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替考的呆子

村东头住着一个单身汉。

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住，一个人在村里游荡。我几乎没听过他开口说话。大家都叫他呆子。

他不种地，也不工作，只是每天从村头走到村尾。我不知道他吃什么，只是偶尔有相邻家办酒席，他会来讨口肉吃。农村人实诚，又碰上喜事，总是会给他盛大碗的好菜好饭。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呆子，是在我嫁过来拜堂的那天。跟着丈夫给家里亲朋四邻敬完酒，醉意朦胧的我，逮空找了个门旁的角落蹲着。

一个身影挡在了我面前。我抬头，看到了一个瘦弱的男人，手里拿着碗，示意我给他从桌上打点饭菜。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婆婆刚好走过来，给他满满的装了一大碗。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是个傻子，但是不会伤人”

我看不出来他是傻子。虽然穿着不整洁，头发油腻腻的竖着。但他的眼睛是温和的，眼神并不慎人。

听说，呆子一开始不是呆子。

小说:替考的呆子

从小生活在这个村，在一群野孩子里，是难得的聪明懂事。机灵，学东西特别快，是当年村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孩子，村民的骄傲，大家那时候喊呆子大学生。家里清贫，当时考上的时候，大学生父亲坐在厅堂，对着家里的祖先，吧嗒吧嗒的抽了半夜的烟。

那是农村人自制的土烟。烟斗是找老竹子埋入地下的那段根，选取弧形，将中间掏空，并将竹根第二节挖出一个小拇指大的洞，放入烟丝。烟丝也要自家种的，成熟之后晒干，放入烤烟房再烘烤一夜，切丝，放入随身带着的洗干净的洗衣粉包装袋。要抽的时候，就将烟丝放入烟斗，抽完将烟斗翻过来，靠着石头轻敲几下，烟灰就干净了。

大学生父亲就那样，放烟丝，吸、吐，直到天空泛白，后山的大公鸡喔喔的叫起，叹了口气。

“这孩子，要毁了吧”

天亮之后，村里邻居们却都上门了。有几个人手里都握着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让孩子读书吧，难得我们村要出个读书人，我们全村一起供，一定能供出个大学生”

糙汉子颤抖着手，接过大家的钱，眼眶一红，第一次为儿子的事流泪。

还不是呆子的呆子，就带着大家的期望上学了。高中在离家100公里的县城，为了省钱，大学生一个学期只回来两次。但是每次回来都兴高采烈的，成绩也好，整个村里都高兴级了。

高二下学期开始，大学生放假也没回来，捎信回来说叫村民不用给他凑学费了。他帮同班同学辅导作业，可以得到一笔报酬。那同学是副校长的女儿，家境良好，成绩却一般。

高三，学子们地狱般的日子。大学生却胖了，气色越来越好，再没有当初在农村的瘦弱。举手投足也阳光很多，不再畏畏缩缩。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喜在眉稍。

终于等到了高考，为了备考，大学生很少回村。村民又全部挤到呆子家狭窄的屋里，热热闹闹，满脸喜庆。

“听城里人说，读书很辛苦，孩子要高考了，我们要给他加点营养。大家都把家里的鸡蛋啊，鱼啊，拿来凑凑，给孩子送去吧！”

大家都点头称好，你家几个鸡蛋，我家一斤鱼干，他家一块腊肉，满满当当的准备了半蛇皮袋。大学生的堂哥坐着砰砰砰的拖拉机，负责给呆子送到学校。

余晖尚未散去的傍晚，堂哥坐着拖拉机，砰砰砰的又回来了。一进村，看到刚从地里回来的乡亲，就咧开笑，挖到金元宝一样。

“叔，有喜事，天大的喜事”堂哥远远就冲大学生爹喊到。

大学生在学校成绩稳定，大学是上定了。还谈了个女朋友，就是他补习的那个同学，副校长的女儿。

“孩子真的很争气，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说不定还能做副校长的女婿呢！”

听到堂哥这么说，村里人由衷的高兴。家家户户教孩子要像大学生学习，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

6月，农村的阳光无处躲藏，亮的让人睁不开眼。跟阳光一样明媚的是“大学生”发亮的眼睛，那份胸有成竹的神采，让平静的村子动了起来。

看着孩子那么高兴，当爹的也高兴。

“孩子，高考考的怎么样？你能上什么样的大学！”

“爹，我今年不上大学！”

“你，你在说什么？你可是一村人出钱供你读的书，可不能让大家难过了”

“爹，我今年考试的时候填的我女朋友的名字。她爸是我们副校长，说我帮他女儿考上好大学，他可以给我一笔钱，先还给乡亲。我再复读一年，再考去大学，他就同意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还帮我出4年的学费呢！”

“这样行吗？会不会有事啊！我们农村人做事都光明正大的，这事爹怎么觉得不是好事？”

“爹，没事的。村里人对我有恩，我拿到钱才能报答他们。不就是晚一年上大学吗，我一定考得上的。”

“大学生”的爹没说话了，内心却忐忑不安。夜晚，坐在门口的坎上，望着厅堂的祖先喃喃自语。

没过几天，“大学生”一大早就起来了，穿戴整齐兴奋得向父亲要了几块钱，说是要去县城，看看女朋友上哪所大学。

“爹，今天我女朋友的爸爸就会给我钱的，我一拿回来你就拿去还给乡亲。”说完抬着头，兴冲冲的往村口走去。

整村人一天漫长的等待。

天黑了，回来的却是呆子。目光呆滞，像一汪水坑的死水，腐朽的，暗淡见不到底。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呆子的女朋友如愿去上了大学。而呆子，被女孩的父亲叫人狠狠的推出了他家大门。

一年又一年，村里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像家家户户新换房子，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呆子还在村里，从村头走到村尾，从酷暑到寒冷，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是呆子模糊不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