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的故事：叶医生和“微笑行动”

华人的故事：叶医生和“微笑行动”

葉醫生和「微笑行動」

1）

葉醫生已經年屆80，近年深受老年痴呆症的折磨，記憶力越來越差。有時剛放下筷子，就問：我吃過飯沒有？還會衝著葉太說：你是誰啊，怎麼在我家裡？

去年一次中風後，他開始行動不便，要坐輪椅，這對每天要去喝茶的他來說簡直比要他命還難受。還好葉太相對年輕，身體也好，每天把他推上推下，開車帶他去附近的粵菜館吃點心。

孩子們都去別的城市工作了，他們老兩口住在一個可以遠眺整個舊金山海灣的山上。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看到金門大橋和海灣對面的城市。

葉醫生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窗前，看著山下101公路的車流，看著海灣里來來往往的船隻。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突然問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們住的是一個高檔社區，鄰居們都很友善，他也很喜歡跟鄰居們聊天。但每次聊天被問了N遍同樣的問題後，鄰居們遇到他也就遠遠地衝他微笑，打個招呼趕緊走，免得被他拉住聊天後很難脫身。

附近幾家粵菜館，從老闆到服務生跟他都很熟，每次都「葉醫生，葉醫生」叫得很親熱，把他安排在最好的位置且不用排隊。他每次都要悄悄問葉太：老闆跟你是親戚嗎？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

2）

這天，葉醫生收到一封信，打開一看，是一份請柬，中國領事館寄來的，邀請「為中國人民作出傑出貢獻」的葉醫生參加在領事館舉辦的國慶晚宴。

葉醫生的第一反應是「寄錯了吧？」，可邀請函上真真切切地寫著他的名字。他問葉太，葉太說是給你的，因為你參與發起的「微笑行動」幫助了成千上萬的中國兒童。

葉太推他去了書房，看著滿牆貼著的各式各異的感謝信和賀卡，看著他和數百個微笑兒童的合影，他好像想起來了。

八十年代末，他同幾位美國醫生，發起成立了「微笑行動」的慈善組織，在美國募集資金和招募有經驗的醫生，去中國各地，尤其是偏遠山區，為兔唇（唇裂）兒童免費做矯正手術。

從那時起，在舊金山一所大醫院做外科醫生的他，每年幾次自費去中國。退休後，更是大部分時間呆在中國。多年下來，他的足跡遍及了中國的各個省份，並親自主持了數百次手術。

本來在灣區有幾個房產的他，除了現在這個自住物業，其它的都變賣了，悉數成了「微笑行動」的經費。

然而，在中國，知道「微笑行動」的人並不多。但對兔唇兒童和他們的家庭來說，「微笑行動」卻如同天使，讓全球三萬多名患病兒童和他們的家庭重新笑了起來。

3）

葉醫生祖籍廣東佛山，他爺爺在民國初期來到香港闖蕩。佛山葉家有個傳統，每個男丁都要從小習武，他爺爺也練得一身好功夫，可以輕鬆躍上三張疊在一起的八仙桌。

經過爺爺和父親兩代人的辛苦打拼，葉醫生出生時，他們家已經算是富裕，在香港有幾個鋪子，在老家佛山也置辦了不少田地，每年收的租子相當可觀。

葉醫生的童年時期，日本佔領了香港。本來香港居民都以自己是日不落大英帝國的子民而感到自豪，可是僅僅十八天，英國人就被打得稀裡嘩啦，上萬英軍狼狽不堪地投降了。

這使得當時的香港人非常害怕日本人，葉醫生至今還記得日本士兵步槍上那閃著寒光的刺刀。

後來英國人又回來了，香港繼續歌舞昇平。

那時候，醫生是令人羨慕的職業。受人尊敬不說，收入非常高。葉家非常希望家族里有人可以成為醫生，而葉醫生作為第三代的老大，又會念書，這個任務自然落在了他身上。

葉醫生也不負眾望，竟然考取了斯坦福大學醫學院。收到錄取信時，他爺爺帶著一家人跪在葉家的牌位前拜了很久，感謝列祖列宗的保佑。

4）

葉醫生來到了舊金山，開始了在斯坦福大學的留學生活。

香港把葉拼成Ip，這給他帶來不少麻煩，很少人知道怎麼讀，五花八門，叫他什麼的都有。

這時候，他們家經歷了一個大變故。老家佛山實行土改，他們家的田地和房產都被沒收了。爺爺一輩子的心血化為烏有，在氣急交加中撒手而去。家裡能寄給他的錢少了很多，他不得不在週末到學校附近的中餐館做侍應生。

本來以為端端盤子很容易，但是上班沒幾天就鬧笑話了。一位客人要「Screwdriver」，他拿了一把螺絲批過去，結果被客人笑了半天。尷尬的老闆端著一杯和著伏特加的橙汁過去時，他才知道客人要的是一款雞尾酒。

Life is full of challenge！這是葉醫生之後常常說起的一句話。

5）

數年之後，葉醫生終於從醫學院畢業了，進入一家醫院做了實習醫生。

那時的美國，種族歧視還相當嚴重。葉醫生去申請醫生執照被拒絕，人家告訴他，我們這裡醫生已經足夠，不需要新的醫生。他一再保證，拿到醫生執照之後就回香港，才勉強把執照發給他。

有一次，他在醫院值班，進來一位白人婦女，她看到他，作出驚訝的表情，馬上轉身就走了。她不想讓一位華人醫生給她看病。

這時，越戰開始了，軍隊需要大批的軍醫。部隊招聘人員到醫院，開出了很好的條件：馬上入美國籍，上尉軍銜，高工資，終身福利等。

葉醫生和幾位醫生報了名，經過短期培訓之後，還沒申請美國綠卡的他就突擊入籍，成為了美國公民。

很快，他們就被送到了越南的一家野戰醫院。

第一天早晨起來，穿著上尉軍銜制服的葉醫生出來轉轉熟悉環境。一路上，遇到的士兵都向他敬禮。在香港，只有華人恭恭敬敬地叫洋人「Sir」，現在洋人向他敬禮叫「Sir」，心裡一下充滿著滿足感。

