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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乡政府写字的老人

给乡政府写字的老人

作者: herensi | 来源:发表于2017-11-18 20:58 被阅读39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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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八十多岁了,仍然把自己打理的一丝不苟。出门戴上帽子,怕冷,风一吹容易感冒。两三件中山装轮换着穿,边角洗得泛白,他舍不得扔,储在衣柜里,码的整整齐齐。外婆在世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外婆做,十几年前,外婆因癌症离世,外公一夜之间,人变得沉默了很多,头发像霜染一样雪白,眼角时常凝着泪。

外婆去世后,大舅、二舅轮流赡养外公。大舅在县城里买房,外公只有逢年过节才在那里住上几日,然后又一个人跑回村里来住。他说,在城市里住不习惯,家家关门闭户,偌大的房子空落落的,怪孤单。

其实在村里也一样,老房子残破坍圮,只剩下些遗老遗少。前些年,村里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村前的几条路,修的宽阔平坦。每天傍晚,外公就一个人沿着村前的马路散步。他说,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也不能走太远,走的远了,脚踝疼痛的厉害。村里的夜晚,容易起晚风,不小心受寒,就头痛的厉害。

外公说,现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到了年老的时候,都集中袭来了。其实,外公说的没错,外公年轻时,起起伏伏经历了太多,这些隐藏在身体上的疼痛,仿佛就是那些年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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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乡里有名的知识分子。年纪轻轻,就在乡里的中学当校长,分外引乡里人敬重。每到周末,外公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来的时候,远远近近都能听到,乡里邻居打招呼,“陈老师回来啦”。

那时候的外公意气风发,屋子里、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推书,靠墙的角落,一摞摞厚厚的报纸,沿着墙壁堆着,那是外公的习惯,平时回到家里,外公喜欢泡一杯茶,坐在院子里看书,看报纸。年轻的外公,在学校教授政治,国内外实事自然非常关注,那时候,报纸成了像外公这样的知识分子,了解外面世界的精神源头。

在学校教书的外公,有个怪癖,他的课堂,要是没有用湿毛巾擦好黑板,他就端把椅子,坐在教室外面,直到黑板被湿毛巾擦好。外公讲课抑扬顿挫,一手黑板板书写得像雕刻一般,学生们自然喜欢上他的政治课。外公那时候,一头扎进了政治书本里,教授学生国家政治和历史,然而在那些年,自己却没有逃脱政治的漩涡。

一生谨慎的外公,在二十多岁,最狂妄的年纪,却走进了这个国家最黑暗的一段历史周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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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国家的六七十年代,有一段令知识分子颤栗胆寒的黑暗年代,他们被迫害,被国家和时代耽误,很多人最终只能在历史的鼓声中老去和叹息。那时候,二十多岁的外公,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知识分子,自然首当其冲。

母亲说,那时候,乡里的红卫兵,拉着外公那一群乡里的老师,戴上高帽子,隔三差五,就到街上去游行,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在毒辣的太阳下,戴着屈辱的帽子和人群中夹杂的谩骂,一游就是一整天。

在内外的政治高压和内心的挣扎抗争下,外公总是把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不敢出门见人,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蜗在房间里,他开始用锋利的钻子戳自己的头,直到被从村里来找外公的外婆发现。

外公昏厥在房间里,整个头被床上的毛毯包裹着,血已经在干枯枯的头发凝固成一团一团。外公在医院呆了大半年才出院,包裹外公的那条毛毯,是外公和外婆结婚时的陪嫁品,外婆将那条毛毯洗过之后,被外婆认为是不祥之物,就一直压在了房间的柜子底下。

外婆说,洗那条毛毯时,凝固的血染红了整条小河。

最终躲过了那场浩劫之后的外公,后来仍然回到了中学,当了几年校长后,恰逢教师编制改革,大舅顶了外公的编制,外公就相当于早早退休了。经历过年轻时的那场运动之后,外公开始变得少言寡语,笑容也少了很多。

