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养母

    最近一段时间，心里总是无法平静，却让我常常想起我的养母。

    在我的记忆里养母是怎样一个形象呢？我想应该是懦弱。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大部分与养母相处的时间里，她就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很多时间她遇到事情都是躲在父亲身后的，当然父亲也大都不让母亲去面对很多事情，因为父亲整整大了母亲10岁，所以大多数的时间父亲总把母亲当成一个小女孩，以致渐渐地养成了一种习惯，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而养母的形象则很是模糊。

    但是最近非常奇怪，因为我时不时的会想起我的母亲。我会想起母亲的懦弱，我会回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尽管很多事情已经无法具体想起来，但是记忆中的色调，总是充满了温暖，其实我是知道养母是爱我的。然而，就我自己而言，小时候的我对养母充满了一种矛盾的感情，怎么说呢？就是一方面我会因为院子里的人对养母的一些不好的评价而讨厌养母，另一方面其实我也是非常非常爱她的。现在我常常会思考：为什么当时院落里面的婶婶阿姨会排挤母亲？明面上，我的母亲确实有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譬如不爱干净，不爱拾家，做事总是很慢等等一系列非常琐碎的事情；个人觉得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母亲在任何地方都是没有话语权的，由于当时我家是方圆几里闻名的贫穷之家，加之母亲又是一个内向的性格，表达能力也是非常欠缺，所以院子里面的人就会有点欺压母亲，但是母亲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总是默默忍受，以至于后来母亲成了很多人茶余饭后的取笑对象。我想母亲当时的心境一定是很苦的吧，不然我的母亲怎么会越来越沉默寡言呢？现在每当想起我的养母，我就会有心痛的感觉，而且不是一般的心痛，这种心痛就像一拳打在棉花糖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的那种无力感。母亲其实不是懦弱，她只是一个被生活欺压的可怜人！

    很多时候我会感慨生活的残酷，是怎样一种残酷呢？生活就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它会毫不留情的雕刻人类脸上的风霜。人类就像可怜的羔羊，当面对残酷的社会现实，要么默默忍受无情的欺压，要么等待待宰的命运。

    之所以我会对生活有如此悲观的认识，大部分是源于我的养母。当然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下，我说自己由于受母亲的影响，对生活很是悲观。我这样说并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因为任何一种生活态度的形成都是具有特殊的背景的，人总是生活中的人，他是受环境的影响而成长的，人不可能像孙悟空一样直接由石头长成，所以我觉得任何生活态度，存在即是合理，它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它只是特定的生活环境在每个人身上所打的烙印而已。母亲也是如此，她身上打下了深深地生活烙印，只是我觉得生活对她格外无情。有些时候我会想生活究竟得多无情才会塑造出像我母亲的这样一个人。在生活的风霜下，如果你看见我的养母，你肯定会震惊她的衰老，她至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长15到20岁。母亲常年穿着灰黑的衣裤，就是那种街上几块钱到10几块钱不等的那种劳动布料。鞋子经年是一双泛黄的军绿色解放鞋，夏天呢，则是那种烂大街的几块钱的塑胶凉鞋。她的头发自我懂事起就一直是那种自然卷的稀薄的满头白发，经常用毛线扎着60-70年代的两条小辫子，直到现在一直如此，看起来与时代和她的样貌很是不相称。脸色是干枯蜡黄的总是布满了风霜，额头上满是一条一条像蚯蚓一样的皱纹，眼睛很是浑浊，左眼由于曾经摔了一跤没有得到有效治疗，里面是血色的，虽然没有测试视力，就我对她的观察，左眼我估计基本是看不见的。鼻子很是平常，但是它的下面有一张看起来很是坚毅的嘴，嘴巴周围也是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很显然，我的养母是一位久经风霜的老人了，可是她43.4岁就是这样一幅样貌了，试想生活究竟是有多少辛酸，多少沧桑才会塑造出这样一副相貌。是的，我的养母很是普通，普通的就像烂大街的垃圾桶一样随时可以被人忽略。她甚至可以说已经不是一个女人更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甚至已经模糊了性别，但是她依然永远是我的母亲。

    其实在我5岁以前，我的母亲并不是这样一种形象，她应该是喜欢唱歌的，而且有一副甜美的嗓子，她给我唱过《南泥湾》还有一些其他的记不起名字的曲子，那时候我感觉母亲的嗓音就像百灵鸟一样，宛转悠扬，她曾经也有厚厚的黑色的自然卷发，用绳子绑起两束长长的大大的辫子，从背后看就像一个有活力的小姑娘，但是年轻的面貌我不太记得了，因为当时实在太小了，说实话，母亲自我记事起从脸庞看就不太年轻了，但是也不老，从小我就固执地认为我的母亲就是这个样子，在我的心中她是没有年龄这样一道线的，她尽管不年轻但是也不老，她就是母亲。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认识，我估计应该是母爱的浸润。记得小时候我是一个非常好动的人，也喜欢和母亲在一起玩虽然养母比我大了整整40岁，但是40出头的她还是非常具有童心的。每天早上起床最好玩的一件事情就是一大早爬到母亲床上，因为父亲总是起床特别早，基本上5:30之前就出去劳动了，所以我可以到母亲床上玩，然后我们喜欢用被子盖着对脚踩，我现在依然叫不上来这个游戏的名字，其实就是纯粹的挠痒痒，现在想想也不是特别好玩，但是当时虽然具体画面记不清了，依然回忆起来是一种充满欢声笑语的画面。我记得当时玩这个游戏的时候，一旦被父亲看见，父亲总是会责骂母亲，因为父亲担心母亲下脚不知轻重，会伤着我，毕竟我当时只有4-5岁，然而母亲依然故我的和我玩，而且觉得很有乐趣。她笑得就像冬日的暖阳，额头上的皱纹就像菊花般缓缓绽放。

