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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王维《杂诗三首·二》
原来以为有些事情不去想,时间长了就会淡忘,但当某个情景出现的时候,我发现错得很离谱!
李东初师弟进群,他说他是安山的。我不由自主问他:“离滩底近吗?”
“小弟我是正宗滩底人。”
加了他好友,向他打听滩底的一些事情。二十多年了,刻意回避的地方却依然那么清晰。也许是天意吧,在我没有任何暗示的情况下,他提到了李凤菲。
师妹刘卉也是安山的,原来他们很近,是旧识,于是很像他乡遇故知,他们聊起了一些共同的人和事,一些小地名。这一切都在不断地召唤着我去回想过去。
我很少喝酒,却倒了一杯最烈的酒。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酒那么苦涩还是有人痴迷,因为有时候心里渴望那种山狂海动的滋味。
那年李凤菲打算下学期不来了,书都不要了,但她临走的时候把课桌里面的书翻了一遍又一遍。我问她找什么,她说:“我们几个人在金紫岭照的那张合影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拿了我的那张给她,“有同学保留底片的,等你走了我再去冲洗一张。”她笑眯眯地接过来,说还是感觉好不甘心。
“为了不让油墨和墨水沁到照片里,一般夹的时候会选择干净的纸张,经常读的书和写过的作业本就不用找了。硬壳的新笔记本和讲义夹最有可能。”我建议道。
她一通翻找,在讲义夹里找到了,递给我,“你的给我,我这张给你。”
“为什么?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她笑了,“就因为那张是你的,我想保留。”
我大笑:“傻妞,以后我们如果无缘,不要保留关于我的任何东西。因为保留了,所以放不下,下辈子就会不惜翻过千山趟过万水去追寻。你一个女孩子,不应该受这种苦。”
她沉思了好一会儿,“你说人会有来世吗?”
半天了她的重点在这……
“我也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答。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说有我就相信有。”
李凤菲走的时候,大家因为年轻,相信未来可期,都没有太难过。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偶尔向她的同村李立平打听她的动向。
1999 年,我回家办身份证,在家里等着。正在看一本武侠小说,丐帮和武当派都出了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材,整个武林都想知道降龙十八掌和太极十三式谁会胜出称雄江湖,李立平打电话来:“哥,你现在在家里啊,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李凤菲也回来了呢。”
“她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
“今天订亲呢。那男的花桥的。”
我一听扔了书就跑。回龙寺只有早晚各一趟车经过滩底,那个时间没车,只有去洞头的。我二话不说就上去了,先到洞头再说。车上我也想过,这样去算什么?去抢亲吗?去竞争下聘礼吗?好像都不行。唉,不管那么多,先见到人再说。
到了洞头,没有过路车,我一路急行军跑步到滩底。订婚的酒席散了,男方都走了,本村子还有几个人在。李凤菲看到我,赶忙从堂屋跑出来接我进去。她妈妈很客气,明明酒席还剩有花生,全部收下去,用生花生重新炒了一大锅给我吃。四方桌子,我坐一方,李凤菲坐旁边一方陪着。今天是她订婚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她里面穿了白色T恤衫,外面穿了黑外套,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丝巾。她把丝巾绾了个结,又打开,伸手把桌子上的花生拢起来往我面前扒。
我那时候比较腼腆,那种情况下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说话。
她问我:“你是毕业之后刚上班不久吧?”
“是的。”
然后又是长时间沉默。她继续摆弄她的丝巾,打结又解开。
她妈妈过来,“娃,你有什么话就说。跑了这么远,你不可能话都没有。”
李凤菲:“妈,你别说了,人家大老远跑来,他不说,难道我不明白吗?”
