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
宁城有条河，叫安魂。
这河原名子昌，寓意子运昌盛，人民富裕。但天不由人，一百四十七年前宁城爆发一场洪灾，仅仅三天就盖了半座城。洪水在宁城肆意，水势持续了一月退去，城中子民死伤无数。后大都听闻，派人前去治理，为了安抚死去的人们，专清一道士。道士在河岸东南方向竖起一大石，用朱砂混和鸡血写上安魂二字，并刻上符咒，以保太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的敲着锣走过安魂河，水里噗的一声冒了个泡，打更的吓了一跳，回头瞅着水面，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鱼吐泡吧。他安慰着自己一边哼着歌儿给自己壮胆一边继续敲着锣，离河远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声音远去，方才冒泡的地方浮起一个影，准确的说，是一只妖。
皮肤是黑铜色的，发是黑的，指甲是黑的，眼眸是黑的，穿的衣服也是黑的。
“吵死了。一天到晚的，扰民不知道啊……”他抱怨着，拍着水面，荡起一阵涟漪。
“你怎的又这般恼怒。”一个女声传来，温温柔柔的。
同样的从水里浮上来，这是一只女鬼，青色的发，纸白色的肤，血红的嘴，还有一双黑瞳，启唇轻言：“你说你，明明是只鸟，偏偏在水里呆着。还恼人家。”
“凤栖，不怪我，真的。这打更的太吵了！你说他，哎呦，气死我了，沿河这一路除了你我就剩别的鬼了，他喊给谁听啊……”
“你就当给我的吧，也让我觉得我还活着。”凤栖低下头，沉默了。
妖看着她，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急忙道：“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凤栖，你别伤心，你看我，你快看我。”
凤栖听他的，刚抬起头，就看到妖笑得露出他唯一白的牙齿，在夜里闪闪发光，“你看我是星星，你可以许愿的，我都帮你实现。”
“噗呲，大碳头，你真可爱。”凤栖捂着嘴直乐，丝毫没注意到妖黑铜色的脸上泛起了红。
妖挠挠头，又看了看凤栖，“我是说真的，不骗你。”
凤栖看着他认真的脸，吐出三个字，“我知道。”没等他回话，又沉下水去。
“我真的可以帮你的。”妖小声嘀咕一句，沉下水去。
“你说，女人都想要什么？”妖问着一旁的水鬼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在这里。
“胭脂水粉呗。”男的说。
“唉~不是不是，是一个好夫君。”女的道。
“都不是，都不是，是玩具。”少的答。
“这女子指的是谁？”老的问。
妖挠挠头，轻轻吐出两字“凤栖”。
一旁的水鬼们都哄笑起来。
的确，凤栖他配不上。妖自己知道。
妖被他们笑得更手足无措了，不好意思的又问道：“那她想要什么？”
“凤栖这丫头啊，难说，难说。”老水鬼叹了口气，捋捋胡子，“你来这里也不过十年有余，凤栖却在这里呆了一百四十七年。这丫头命不好，本是真凤之命，奈何亡国，还被封在这安魂河之下，无法投胎转世。她想要什么……”
“自由。”老水鬼思考一会，最终说出这两个字。其它的水鬼们听了无一不同意。
“自由？”妖有些疑惑，“怎样可以让她自由？”
“还有三日是鬼节，每年这时候，都会有一道士来此加固封印，你待他不备将他杀死，连同写有安魂两字的大石投入水中。让他替了凤栖，丫头就能走了。”
“这样她就会快乐吗？”妖问道，脸上满是认真。
“自然。”老水鬼习惯性的捋捋胡子，笑得意味深长。“切记，这事儿不能告诉凤栖丫头，那丫头太善良了，她要是知道了定不让你害人。这几天我帮你看着她，尽量不让她去找你。”
离鬼节还有一日。
妖盯着岸上的大石一动不动，就连凤栖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凤栖朝着他的肩轻拍一下，“喂，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你怎么……哦哦，没什么，没什么。”妖摆摆手，有些慌张。
“你看着石头做什么？”凤栖瞅着他，语气带着强硬。
“我……没……我没，没什么。”
“说实话。”凤栖黑下脸来，明显的不悦。
妖看着她，张了张嘴，又想起老水鬼的话，停了下来，只是低着头，像犯了错事儿的孩子，没说一字。
“好。”凤栖转过身，恼着说：“你不说便罢了。”
“我……我……我……喜欢你。”哆哆嗦嗦的，妖说了出来，黑铜色的脸红了一片，看着凤栖没有动，也不言语，妖鼓足勇气，上前轻轻搂住了她。
凤栖的身子明显颤了一下，脸上轻轻扬起了笑，却还是故作冷静的说：“我知道。”
“你知道？”妖将凤栖转过来，两人对视着，“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我不知道。”凤栖低着头，不敢瞅他。
“我可以带你去看昙花，你不是一直想看的吗？还能带你去游山玩水，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会照顾你的，你愿意吗？”
