百姓都愿意跟从他，就像尧死后，老百姓不跟从尧的儿子而跟从舜一样。禹也把伯益推荐给上天，七年以后禹死了。三年丧期结束后，伯益也为避开禹的儿子躲到了箕山北面。这时候朝见和打官司的人不去寻找伯益，而到了禹的儿子启那里去，说：‘这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啊。’歌颂的人不歌颂伯益而歌颂启，说：‘这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啊。’尧的儿子丹朱品德不好，舜的儿子品德也不好。舜辅佐尧、禹辅佐舜，都是经历了多年，给百姓恩惠的时间很长。启很贤明，能恭敬地继承禹的作风。而伯益辅佐禹，时间较短，给百姓恩惠的时间不长。”
“舜和禹、禹和益，相距的时间或长或短，他们的儿子有的贤明，有的不贤明，这是天意，也不是人所能改变的。没有人叫他们这样去做，而他们做成了，这就是天意；没有人叫他们去争取，而他们得到了，这就是命运。一个平头百姓如果能享有天下，他的道德品质一定像舜和禹，而且又有天子向上天推荐他。孔子没有被天子推荐，就不能享有天下。因为承袭祖先的功劳而享有天下，后来上天又把他废弃的，一定是像桀、纣那样的人。所以伯益、伊尹、周公没有遇到桀、纣那样的国君，也便不能享有天下。伊尹辅佐成汤统一了天下，成汤死以后，他的儿子太丁来没来得及被立为天子就死了，外丙只在位两年，仲壬只在位四年。后来太甲继位后，破坏成汤以前制定的法度，伊尹就把他流放到桐邑三年，在这期间太甲悔过，怨恨自己，痛改前非，在桐邑就拥有了仁，获得了义，三年过后，因为听从伊尹对自己的教导而重新回到亳都继续做天子。周公不享有天下，就如伯益在夏朝、伊尹在殷商一样的情况。孔子说：‘不管是唐尧、虞舜实行禅让制，还是夏、商、周三代实行世袭制，道理都是一样的。’”
万章接着问：“有人说，‘伊尹是通过自己充当成汤家里的厨师来向汤求职的’，请问有这件事吗？”
孟子说：“不是这样的。伊尹以前在有莘国的郊野耕田的时候就喜爱尧、舜治国的道理。不合乎义的，不合乎道的，即使把整个天下当做俸禄给他，他连头都不会回一下；就算有四千匹马系在那里，他也不会看。不合乎义的，不合乎道的，一根草也不会给人，一根草也不向别人索取。成汤曾经派人用钱币丝帛聘请他，他高傲地说：‘我拿成汤的钱币丝帛干什么？这难道能比得上我独处在田野之中感悟尧、舜治国的道理吗？’汤多次派人去聘请他，后来他突然改变了态度，说：‘我与其独处田野之中，感悟尧、舜治国的道理，为什么不辅佐这个君主成为尧、舜一样的君主呢？我为什么不使这些老百姓成为尧、舜时候的老百姓呢？我为什么不亲眼看见向尧、舜那时候一样的局面呢？上天生育了百姓，就是要使先知唤醒后知，使先觉唤醒后觉。我，就是天下百姓中的先觉；我将要用这道理使百姓们觉悟。如果不是我来引导他们觉悟，那还会有谁呢？’他想到天下的百姓、男女如果有不能获得像尧、舜那样恩泽的人，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到水沟里一样。他就是这样靠自己承担了整个天下的重担，所以才去找到汤，用讨伐夏桀来救助百姓的道理说服成汤。我就没有没听说过自己品德不正反而能使别人品德端正的，何况是靠委屈自己来端正天下呢？圣贤的行为是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疏远君主，有的人接近君主；有的离开君主，有的人不离开君主；归根结底都要使自己品质高洁。我听说伊尹用尧、舜的道理来向汤求职，没听说通过自己当厨师来向成汤求职的。《伊训》说：‘上天的诛伐是从桀的牧宫里开始的，我是从商都亳邑开始的。’”
万章继续问：“有人说，孔子在卫国住在痈疽的家里，在齐国住在宦官瘠环的家里，请问有这回事吗？”
孟子说：“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徒编出来的。他在卫国住在颜雠由的家里。卫灵公的宠臣弥子瑕的妻子和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弥子瑕对子路说：‘‘如果孔子住到我的家里，卫国的卿相之位便会唾手可得。’子路把这话告诉孔子。孔子说：‘得不得到卿相之位是由天命决定的。’孔子根据礼前进，根据义后退，不管是得到的还是得不到都说‘这是由由天命决定’。如果是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的家里，都是无视道义和天命的。以前孔子在鲁国、卫国能施展自己的主张，又碰到宋国的司马桓魋要拦截并且杀掉他，所以孔子换了服装，悄悄经过宋国。这时候的孔子正处在很困难的处境，住在宋国大夫司城贞子的家里，被迫做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所招待的客人是什么水平；观察远道而来的臣子，就看他所寄居那个人的水平。如果孔子把痈疽和宦官瘠环当做主人，他怎么可能是孔子呢？”
万章还问：“有人说：‘以前百里奚用五张羊皮的价钱和给人喂牛的条件，把自己卖给秦国一个养牲畜的人来向秦穆公求职。请问这件事情可信吗？”
孟子说：“这不可信，这也是好事者编出来的。百里奚是虞国人。晋国人用垂棘出产的玉璧和屈生产的四匹宝马为代价，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向虞国的国君劝谏，百里奚不劝谏。他知道虞国国君不会接受劝谏，所以他离开了虞国来到秦国，那时的他已经七十岁了，他如果不懂得通过给人喂牛来向秦穆公求职是不可取的，这能叫做明智吗？他知道不可以劝谏就不劝谏，这能叫不明智吗？知道虞国将要灭亡而提前离开虞国，也不是不明智。他在秦国被提拔，就知道秦穆公将会有所作为，所以辅佐他，这能叫做不明智吗？辅佐秦国而使秦国君主名扬天下，足以流传于后世，不是贤能的的人能办到吗？把自己卖掉来成就他的君主，乡里中稍微有点品行的人都不会这样做，贤能的人会这样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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