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痕 第七章 无事找事

作者: 摇摇摇到外婆桥_ | 来源:发表于2018-08-21 16:14 被阅读1次

    屋内炭火烧着,不时噼啪轻响几声,热气从墨黑色的炭盆里往外钻着透着,烧的一屋子暖烘烘的。

    炭块儿冒着火红的光亮,偶吐几丝淡淡的白烟。屋不大,却摆了足足有三只炭盆。一个略小些的,摆在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脚边。她坐在绣纹雅致的坐塌之上,一身绛紫绣金线祥云纹样衣裳显得极其华贵,衬出她不俗的身份。她绾着高高的发髻,倚在榻上的枕垫上,颇有些慵懒之态。

    虽已过了元宵,现又值午后最暖和的时候,但天气依然寒凉。初进屋时冷热替换,仍给人不适之感。

    翊王已进屋半刻,妇人方叫人赐坐,便见门上厚布帘被挑开,修长的身影愈渐清晰了起来,笑道:“洛王爷。”

    洛王亦笑,缓步走至妇人面前,常礼拜见:“太后。”

    妇人挥手叫免礼,亦赐下座位。翊王未坐,常礼拜见:“见过王叔。”

    当朝洛王李祯荣,先帝恒仁皇帝最小的弟弟。祖先帝时曾是文武韬略皆擅,只是待新帝登基后,便同翁王李长轩一齐做了“废物”。这两位闲散王爷,是恒仁皇帝登基后仅余下的两位弟弟。洛王既闲着,便时常着常服出门闲逛,上到贵族公子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有心情,他可以以各种身份出现在街衢巷陌。先前对苏愿之所用的“包打听”身份,也是其一。因他最大的爱好,便是无事找事。

    论辈分,洛王是当今圣上文晖皇帝李崇博的皇叔,但实际上他的年纪比皇帝还轻一岁,方三十有三。于是自文晖皇帝登基,便一直直呼其封“洛王”,而因为翊王小皇帝数岁,亦年幼于洛王十二有余,所以与之叔侄相称倒无别扭。

    二王爷皆落座,三人围坐寒暄数回。随侍侍女静立,只眼观鼻鼻观心,偶添茶递水。今洛王和翊王入宫与圣上本为议军务,只是按礼,进宫便应拜会淑慧皇太后刘氏,此乃必需的礼仪形式。而太后实则也无大兴趣与这二位闲谈,对着少辈翊王到无妨,只是洛王与她同辈,多少言语拘束。

    此洛王自是明白,几回寒暄后便寻了托辞回府,翊王亦告退。

    自翊王生母舒太妃文氏逝世,翊王便同太后再无多话,凡是言语,皆出于礼之必须。太后多拉拢意,奈何心中芥蒂怎会轻易抹除。好在翊王看在妹妹瑶华公主面上,拥弼圣上倒还尽心,太后也不再执着于无用之功。

    当年既已决意要与舒太妃相争,她就已料到最后无论胜负,她与舒太妃、皇帝与翊王便难以再亲近。

    二王爷皆依礼先后退三步,再则转身踱步退出大殿。阔大恢宏的安康寿宫殿门之外,阳光正明媚,洒在每一处所能及之地,金光灿灿的一片。

    洛王微弯嘴角,虽是如沐春风的明亮笑容,但心底里头高兴的事,却尽是算计。

    随后出殿的翊王经过身侧,二人依礼拜过,各告辞归去。

    镜中人已然卸了装扮,端坐镜前,略显生涩的,半刻方替自己梳了一个男子的发髻。推门出去,此时并未至饭点,但酒楼依旧是忙碌,苏愿之在心底里头暗诽一通,然后继续忙的陀螺似的,小小年纪便直叫唤腰疼。

    一约十八九的少女独自落座靠窗位置,挥手示意苏愿之去,道:“我今日要等人,怕是要过会儿再点菜,烦你留这位置片刻,小二哥辛苦,这些还请喝酒。”

    说罢递了一些“饮酒钱”,便是酒楼里头常有的小费,据说是自丘玥的隔壁的隔壁怀唐传来的习惯,好久以来就有了,一直延续至今。

    当然,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矛盾的对立统一性间接导致了店工的工钱被一压再压,而童工嘛,原本就跟没有差不多,压也的确压不到哪儿去了不是。

