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管外婆叫“姥姥”,按照字形字意,姥姥就是已然老去的女人,而从血缘上来讲,她还是那个身上有着妈妈的样子,存在于你不够成熟时期的重要人物。
今天是我的姥姥诞辰百年纪念日,她已经离开十多年了,经历过历史动荡、人心惶惶的时代,也体验过新科学、新技术为生活带来的改变,虽然从始至终只是个家庭主妇,也算尝尽各般滋味,品阅人间百态,是个跨越世纪的老人。和姥姥相处近二十年,她陪我度过人生中最漫长的无知阶段,成年之后,我开始渐渐懂得感情,却也见不到她了。
从小和姥姥生活在一起,打记事起和她说话就要用喊的,因为她耳背,我便练就了一副大嗓门儿,上课和同学悄悄话时总被老师点名,苦于自己不会使用隐秘的“气声”。而姥姥的嗓门儿也特别大,原因很简单------她听不见啊,这跟戴耳机说话是一个道理,会不自知地放大音量。让我至今仍深深怀念的,是姥姥呼唤我时独特的音调------“越儿…”,感觉那声音在空气里拐着弯地闯进耳朵,不仅调子高,辨识度还超强。除此之外她还喜欢自创词汇,当年《还珠格格》热播时我们一起看,人家明明叫“小燕子”,姥姥非要叫成“小燕燕”,碍于听力有限,剧情她未必看得懂,但“小燕燕”一出场她就开心地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当然也会有让人啼笑皆非的时候,姥姥曾读过几年小学,认字有限,也因此闹出过笑话。七点的新闻联播是她的必看节目,看着字幕念人名时总会“丢三落四”,例如把“涛”读成“寿”;有时也会把多音字完全搞错,记得我家第一次装窗式空调时她跟爸妈抗议------“不许装空掉(调),我这屋不要!”
姥姥生于二十世纪初期,那时的婚恋大都简单,媒人的决定也是一生的决定,是好是坏都是它了。姥姥算运气不错的,姥爷品行正派,为人友善,但毕竟是男尊女卑的时代,姥姥跟随姥爷来到了天津,一辈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在家中不多说一句。姥爷在我很小的时候生病,在床上躺了几年后离去,爷爷奶奶子孙多,没有和我们一起生活,所以与隔辈老人相处的记忆几乎被姥姥占据。姥姥本是山西人,中年抵津,随着时间的推移,口音开始变得复杂,按照我的理解,那应该算是“晋津普通话”吧,反正每次家里来了同学或朋友,他们一定听不懂姥姥在讲什么,可是我都懂。年长的亲戚偶尔会笑谈我幼年时期跟姥姥学的口音,这些记忆对我来说早已空白,但我想,那大概是我真正的“母语”吧,从生下来就响彻在耳畔的声音,岂止难忘,简直刻骨,只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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