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女

作者: 马烨 | 来源:发表于2018-03-28 19:17 被阅读59次

    听上去这是一个荒唐的故事,花季少女为爱殉情,在那些小说里、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故事。是的,我叫杨若晴,为爱殉情了,但未果,它并不荒唐,我只是在奈何桥看了看风景又回来了。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见父亲凹陷的眼眶,泪痕还预留在上边。他双手撑在床边,俯身一笑紧接着又嚎啕大哭起来,“不哭了不哭了,孩子醒来了,好事。”看来房间里人很多,我环顾了一下,下肢残疾的母亲也坐在床边哽咽。不用多想,我肯定是躺在县医院的病房里的病床上。

    “快点打120。”

    “赶紧想办法联系她的家人。”

    “这叫什么事。”......

    这些声音是在我将要昏过去的时候耳边传来的,之后我便一无所知。他们联系我的家人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我是先上了救护车还是等来家人才上的救护车?我不想证实当时的场面有多慌乱紧张,反正我又醒过来了。

    “傻孩子,还疼吗?”

    我摇头不语,对父亲笑着,他平时不爱说话,特别能吃苦。

    “你个死孩子,能干出这种事情来,丢人。”

    说话的是我母亲,她天生残疾,扶着墙壁才能走路,但是她的双手特别灵活,总能出其不备。她的责备和眼泪互相矛盾,或许是我真给她丢人了又或许担心我,不过我也不想证实这些。看着母亲我笑不出来,就用手擦了擦她脸上的眼泪。

    “别说这些了,孩子已经醒了,养几天就好了。”我反倒觉得大伯母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当时在想什么?”大哥的另一层意思是说再怎么样也不能干这种傻事。

    我看着屋顶,沉默了一会,“鬼迷心窍,脑子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在医院疗养,探望的家人亲戚逐渐少了,母亲行动不方便几次让她回家,她都坚持留下照顾我。这样也好,父亲能同时照顾我们。

    一个星期后,医生说我已经康复可以出院了,要按时吃消炎药。父亲开始收拾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回到家里偶尔会有邻居提着东西看望我,“都已经好了,还过来看她,让你破费了。”母亲笑的嘴巴都合不上。我厌恶这些人,因为他们的眼神有些鄙夷,难道做了这种事情就那么对不起祖宗吗?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还是向往常那样做好一天三餐,晚上等父亲回来一起吃饭。

    因为殉情我决定辍学,然后要面临的困难就是找工作,面试了几次都不成功,除了做好一天三餐再没有其他成果。

    “好好的学不上,你以为供你上学容易吗?你看看你爸每天累成什么样。”

    父亲埋头大口吃馒头,他给不了我什么未来。

    “你还知道心疼我爸,你吃好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爸,看见漂亮的衣服怎么没想着给我爸买一件,他一天能挣多少钱经得住你这么糟蹋。”

    “我每天在工地上干活穿不出什么好衣服来,哪有什么吃的好不好,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你就知道吃吃吃,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我爸……”

    “你给我闭嘴,丢人的玩意。”

    母亲丢掉筷子,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尽管很多次这样打我,还是措手不及。火辣的感觉一下子传遍半张脸,父亲看我被打,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人,眼睛始终没敢看母亲。

    “你打死我算了,我就知道我肯定不是你们亲生的,你们这样对我,当初为什么还抱养我。”

    从那一巴掌之后五年了,我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母。他们给不了我的未来,我只有自己争取。只要你不放弃,生活就不会把你抛弃,时代就不会把你遗弃,我始终坚信。到了陌生的城市即将开始新生活,我要靠自己改变命运。

    宽敞的马路在农村是无法看到的,晚上的路灯可以照亮好几个村庄,走在天安门毛主席的画像是那么慈祥。我喜欢这里,彼此陌生,没有人过问你的家境,一间几平米的出租房都能产生安全感。大城市找工作相对简单点,那些白领的工作我不敢想,人要量力而行,几天后我找了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公司做小业务员,风里雨里去开发客户。

    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爱说话的姑娘,做起业务来才发现自己还有这个潜力。从一开始了解公司的企业文化,各种医疗器械的功能卖点,到后来业务精通,精准定位客户。从一个小小的业务员一步一步晋升到营销部主管。从一个不会抽烟喝酒的小姑娘演变成了一个职场女强人。

    经历让我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人可以想象到我曾经满目疮痍。我做事情一丝不苟,合同上的签名不止核对一遍,对公司负责就是对自己负责。兢兢业业,脚踏实地,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公司非常受用。有些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这还是之前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吗?