    不拿白不拿,苏愿之笑着接过放入衣袋,回了身走出两步却发觉当中似有夹带着什么 ,翻找出来竟是一张略长的方形纸条,上书寥寥十二个蝇头小字:每早静初寺,可助你一臂之力。下绘极简的线路图。

    苏愿之回头去寻,却不想片刻功夫那年轻姑娘已不见影,她想起原先后妈和她聊天的时候曾有说过大户人家所配的女侍卫,平日里柔弱模样,实则功夫非凡丝毫不逊色男子半分,现如今这姑娘怕多半就是了。

    少女一路竟回到了洛王府邸,门口侍卫见她,二人皆点头见过,允了少女一路进门。

    洛王是个会享受的人,将这一方府邸四处布置的很好,洛王正坐院中亭中石桌旁,执了本书看着。

    风轻拂过,一旁植的竹林微动,发出极轻的飒飒声。

    侍从鎏卿自廊道一路走来,因着洛王一向不在意这些虚礼,所以鎏卿也无周全礼数,径直走近,择位坐下,道:“殿下,妥了。”

    半晌后,洛王方抬头看他,问道:“鎏卿,你觉得,言过其实吗?”

    鎏卿愣了片刻便立刻明了其意,想起那日他坐在不远处瞧着自家主子与苏愿之交涉,苏愿之说故事往往言过其实时自家主子的神情,险些没忍住笑意:“不,殿下,那说书的讲的不好,殿下的英明才俊一半也未展现出来。”

    “嗯,那是。所以她说言过其实,是她的问题喽?”

    “不错。”一本正经的肯定。

    洛王笑了笑,将手里书也舍了:“鎏卿,本王这有个难得不错的话本子,前些天老葫芦给的,本王一到手就想到你了,你拿去瞧瞧看。”

    怎可能是一到手就想到了自己,不过是现编了说起来好听,鎏卿心里嘀咕。但有好东西拿不要是何其愚蠢之举,且洛王殿下一番好意怎好辜负,鎏卿想着,预备着恭敬接过、谢过。偏此时说曹操曹操到,“老葫芦”卢琥自不远处快步行来,道:“我又送你什么了,需要感谢?”

    “老葫芦”卢琥,中书令卢大人最头疼的小儿子,明明排名最小,却总不服小,洛王便给他绰号唤作“老葫芦”。

    洛王瞥了他一眼:“前两天你给我的话本子。”洛王常这样,随口扯谎都不需思索的,久而久之任谁也明白了其中关节。

    瞧着洛王的眼色,卢琥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一拍脑门儿:“哦,你说那个,对对,前两天碰着的时候给的,那个话本子着实不错。”

    “嗯。”满意。

    鎏卿带了几分戏谑之意:“我怎么记得卢少爷近期被禁了足,今日方解,怎么这两天还能冒出来递话本子?”

    卢琥咂嘴,不耐烦道:“啧,非得我来吗?三天前偶遇见你家洛王殿下给的,不成吗?”

    “嗯,成。只是三天前我家殿下一整天都在御书房与圣上处事,鎏卿身为殿下侍卫多年,竟不知殿下还会分身这等秘术。”

    卢琥忍笑正色道:“那也许是我记错了,是四天前也说不准,或是五天前也有可能。”

    “四天前……”鎏卿刚欲继续调侃下去,忽想起身旁那个喜怒无常的主,顿住,去瞧那人脸色,却不想直接就对上了那双犀利的眼,只得清两下嗓子,道:“嗯,的确,四天前可能。”继而转身向洛王:“鎏卿多谢殿下赏。”

    适可而止,方能保平安。

    瞧着鎏卿走远,卢琥方笑道:“洛王啊洛王,你身边这个鎏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像你。”

    洛王依然低眼瞧着不远处的地面,也不知有什么好瞧的,眼神淡淡的,似笑非笑。

    次日,苏愿之告了假,迎着那掌柜一张黑脸赔笑着说了不少方得以保下这个月一半也不剩的那微薄得不能再微薄的工钱,心里头把那掌柜的老男人骂了一通,但思及入京有望,心情复又大好。收拾清爽,苏愿之便速往静初寺去。

    许是因未逢佳节的缘故,静初寺中空阔无几人,一尺宽的楼梯蜿蜒向上通至五六层高的高处,几座大小殿堂屹立灿烂和煦阳光之中。飞檐高翘,檐角上的雕饰面朝蓝天白云,静沐煦色韶光。