    有些时候白天母亲喜欢到临近的院子的老人家里串门，她特别喜欢到下面院子的一位叫七奶奶的慈祥老人家里面串门聊天，可能是那位老人比较贴心和慈祥，所以母亲喜欢去，虽然我已经记不起来他们的聊天内容，而且当时我也听不懂，但是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就像昨日般温馨，很多时候，母亲外出聊天，回来的时候衣袋或者裤袋里面总会藏有一些瓜果饼干类的东西，所以每次回来，母亲一到家我就会很兴奋，一下子跑到她面前到处翻她的袋子，有些时候母亲也会像小孩一样，我去翻，她就躲，当然，最后，所有吃的东西还是归我了，只是这种行为在我和母亲之间依然是一种有趣的游戏。现在每当想起当时的情境，总觉得整个画面里面的母亲浑身充满了光辉，就像玛利亚圣母一样。的确，母亲尽管非常普通，甚至很多时候不如别人能干，但是她依然是我眼中最伟大的母亲。

    说起母亲，其实还有一件事对我触动挺大的，说的更具体些，应该不只是一件事，而是成年后的对母亲的一些感觉。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很多的时候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那种感觉。我现在能辨别出，至少其中包含着某些心疼的感受。以前相对来说我是更加心疼养父的，但是成年之后，也就是我离开养父母家回到自己的亲生爸妈的家庭之后，每次返回养父母家，前面几年心里总是充满了无尽的酸涩，就像喉咙里面总是梗着一块骨头一样，吞咽不得。

    那时候我刚上初三，正是叛逆的时候，脾气也像火山一样，一点就着。其实我当时在亲生父母家里的时候脾气还是很和善的，处处留心，时时注意，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被我忍着，等到了养父母家才会发作，那个时候我其实是非常想念养父母的，一旦学校放假，我就想回家，本来每次回养父母家都是偷偷摸摸的回去的，因为亲生父母这边不是很理解我的感受，加之他们自己的顾虑，每次回养父母家都搞得像潜伏一样。其实每次回家，尽管需要步行8-9公里的山路，我依然乐此不疲。甚至有些时候我走路回家，冬天的时候天黑的比较早，有些时候，养母还会打着电筒步行8-9公里过来接我，每当她过来的时候我都会觉得非常心酸，常常会发誓：一定要让养父母过上幸福的晚年。有些时候，由于我上学需要赶早课，所以往往凌晨3点多就得赶山路，当然这个时候由于养父需要上山打柴卖，所以大多数的时候依然是养母打着电筒送我去学校，一来，我一个人赶路怕黑，更重要的是他们担心我的安全。现在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养母送我上学，每次分别都是在同一个地点，因为往往到了那个叫五龙的地方天才会慢慢亮起来，这个时候母亲又得走7-8公里上路返回。每当回忆那个画面，我情不自禁都会潸然泪下，黢黑的夜空下，一位矮瘦矮瘦的老人背着一个书包手上打着一个手电筒，我走在前面，母亲走在后面，有些时候我们会聊聊天，具体聊一些什么内容，我现在也记不清楚了，无非就是一些学校琐事，点滴心情，有些时候母亲想关心我，想了解我的一些情况，她就会问我一些敏感的问题，譬如我怎么看待他们和亲生父母，长大之后我会怎么去做之类的。其实我非常清楚，养母对我是没有安全感的，由于当时我自己也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甚至心理非常的敏感多疑，即使我非常理解她的感受，我依然会做出本能的反应，直接吼回去，因为我自己也是既烦躁又总感觉到一种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焦虑感。往往我吼回去之后，母亲就不会做声了，一路无话，等过了一段路程，我心里总会产生强烈的负罪和愧疚感，尽管我知道母亲是不会和我计较这些小事的，但是我知道，母亲每次都会很受伤的，因为这样的情况，断断续续的持续到我高中毕业。这其中，母亲所受的苦楚，我想我还是能够体会一些的，因为慢慢的，我每次回去的时候，母亲明显比以前更加粘我一些，她会坐在我的旁边，给我做饭做菜，看我吃饭吃菜，甚至我要上厕所，她也会在旁边守着，我知道大家会觉得很奇怪，可是你们知道吗？很多情感的体验，如果你不是当事人，你是无法真正共情的。我与母亲的这种微妙的情感只有我能真正体会其中的滋味，有点类似一个落水的人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又像想抓住断线的风筝却怎么也够不着的焦急。后面，每次回去，都能发现不但父亲慢慢无话，母亲也渐渐的愈加苍老了起来，有些时候就好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木偶人一样，远远看她的背影，我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可怜我的母亲，一生就这样活在沧桑之重，而不争气的我依然漂泊在远方，无力顾及。

    如今，我已经有一年多不见我的养母了，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一种状态，很多时候尽管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我依然害怕往养母那边打电话，因为太多的回忆，太多的负疚，太多的无法言说的苦涩，太多的心境凄凉，我就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自以为安全的空间，回避过去的一切。可是，说实话，我实在思念母亲，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我得走出自己的牢笼，正视过去，勇敢面对我的母亲。毕竟她是我记忆中的首位母亲，并且很伟大！

    我思念着我的母亲，我相信她一定也在疯狂的想着我，所以我得见见她，和她聊聊过去，和她拥抱未来。我可怜的养母，我得让她不再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