然而，當看到不斷送來的缺胳膊少腿的年輕士兵時，任何的喜悅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們每天從早到晚站在手術床前，竭盡全力輓救每一個士兵的生命。

兩年過後，葉醫生退伍回到了舊金山。血與火的經歷，更讓他感受到了一個醫生的責任。

6）

八十年代，中國開始改革開放，葉醫生終於可以陪伴父母回家鄉佛山探親。

他們最急切看望的是他的一位表叔。這位表叔以前為葉家管理在佛山的田產，土改時被打成地主抓去遊街，然後下鄉勞動幾十年。原本一表人才的表叔，被折磨成一個又黑又瘦佝僂著背的老頭。

表叔一家十分熱情，叫來了全家人，把僅有的兩只雞殺了款待他們。

葉醫生注意到表叔的孫女，一位6-7歲的小女孩，有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可是一直用袖子擋住嘴巴。

在他的詢問下，表叔讓孫女移開了袖子，原來，她是一個兔唇女孩。

他們原本帶來一些錢要送給表叔，可是表叔堅決不收。他說，如果你們想幫我們，就幫我把這個孫女的病治好。

葉醫生瞭解到，兔唇在本地孩子中很常見，但是這裡的醫院根本沒有醫生會醫治，要做手術得去省城大醫院，不僅排隊時間很長，而且費用非常高，很多家庭只能放棄。

得不到醫治的兔唇兒童，一生中要忍受別人的嘲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對象，也結不了婚。他們時刻要用手擋住嘴巴，以掩飾自己的缺陷。

7）

回到舊金山的葉醫生，一直被表叔那個孫女的事情困擾著。在美國，很少有兔唇兒童，孕婦都會補充維生素，包括維生素K，缺少這種維生素被認為是導致兔唇兒童的主要原因。

兔唇的矯正手術其實不複雜，是個小手術。但是因為需要麻醉，孩子年紀不能太小，三歲以後是最佳年齡。

葉醫生覺得，應該為中國的兔唇兒童做點什麼。他聯繫了一些美國的醫生，得到了他們的認同。於是，一個叫「微笑行動」的慈善機構成立了。

剛開始，「微笑行動」很艱難。他們需要募集很多資金購買醫療設備和藥品。另外還需要招募很多有經驗的醫生。這些醫生完全是義工，做手術免費不說，還需要自己負擔機票和食宿費用。美國的醫生是高收入人群，他們的時間就是錢，要找那麼多醫生去中國，實在不容易。

幾經努力，他們終於募集資金購買了足夠的設備和藥品，以及首批十幾位醫生，組成了「微笑行動」醫療團。

8）

他們首先聯繫了中國領事館，領事館把他們推薦給了紅十字會，在紅十字會的安排下，他們來到了廣東。

剛開始，沒有人相信他們。當地政府，地方醫院的醫生們，還有病患兒童家庭，都以為他們是騙子。一大幫人，自己帶著昂貴的設備和藥品，飛到中國來，就為給孩子們免費治病？

當他們看到，幾十位病患兒童，包括葉醫生表叔的孫女，做完手術，不僅一分錢沒收，還給了很多藥品後，他們相信了。

醫療團也培訓當地的醫生，讓他們在旁邊觀摩，教會他們一些手術技巧。他們知道，只靠美國來的義工醫療團，遠遠不能解決這麼多病患兒童的需求，一定要讓各個地方的醫生都會做這個手術才行。

他們還購買了大量的維生素K，每到一處，就免費發放給當地的孕婦，並宣傳維生素K的重要性，以減少兔唇兒童的出生率。

隨著「微笑行動」知名度的提高，越來越多的醫生加入，他們可以同時向幾個地方派出醫療團。

9）

然而，「微笑行動」的善舉，有段時間竟被一些人利用，成為了他們牟利的工具。

報名排隊做手術的兒童非常多，醫療團實在滿足不了所有兒童的需求。有些紅十字會內部人員開始偷偷收取好處費，給了錢才能安排手術，不給錢就永遠排不上。

有一次在江西，葉醫生他們給一個從東北來的患病兒童做手術，按理應該首先滿足本地兒童的需求，為什麼會排進一位來自東北那麼遠的孩子？

當他瞭解到，這個家庭等了幾年，是付出了上萬手續費才拿到號時，葉醫生憤怒了。

他直接打電話給紅十字會高層，要求嚴肅處理，如果再聽到病患兒童需要付費來做手術，醫療團就不會再來中國。

10）

「微笑行動」逐步擴展到了全球，葉醫生帶著醫療團也去了菲律賓，印尼，坦桑尼亞等許多國家。直到他的手開始顫抖，不能做手術為止。

越來越多國家的醫生加入「微笑行動」，他們在多個國家建立了分部，醫療團的規模也越來越大。迄今為止，「微笑行動」為全球三萬多兔唇兒童做了矯正手術。

最令葉醫生感到欣慰的是，很多他親自做過手術的孩子都記得他。每當考上中學，考上大學，或者結婚生孩子，都會發照片給他。

除了滿牆貼著的各式卡片和照片外，葉醫生還有兩大箱照片，他都當做寶貝一樣讓葉太好好地保存著。

每過一段時間，葉醫生都要把那些卡片和照片拿出來看看，在這個時候，他的笑是最開心的。

作為醫生，一次義舉，就能改變一個孩子的一生，有什麼能比這更有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