    北京的夜晚很迷人,像风情万种的女人总在卖弄风骚,令人无法摆脱。时间一长喝酒便成了一种嗜好,三五成群的朋友相约后海高弹阔论,有时候喝多了你都不知道对方再讲什么。我已经告别了过去,把那个不想让人揭开的口子竭力缝合。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偷偷地扒出来看一看。

    自打记事后我就没有学会反抗,炎热的夏天蚂蚁都知道躲进洞穴,我只能在烈日下靠近墙根,双腿并拢,双手贴近裤边,坚挺的站着。邻居家的小伙伴到家里找我玩,看我站地笔直,她也学着我的样子并排站着,我们俩偷偷地笑了,压抑的兴奋促使我们开怀大笑,当时肯定以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

    “哪个野孩子在外边吵呢。”母亲的声音隔着窗户震慑力都那么大。

    我被吓得心咯噔咯噔跳,赶紧把小伙伴朝门口的方向推,“快走快走,别管我。”

    我晒的浑身冒汗,眼前两米处的水管正在一滴一滴地漏着水。我偷偷地踮起脚往屋里看,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电视放出来的声音。我一个箭步跑到水管那里,拧开水龙头,张大了嘴巴咕咚咕咚地喝着,现在想想真怀念那时冰爽的感觉。

    这些都是在我没上学之前就发生了的事情,没上学之前母亲就开始教我做饭,先把锅里接好水然后放到炉子上烧开,我从水管那端着锅朗朗跄跄去厨房,小小翼翼地迈过门槛,母亲坐在炉子旁边等我过来。锅放到地上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掌控力量,咣当一声锅里的水溅出来一些。我起身的瞬间母亲的手正好拍在我的脸上,“你眼睛瞎吗?”我不懂得捍卫自己,只会哭,声音很大。“不许哭了,再哭还抽你。”我极力控制哭声,抽搐,一顿一顿地,最后干咽了一口吐沫站在原地。“去把这些菜洗了。”我端起菜又回到水管那,水花四溅,菜被我在盆子里搅来搅去。小孩子不长记性,我撒开欢的玩水,结果被母亲骂回去了。

    上小学的时候我更不爱说话了,同桌是个调皮的男生总是逼着我给他写作业,揪我头发。还有那些邻居家的小伙伴经常在我背后说悄悄话,说我是被瘸子养大的,家里穷之类的话。有时候我会狠狠地瞪大眼睛向他们示威,他们不在乎反而朝我吐舌头。母亲从来不关心我在学校的事,回到家里先把作业写完就开始做饭。因为分心听街上小伙伴们的打闹声,挨过好几次母亲的教训。

    母亲是个残疾,父亲在工地干活,家境贫寒,我的家庭被村里评上了困难户,父母都很高兴,我很尴尬,因为我不想从小就有一种被同情的眼神朝我看过来。

    我爱吃五毛钱的冰袋,母亲给我买的,这样她就能吃上一个。我们俩经常背着父亲买一些好吃的,在他下班回家之前吃完。父亲财迷,他经常在工地上偷偷地捡一些铜啊铁啊的东西拿回来卖钱,他这样做不光彩但不属于偷窃行为,不然我也不会吃上一个个的冰袋。

    那年我上五年级身世便成了谜团,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个现在已经去世的老太太拽住我说,“这是你的家吗还天天回去,那个瘸子老打你,还是找你亲妈去吧。”我不理解大人们说的话。回家写完作业我问母亲,“妈,有人说我不是亲生的,是不是?”

