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不算冷,吹乱了珍奶奶花白的头发……
却吹不开她脸上的表情……
珍奶奶每天都是默默的出门、回来,一言不发,即便碰到儿子儿媳,她也会低着头埋进自己那间小屋……
所以,在这短短的一个小坡头,你就可以不时的看到她……
她抿着嘴,低头倾斜着一半身子,右肩如纤夫一样拉着一个肩带,布满皱纹的双手紧紧的如被往后缚住一样,在身后握紧着车把……
有时,小拖车是空的。
有时,小拖车是满的,她的腰身就会更加倾斜……
我的耳麦里是一声嘶吼: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春天里……
抬眼看看天空,即便是没有落叶,但是,秋天真的来了……
站在楼顶眺望着远方,隔壁的珍奶奶会不时的拖着一个四轮小拖板,慢慢的从我眼前走过,风继续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脸上刻满着不规则的皱纹,布满着细密的汗水……
板车上装着一些纸箱、废品,她面无表情的弯腰往前,静静的看着前面的路,埋头前行着……
多少年了,我没听见她开口说过一句话……
据说,她叫珍,老伴参加过文化大革命,当上过一个小头目,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闪闪发光过。
他不是领导,但是把左邻右舍的男人抓了个遍、虐了个遍……
每天晚上,珍奶奶的男人总会热血沸腾的嚣张的一家一家的去抓男人,抓来到一个临时扫开的一块大场地,一排的站着。
他命令其他人,拿报纸粘成一个富士山一样尖尖的圆锥帽戴给抓来的男人们,一个粗糙的麻布口袋,把底部剪出一个半圆,脑袋露了出来,左右两边各剪一个半圆,手臂钻了出来,开始批斗……
有时,甚至用麻绳拴住一块土基块,坠在男人们的脖子上……
文化大革命落幕后,他讪讪的缩回了家,几乎不出门,靠喝酒度日,靠打骂老婆孩子度日,折腾了几年。
大儿子结婚都没有让他和珍奶奶参加,他就更加不愿意出门,两年后的一天晚上,他丢下珍奶奶和两个孩子,走了。
面对丈夫的离开,珍奶奶只是红了眼,默默的安葬了他。
一声不吭。
左邻右舍的来照个面的,已经是心胸宽广了,所以,这场丧事很是简单冷清,如风儿一般吹过了,就过去了!
珍奶奶一个人继续拉扯着小儿子艰难度日,而那个在困境中奋发,考上大学,找了个体面工作,离开了家,结了婚的大儿子,从此,几乎没有回来过。
后来,初中毕业就学业无成的小儿子交友不慎,染上了毒瘾,最后,在珍奶奶怀里咽的气,她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喉咙。
此时,经历了一场离婚的悲剧的大儿子,再婚后回来了……
她静静的看着同一屋檐下儿子儿媳的脸色,没有伸手拿起那拍在桌上的两百块钱,她一分不动的推了回去……
她风雨无阻的每天出门捡垃圾,回家与垃圾同眠,靠捡捡卖卖为生,自己养活自己……
她家一出门口就是一个斜坡……
清早,难得和妈妈一起买菜回来,路过她家,珍奶奶刚刚出门,她放好自己的拖车,低头回转身关好门,转头低下身子,捡起肩带拉在左肩上,两手反握住车把,弯下腰、拉着板车、埋下头的往前拖……
板车的最下层,她整齐的码着一捆废铁片,今天的板车应该重吧……
我和妈妈同时加快步子,伸出空闲的手,放在了她的板车后……
感觉到了轻松,她讶然转身看着妈妈和我,了然的转身往前继续前进,直到坡头,她主动停了下来,展颜对着我们微笑了起来……
我和妈妈回以微笑。
稍稍歇了一口气,她又满含谢意的看了我们一眼,又埋下眼神和身子,转身离去……
我静静的看着她,她的白发在秋风里凌乱的翻飞着。
她佝偻着身子越走越远……
走进了秋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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