从乡里中学退下来的外公,后来就一直在家赋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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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闲在家的外公,闲了一阵子,又开始张罗起自己的爱好。那时候,我在村里读小学,每天都能吃到外公钓的新鲜的鱼。外公年轻的时候,喜欢打鱼和钓鱼。在外公家二楼的一个储藏室里,一直放着一套布满灰尘的破旧渔具,还在学校当老师时,遇上闲暇的周末,外公就到学校不远处的河里捕鱼,蒸鱼汤喝。

后来,外公开始钓鱼,常常一大早,带上一个鱼篓子,一壶水,就一个人跑到村里的水库去钓鱼,那时候他常常一坐就是一天。晚上回来时,总能满载而归,外婆就迫不及待的煲新鲜鱼汤给我们喝,说是我们在长个子,喝鱼汤,最能补脑。别人问外公,钓鱼有什么诀窍,外公只是会心一笑,说钓鱼钓的就是一种心境。

后来外公确实平和了很多,没事的时候,就起来打扫院落,整饬院子里的蔬菜和几棵李子树和枇杷树。或者,铺开宣纸,在大厅里写毛笔字。外公写得一手好字,已经是远近皆知,每到过年,家家户户的春联都由外公写就,墨香氤氲,宛若游龙,每到春节的时候,村里人看到外公贴的春联,都会啧啧称赞一番。

而那时,外公因为写得一手好字,便在赋闲之后,多了一份工作,他受到乡政府的邀请,去给乡里写字。那时候,乡里需要写字的地方多,写乡志,写宣传,处处都用得着会写字的外公。

外公有时候在乡里,一呆就是几个月,一日,外公赶着回家,搭乘着乡里的摩托车,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外公跌落下来,压了双脚,卧病在乡里的卫生院几个月。

那段时间,老看外公的人络绎不绝,家里的储物室里,总是摆满了香蕉、苹果等水果和各种营养补品。出院后的外公,开始给村里的墙壁上写字。

那时候,我在小学上学,每天下午,外公手里拎着尺子,提着一个小桶,就在村里的白墙上划线,刷大字。那些年,村里的白墙上,到处可见“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计划生育,人人有责”之类的宣传语,那多半都是外公写的。外公用笔讲究气势,他写的字,常常笔锋遒劲,煞有气势。那些年的黄昏,我常常看到外公一个人,提着桶,拎着尺子,一个人从屋后转出来,缓缓经过小学的操场上。

而从那以后,但凡乡里有需要写字的活计,都会落在外公头上,外公推辞不了,几个月不回来,赋闲之后,似乎更忙了。而过了些年,外公就很少写字了。听外公说,人老了,写字发抖,没有劲的字,就不好看了。

我记得外公最后一次拿起笔在公众下写字,是家里乔迁新居,外公握着笔,一笔一划的在礼簿上登记,格外细致。

其实,外公不仅写字写得好,还会碑刻,爷爷去世那年,外公亲手在爷爷墓地的碑上刻字,然后用油浸泡一遍,二十几年过去了,纵使风吹日晒,爷爷的墓碑依然簇新,碑上的字没有被侵蚀,苍劲有力,这些都是外公暗暗下的苦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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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患上了直肠癌,外公为了给外婆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外婆最终没能熬过那年冬天。外婆后来埋葬在外公老房子对面的深山里,葬在高高的山腰,在老屋前的大厅里抬头就能望见,外公一直不愿意离开村里,兴许也是为了外婆。

每年的清明节,外公都要在外婆的坟前坐上一个上午,算是给外婆一段小小的陪伴,而外公也越发沉默寡言。这几年,村里跟外公一块儿打牌的老头,大部分已经去世,村里的青壮年大底也都搬离的村里。

此时,外公成了村里的遗老遗少,守着衰朽残年和老屋一起老去,不过外公大概不会太寂寞吧,房前屋后的那些断壁残垣上的字,还有外公的影子,门前梁柱上那些结网的春联在一阵春雨过后,还氤氲着墨香,院子里他栽种的枇杷树、李子树,每年都会含苞绽放,泛着红色和白色的骨朵。

院落前的那些树果树依然挺拔,勃勃有生气,而外公终于老了,连在大厅里走路都能听到暗哑的回声,像这个老人一辈子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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