“我走不了。”凤栖眼里闪过一丝哀伤，“我走不出这安魂河。即使出去，他们也不会让我……”
“我会帮你的。”妖认真的看着她点点头，“我有办法的，你等我的好消息。”
凤栖看着他这般严肃的脸，轻蹙峨眉。
妖看着略带忧虑的她，冲着她的额头吻下。
“你……”凤栖瞪大眼睛，双颊泛红。
“等我！”，妖像吃到糖的孩子，笑着跑掉了。
留下凤栖一个，摸着还有温热的地方，也傻傻的笑着。
“你怎么跑出去了。”一阵威严的声音传来，“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凤栖瞬间收起笑容，又回到从前淡漠的表情，“不曾忘。”
“你想要自由，你现在是反悔了吗？”
“不曾。”凤栖回应着，随着声音的来源沉下了水。
三日到，鬼节至。
夜半三更，妖躲在水下注视着岸上的大石处，一个黄影闪现。
妖迅速出招，一手掐住来者的脖子，“我只是来修符的，这位……”
“我知道。”妖将小道士的脖子一把扭断，说到：“要得就是你的命。”
妖将大石推倒，同死去的小道士绑在一起，扔入水中。
扑通一声，随着大石沉入河底，天色大变。
水下的水鬼们一拥而出，老水鬼看着妖迷茫的脸，笑道：“你做的很好。”
“凤栖呢？”妖沉着脸。
“她还有她的义务！”
凤栖带着面纱，一身素白色锦绣襦裙缓缓上了岸，朝着妖的方向看去，一脸的无奈与哀伤。
“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众水鬼在老水鬼的带领下统一的说着，“复国！复国！复国……”
“殿下，民心所向，您知道怎么做，对吧！”老水鬼弓着身子，语气里却满是威胁。
凤栖没有说话。
妖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突然。就像他和凤栖在一起十九年，却不曾听她说起她的身世，就像他从未走近过她的世界。
他慌张了。他不知道自己对凤栖来说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他看见凤栖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和犹豫。他突然之间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冲到凤栖面前，将她一把抱起，在众水鬼惊诧的注视着，抬腿就跑。
“抓住他们！”老水鬼一声令下，只见一群黑影冲上去包围他们。
“大碳头，你知道什么是人生最苦吗？”凤栖看着他，眸子上浮着一层水雾。
“凤栖，等我们跑出去我再回答你。”头上的汗流下来干扰着妖的视线，速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都说爱情，十有九苦。”
“凤栖你别瞎说，我们会好好的。你别哭，别哭。”
四周的水鬼聚集起来，又一次将他们围在圈里。老水鬼走到中间，看着疲惫的妖，又看了看哭红了眼的凤栖，一掌拍在妖身上，震的他吐出了一口血。
“挡我复国者死！”老水鬼嘶吼着，“今夜就是我们复国的日子，杀回大都！收复都城！”
“杀回大都！收复都城！”
“杀回大都！收复都城！”
……
“没有国了，你们知不知道！”凤栖看着受伤的妖，又看着疯狂的水鬼们，歇斯底里的喊着：“一百四十七年前兵败的时候就没有国了，没有了！”
“你瞎说什么！”老水鬼愤怒的说：“只要有你在，我们就能复国！”
“将军，我知道你的忠心，可你要认清现实，我们的子民早就死了，我们也早就死了！都一百四十七年了，我们该放下了！”
“不可以！不可以！大都清的妖道让我们灭国，洪水肆意整整三月，三月啊！我不服！我不甘心！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可我们不是人了！回不去了！”
老水鬼失了理智，朝着妖就攻过去，“都是你！没有你，殿下也不会这样！”
“杀了他！”一众水鬼向妖攻来，妖抵不过，败下阵来。
凤栖在一旁被其他水鬼牵制，眼睁睁看着他被攻击。
趁着妖无力抵抗，老水鬼一击向他打来。
“不要！”凤栖挣扎着，用力将身旁水鬼打倒。
抱着奄奄一息的妖，凤栖哭的不成样子。“你不能死，你说好了带我去看昙花的，你说好了带我走遍千山万水的，你说好了的，……”
“凤栖，我喜欢你，我认真的……”妖笑着，露出他白色的牙，抬手想碰一碰凤栖的脸，还没有够到，便滑了下去。
留下凤栖一个，沙哑的说着“我也喜欢你。”
“殿下，该复国了。”一众水鬼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复国！复！”凤栖沙哑的声音，笑得瘆人。
时隔一百四十七年，洪水又一次肆意，宁城再一次被水淹没，大都决定放弃宁城，整整三月，未派一人救援。城里一片死寂，成了座鬼城。
城由一位水鬼统治，传闻她残暴不堪，登上皇位的第一天便废了辅佐她的将军，从此没有谁知道她长的何样。
安魂河岸，一女鬼轻抚着一只鸟，微微浅笑。
那鸟通体全黑，只有嘴白的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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