    主殿旁侧的一间应是独辟出来的小庵堂,殿门略狭,朱门斑驳,同样陈旧的牌匾上书“和安殿”三字,字上金漆应有重新刷过,表面上仍有些凹凸不平。

    门是虚掩着的,轻一推便可进去。堂内昏暗,初从亮堂地方进来,明暗交替,令眼前有好一会儿适应不过来,苏愿之顺着墙边踱步进去,看到堂内设一牌位,正待细看,便听得门外极轻的脚步声,苏愿之下意识的到一朱漆柱后躲避。

    脚步声似有片刻的停顿,继而恢复如常,似还刻意放大了些。而待来人驻足后一会儿,苏愿之正欲探头瞧瞧究竟,便被一只手掌迅速制住脖颈,抵在了一旁的墙壁上。

    方才一试,男人便已明了她并不会武,放下心来,便松了手上钳制,回转过身,在旁侧择处位子坐下:“说吧。”

    苏愿之看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心头便恼,不过是自己方才没打招呼就进来了,又没冲撞着什么,一进来便掐人脖子,之后丝毫歉意没有也就罢了,还理所当然的逼问?你了不起啊!虽然长的有点好看……哎呀,没出息!她气恼的揉了揉脖颈,不说话。

    好看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复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苏愿之昂头横道:“我就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无意间到这里来的。”

    她就不信这天子脚下的佛门清静地,跟前人还能为非作歹?他当他是谁?

    “和安殿偏僻,且今日我必会来此,寺中人人皆知,亦会好心提醒来往香客。你今日真就只是闲逛,无意闯入?”

    “我真是无意到此,而且一路上,并没有人告诉我今天有什么人要来,有哪里不能去。”

    男人闻言轻蹙了下眉。

    唉,苏愿之暗暗感叹,这古代多少皇帝的画像都不怎么滴,她还以为古代人都没进化好呢,谁知道,不知道是画师的问题还是异世的古代男人就是好看,连皱眉头都好看……算了算了,招了招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我来此也不只是闲逛来着,我的确是有想来寻人帮我。我父母被人寻仇,葬身火海,我一个人隐姓埋名跑到麓县,就想寻法子进京,找出害我父母的人。”她微沙哑着声音道:“有人给我一张纸条,说今日来静初寺,可能会有收获。”

    男人想着面上瞧着这丫头年纪不大,虽然老成些,但听着此言多半不假,只是,刻意指引她来此之人才居心叵测。但他亦知这丫头定也不知那人是谁,不过是出来碰碰运气指望瞎猫遇上死耗子罢了,是以也就放弃了继续问下去,道:“你回去吧。”随即起身踱步往堂后去。

    苏愿之不便跟随,但是本着一颗花痴少女想多看自己男神几眼的心……啊呸呸呸,是本着一颗孩子一定要为父母报仇雪恨的心,走出殿外静待男人再出来,好上前攀谈……不对!是上前请求帮忙!

    寺中供客休憩的寮房设于小丘上,一路下坡则通往寺人住处,四处皆有设外墙以分隔。坡上多植樱树,此时正是樱花盛开季,遥遥望去如雪落梢头,雪白的连绵一片。苏愿之实在等不及出来寻找,便远远瞧见那男人负手静立,似在赏花,却更似在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出了神。

    骏马系在一旁上百年的参天大树畔,正悠悠的晃着脑袋。却不想苏愿之的乍一出现,将这一方如鉴般的宁静搅起涛浪,男人回目看向马声嘶鸣处,少女手足无措,快步跑开避了马儿十余步远。

    该死的,本小姐哪里知道这破马这么凶……真是马似主人性。

    一侍卫打扮男子打马前来,看见苏愿之,神色也无丝毫变化,对男人恭敬一揖。男人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回身上马,手中马鞭轻扬,马蹄轻迈,扬起一小片尘土。

    苏愿之追了两步,却只得驻足,暗诽自己命不好穿越都不按套路来!这个时候的桥段不应该是帅哥执手美女,然后共乘一骑去做那劳什子神仙眷侣嘛……苏愿之站在不远处外,什么办法有没有,只能干看两人两马渐行渐远。