    “哪个破鞋说的,我去找她。”

    “我不认识。”直到现在我都没告诉母亲那个人就是谷奶奶。

    “以后谁在说你不是亲生的你就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破鞋,不得好死。”

    母亲一蹿一蹿地扶着墙从屋里出来,蹬上三轮去街上了,“哪个破鞋说闲话,你不得好死。”足足骂了半小时,引来了很多人,最后大伯母硬是把她拉了回去,我躲在屋里不敢出门。那是第一次看见母亲为我而哭,她过激的反应再也不敢让我提起此事。

    “你就是我亲生的,别听别人胡说。”

    我用力地点头,帮她擦干净眼泪。

    我从小被罚站到大,记忆里都是夏天。我还有个厌恶的人是二伯家的三哥,比我大七八岁,他会像我母亲那样让我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动。对于比我年龄大的人让我罚站我都不敢反抗,我没有犯错,二哥故意戏弄我。他让我靠着墙根在太阳底下站着,头上还必须顶一根树杈不能掉下来,告诉我过半小时会回来,如果看见树杈掉下来他就揍我。过后他真的来了,我没动树杈没动,他得意的走了。以至于现在见他都不想喊他一声哥。

    “你就站那别动,饭也别吃了,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上初中我结识了新同学,放学后一起去她家写作业,忘记了做饭的时间,回家后我又被罚站了。红红的巴掌印在脸上,我不敢反抗不敢大声哭,母亲大发雷霆,正在吃饭的大伯母寻声而来。

    “大老远就听见你骂人,看把孩子打的,哪有你这样当妈的。”

    我仿佛看到了救世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心中压抑了这么些年我终于宣泄出来了。

    “一点都不懂事,放学了不回家在外边瞎野。”

    “若晴还不够听话吗,你看看别人家孩子谁像这么乖,劝你多少回了,别打孩子骂孩子,将来你老了看她养不养你。”

    “我用不着她养。”

    “别你现在嘴硬,有你后悔的时候。”

    “傻闺女,她打你你就让她打呀,你不会跑呀。她一个瘸子再怎么也追不上你。”

    我始终不明白这么多年我干嘛害怕一个瘸子,从那以后我学会了捍卫自己,每次她要打我骂我的时候,我都会说再打我再骂我,你老了以后我绝对不养你。此后到我殉情那次她真的就没再打过我。

    每天我忙于工作,刚签完一个客户准备去吃饭,三哥的电话打进来了。当初来北京发展有求于三哥,他是我们大家庭里第一个北漂的人,我内心是钦佩他的。三哥对我很照顾,我耿耿于怀的那些年他戏弄我的事,也许真是顽皮的表现而已。

    “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有事跟你商量。”

    地铁倒了一趟又一趟。

    “回家看看我小婶吧,她身体不好。”

    我掏出两根烟递给二哥一根,另一根我放在嘴里点着猛吸了一口。

    “少抽点烟吧,一个女孩子影响多不好,将来不好嫁人。”

    “说吧,她怎么了?”

    “脑萎缩,已经出现第四次了,前几次还好一些,这次比较严重,倒在地上差点抽过去,现在在医院治疗呢。前几次就想告诉你,家里人不让说。”

    “他们还真不把我当亲闺女看了,想瞒着我,那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明天我回老家,你跟我一块回去,这边的事情你抓紧安排一下。”

    “给你十万块钱,你帮我带回去,看病剩下的钱给他们养老。”

    “你知道的,他们不是为了钱才把你养这么大的。”

    “我懂了哥。”

    我没有等到第二天和三哥一起回去,时隔五年我又回到了土生土长的地方,它让我陌生让我着迷。街上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夜深了,还有不少人游荡。出租车里不让抽烟,我打开车窗乡土气息扑鼻而来,那么浓厚。

    离县医院越近心里越焦躁,这么多年的记忆和手腕上的伤疤是不可能泯灭掉的。不过这几年的经历也使我自如掌控了内心,就由时间来一点一点消磨吧。有时候我想感谢母亲教会我自力更生,感谢父亲教会我朴实憨厚,感谢贫困家境教会我出人头地。