坐了一阵,为了不错过最后一趟也是唯一的一趟高桥经过滩底到回龙寺的车,我该走了,李凤菲送我,走到门口,一个阿姨说:“你早些时候怎么没来,现在订亲了才来。”
李凤菲说:“婶婶,花桥那里,我去不去还不一定。”
“都收了定金了。”
“退给他就是了,一分不少他的。”
从滩底村去公路,一路都是上坡,两个人依旧默默无言,其实我有很多话,这时候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肯定也有很多话,不知道怎么说。感觉那段路走得好压抑好艰难,降龙十八掌也打不散我胸口的郁结,太极十三式也比划不出我心里的缠绵!走到公路,我见天气冷,要她先回去。她坚持要等我走了她再走。
车来了,她说:“过年前你要来一趟。”我答应了,用力向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但她站在那里没动。
那年我回家过年的路上雪下得好大,路过一渡水的时候我执意要下车。司机好意提醒:“这么大的雪,可能车会停运的,你可能会走路回去!”我表示没问题。
我想去阳芳岭。听同学说,阳芳岭上的梅花最好,大朵,气息香甜。那个品种只有二中我们初 86 班寝室后面看到过。我冒着风雪走了好远,折了九枝梅花,当我再次出现在李凤菲面前的时候,她正从房间里烤火出来,脸上红扑扑的,眉眼弯弯,酒窝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接过我那束精心包装过的梅花,抱在怀里,我分不清是花令她更动人,还是她衬得花更娇艳。
我们在雪地里走了很久。我依然话少,不过在李凤菲面前也不会尴尬——她就是那种人,不需要说,她也懂我,也不会因为话少而觉得无聊,她是那种耐得住寂寞,时时刻刻让人感到心安的妹子。
“花桥那边我退婚了。”她说,“为了让他甘心,我一分钱没少他的,另外多给了 1000 块。”
我好感动!按照我们这边的农村习俗,有过婚约往来的,如果女方悔婚另外找一个,欠男方的账都由后面那个男的去填。那时候 1000 块也不算小数目,相当于一个普工的两三个月工资了。
“因为我吗?”我脑抽,明摆着的事情还想再确认一下。
她倒是没觉得不妥,“是的!”
“但我最多只能再给你三年时间,”她停下来直直地看着我,伸出三根手指:“我用一千块钱和三年的青春帮你买一个机会,如果三年内你没能娶我,那就只能这样了。”
我娶她的条件就是必须自己建一栋房子。我爸 1996 年去世了,妈妈虽然没有改嫁,但找了一个良心很坏是非很多的男人上门。李凤菲想过能够独立自主的日子,这个条件无可厚非。三年️有点短,但一个女孩子的青春又有几个三年?桃花谢了,还有再开的时候,女人的花季过去了就过去了!
第二年我回到广东就辞去原有的工作,当个 QC 虽然轻松但工资太低。我去一家五金厂学技术,虽然学徒工资也低,但好在有盼头。
那技术对我来说好简单,本来三个月顶多半年就能学会的,但师傅故意卡我,经常支使我干活,没有时间学。有时候我正在操作的机坏了,想知道怎么修,师傅也会找借口把我支开。我整个就是个杂工一样,请师傅吃饭喝酒好多回,情况也没多大改善。向老板和老板娘反映过,他们担心我学到了技术会很快跳槽,也默认了师傅的做法,只是安慰我,要慢慢来,对生产越熟悉,以后判断问题越准确,厚积薄发。又怕我不干了,把我底薪 从 400 块涨到 800 块。
眼看三年之约很快就要到期,我心情越来越烦燥。一天师傅又摆架子指手画脚训我,我拖了个大扳手就冲过去,吓得他在车间绕着机器跑,车间一下子乱成一锅粥。老板娘听到情况不对,从办公室走出来,缴了我的扳手,把两个人叫到进去,问怎么回事。
我说不干了,快三年了,技术没学到,还一直受气,在这里我就是一个打杂的。
老板娘对师傅说:“师父师父,徒弟徒弟,徒待师如父,师待徒如弟。原来你说徒弟需要磨练性子,我们也默认了。但这么久了,你依然卡得死死的。没教技术也就算了,你还天天让人家受气,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师傅不做声。
“从今天起,你要毫无保留地教他,能不能做得到?”
师傅说:“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换谁也不会教他了。”
“那你去结工资走人,马上!我们另外请人教他。”老板娘坚决果断。
由于老板娘无条件地站我这边,我也不好意思要走,更何况留下来还有机会学技术。只是李凤菲那边,可能就这样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喝酒,只有喝醉了才能睡得着。
有一天老板娘拿来一包东西,“老弟,有你的包裹。”
我看到贴的寄件人是李凤菲,打开一看,是几枝干枯了的梅花,我知道,我们之间终于走到终点。
只是梅花只有四枝,我撕开裹在枝条上的包装纸,发现每一枝上都贴了个小标签,上面分别标了数字 2、4、6、8。
语文老师曾经在课堂上讲过:“奇数为阳,偶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
现在她把偶数的梅枝寄给我,自己留下了奇数。傻妞,说好的不要保留,就是不听我的。
我把几枝枯梅收好,放在箱子的最里面。芸芸众生里,没有谁是谁的唯一,却总有人是我一生心甘情愿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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