    月黑风高,暮色苍茫。经今日一事,初起的希望再一次破灭,愁绪又上心头,甚至更胜从前。苏愿之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见街上人人皆欢喜模样,心中难过更甚,便不自觉的往人少处行。

    穿穿不回去,死死吧又不值得,想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报她父母亲的仇吧,希望又一次一次的破灭……或许当真是天注定有些人就是永生永世的倒霉,没完没了的命不好。

    偏僻处灯火阑珊,苏愿之忽见右手侧有一条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巷子,心头不禁一紧,还来不及回忆小说桥段,预感中的危险便已经来临,然此时此刻,早已来不及回转,弯刀已抵至颈间。

    一袭夜行衣的男子连面也未蒙,显然是料定苏愿之必死无疑,所以已无需掩饰面容,他的长相似还多有些温和之色,并不似杀手。

    他看着苏愿之,犹如猫看着面前已无反击能力的老鼠,不紧不慢道:“小丫头命倒是大,可惜还是被我家主子寻得,现下,我这就送你去与你那倒霉的爹娘团聚。”说罢,手中弯刀微扬起,迅速往苏愿之颈部挥下,苏愿之瞪大了双眼,手足无措——我这是又要过了一辈子么……

    一道剑影闪过,抵住弯刀,继而只一回合,弯刀便被挑了出去,落在一米远外的地上,发出“咣当”的一声响。

    蒙面男子应声倒地,腹部伤重却不致命处,剑光微闪,剑上纹路依稀可见,刀柄上刻一“岚”字。随即刀出血花四溅,溅到了苏愿之的裙摆上,也没能唤醒还在愣神中的苏愿之。

    苏愿之的双目仍大大的瞪着,眼中色彩纷杂,有不甘,有不舍,有坚毅,有坦然,甚至还有沧桑……却独独没有害怕和临了了的绝望。

    那剑的主人,也就是早上苏愿之于寺中所遇的那个男人掰着苏愿之的肩膀,以为她吓坏了,正欲帮她回过神来时,不经意看到了她双眸中的色彩。一时间也愣了,随即便又见苏愿之的双目亮了起来,得知自己劫后余生,苏愿之默然,双眼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男人垂下眼帘片刻,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冷然,他轻声道:“身佩水纹弯刀,原来是故人手下,不知多年未见,你家主子可还安好?”

    那蒙面男子倒在地上,定定的瞧着面前杀死自己的人,唇间微动。男人轻笑一声,退后两步,随即他随身的侍卫上前。

    苏愿之正奇怪,便见那男子闷哼一声软软倒下,口中喷出大口鲜血,却依旧瞪着双眼,直到最后方闭了双眼,竟是咬舌自尽了。方才男人避开,自是明白他要自尽,怕弄脏衣衫才避开的。而苏愿之没有避开,不防衣服上又给弄上了好些血迹,真的是好些,她的半件裙摆都红了,一股子浓厚的血腥气味……

    她低头看着,眼睛眨了又眨,想着这样回去,怕是得给人逮去见官吧。

    地上尸体被侍卫拖走,毕竟放在此处明早又要掀起波澜,且还会吓到百姓。苏愿之看了看男人,方才他本完全可以一刀了结了那蒙面男子,但他只是淡漠看着蒙面人以极痛苦的死法死去,可见其心肠之硬。但所幸苏愿之本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并表示理解,虽然他这样绝对不会平常的身份应该不会需要她的理解。

    男人淡淡看了眼苏愿之,又扫了眼她被那蒙面人喷了一衣服下摆的血迹,轻蹙了下眉,道:“你随我回去,把这一身染了污垢的衣裳换了罢。”苏愿之默默跟上,只是男人并无意和她同车,只得识趣跟侍卫一样,坐在马车厢前。

    果然……小说都是骗人的,花前月下的神仙眷侣都不存在,只有英雄救美后,美还没说什么以身相许,英雄便害的美一身狼藉,然后拒之于千里之外。马车行的不快,苏愿之想了想,还是回首问帘后人道:“敢问公子名姓?”

    帘栊晃动,夜色如墨漆一般厚重不可见物,男人如星般的眼眸微闪,他轻声道:“谭禹泽。”

    晚风忽大了些,吹起车帘半边,又逢月色刻意作美,照的年轻人的俊秀面容微现,苏愿之笑了笑,转回头去,看向寂静的远方。

    《黛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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