    出租车停在县医院门口,一圈围墙已经不复存在,穷人和富人可以进出自由。我站在院里点着攥了很久的烟,夜有些凉,烟有点呛嗓子。

    干瘪的父亲蜷缩在床边,头发少了手面更褶皱了,母亲侧身躺着背对着父亲,他们都睡着了。我走到床边一时说不说话来,往上拉了拉盖着的白色被子,我知道他们会被吵醒。

    父亲站起来已经不及我的肩膀高了,我的出现他们也有些慌乱,“回...回来了晴晴,你怎么找到的。”

    “爸,三哥告诉我的。”

    “好好,回来就好,爸老了,好多事情做不了了。”

    我拍了拍父亲的肩膀,母亲也睁开眼了,“妈,身体怎么样了。”

    “死孩子,还知道回来呀,过来。”

    我坐到母亲旁边,她抬起手向我挥来,看起来有些吃力,我双手握住母亲的手挪到我的脸上,她使劲的揉搓,硬是把眼泪挤出来了,这还是那双不知打了我多少次脸的手吗?

    “你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害怕嘛,瘸子。”

    “说什么呢,没大没小,还想让我打你是吧。”

    “行了吧,别逞强了妈。”

    父亲笑了,自言自语,“这下好了。”

    第二天我把母亲从床上扶起来,给她脱掉衣服,用热毛巾把她全身擦了一遍,换了一套新衣服穿上,“水温正好特别舒服,还是有闺女享福啊。”

    “妈,那我是不是你亲闺女呀。”

    “是,亲闺女。”

    一个星期的治疗母亲可以出院了,收拾完东西我准备去叫一辆出租车,父亲阻止我说太贵了,来的时候骑的电三轮。母亲的那辆老旧的脚蹬三轮车去年淘汰了,父亲说她本来腿脚就不方便,现在蹬不动了。电三轮看起来跟新的一样,这是父亲辛辛苦苦几个月攒钱换来的。

    “好,我来当司机,带你们兜风。”

    风很温和,麦田里掀着麦浪,新生的树叶哗哗作响,乡间小路上车辆很少,我放慢速度左右摇晃。回头看一眼父母,父亲牢牢地抓着挡板,另一只手搂着母亲。我想高歌一曲,回归久违的村庄,它就在前面。

    新农村建设的很体面,白墙红瓦街边是绿植,到处都是宣扬勤俭节约,孝敬父母的正能量。拐了两个弯后终于到家门口了,进去没什么特别的。绿砖掺杂红砖砌起的三间破旧平房,水管的龙头倒是换了一个新的,厨房的门槛锯掉了,应该是为了母亲方便才锯的,厨房里那个地方还堆着劈柴,屋顶上凌乱的电线几乎要锈断了,熏黑的墙让屋子里变得更暗淡,墙上的奖状已经泛黄,电视机电风扇还是原来的。

    这几天感觉有些累,屋里屋外门里门外,被我统统收拾了一遍,母亲坐在院子里临场指挥,不经意一个眼神落在母亲的脸上,仿佛在哪里见过。对了,那是慈祥。

    “小杨,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假期我可以给你,做到现在你不容易啊,你的决定会让你失去很多的。”

    “对不起陈总,这几天家里忙没顾上给您回电话,谢谢陈总的好意,给您带来的不便请谅解。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想再失去。”

    电话没有必要再通下去了,我不得不用普通话对着电话交流。

    “晴,我已经好了,你工作要是忙就赶紧回去吧,耽误了事让人说不好。”

    “没关系,不急。”

    “妈,其实我知道我不是你.....”

    “不着急回去就干活吧,我累活,回屋睡会。”

    二十五年前,农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父亲跟随一行鬼鬼祟祟的人上了出租车。做这种事情是见不得人的,路程遥远,出租车七拐八绕,不知道绕进了哪个村庄,到达地点后父亲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千五百块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连交易人的模样都没看清。父亲怀里的婴儿裹得严严实实,婴儿睡得很香,旁边还放了一个泡好奶粉的奶瓶,温温的。父亲后来给这个婴儿取名叫杨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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