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曾奇峰心理工作室】就《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对我进行的采访,以下为部分采访摘记。
来自采访中的视频截图主持人:左灯你好,看到《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这本书后,很喜欢这个封面,更喜欢这个名字。
我注意到书上有两个非常厉害的词“精神病院”和“抗抑郁”。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这两个词之上都很多“污名”,也因此很多生了病的人不敢也不愿意和他人分享。
而你能够将自己的经历分享出来,感觉你真的很勇敢。可以讲一讲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有勇气,将自己的经历写下来吗?
左灯:哪里来的勇气啊,可能是梁静茹给的勇气吧。开个玩笑。要说这本书,其实是完全的“无心插柳”。我写下这些经历,起初也并不是为了出书或其他什么。
刚住院的时候,病的比较重,整天都处于一种“怀疑人生”的状态,人家说什么“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就净琢磨“生的憋屈,死了拉倒”这种事。医生就说:你不能任由自己一直沉沦在这种消极情绪里,你要试着去做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是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干,浑身就像被胶水黏住一样,还是那种502超强效强力胶,我觉得呼吸都很费劲,然后我爸就跟我说:“那你写一写吧,把自己在这里的经历写一写。”
因为我一直都是做文字工作的,对文字的力量有一种天生的推崇和敬仰,况且那时候我也的确只能做到“写一写”了,于是就“有的没的”一点点写了下来。初衷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别成天想着要死要解脱就行。
没想到现在书出版了,可能就是印证了我开头说的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吧,也不是什么勇敢,就是一种运气。
主持人:在书中你提到了很多情感,同时提到了“病友情”。事实上我们很多读者对“精神病院”很好奇。
在我们的想象中,那是个有点恐惧,又有点神秘的地方。而精神科的医生仿佛在世界上开辟了一个新国度,在那里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你的眼中“精神病院”是个什么地方呢?你与病友们之间的情感又是什么样的呢?
左灯:其实,我一开始对精神病院这个地方的确是心存芥蒂的。你看那些个恐怖片、惊悚片,总是以精神病院做背景,人们对精神病人的印象也都是那种流着口水冲着你傻笑的,或者脱光衣服在大马路上裸奔诸如此类的。
以前我骂人的时候也会说:“是谁把你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的?”结果没想到我自己就住进去了,我当时真的有很强烈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的宿命感。
但是随着住院的日子越来越长,对病院里的人和事了解的越来越深入,我的想法也就慢慢改观了。我在书里对精神病院是这样写的,我给大家念一小段——
在这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大人与小孩之间是平等的,男人与女人是平等的,随波逐流和特立独行也是平等的。因为窗外世界的冷漠,大家挤在这里紧紧依偎、互相取暖。无论年龄性别,大家都是彼此最忠实的朋友。
即便是手机没有声音这样的小问题,也会引得众人全来帮忙;各个年龄层的人完全打成一片,老人、大人、年轻人、小孩子一起跳着古老的舞步,一起玩着纯朴的游戏;我与几个活泼的姑娘会在走廊里一边跳跃一边高歌,病房里的人们有的会直接加进合唱队伍,有的会走到走廊上,一边笑着一边鼓掌。大家都笑着,闹着,品尝着最平凡的快乐和内心最深处的感动。
在这里,我才会觉得,原来所有的大人,内心里也不过是一个小孩。揭下虚伪的社会面具,他们都有着天真、淘气、纯洁的灵魂。——《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
第二个问题,我与病友们的情感。病院不同于外界,其实住院以后,我常想起以前的生活,总是突然觉得那时正常的自己,还有大家都在心安理得地挥霍着时间和生命,毕竟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死亡是太抽象、太遥远的东西了。
但是在病院里,生死博弈每天都在上演,可以这么说,死亡触手可及。在这样的生命共同体的命运面前,人们会发自内心地自发凝聚紧密起来。
病人们和家属们就是这样。你问我和病友们之间的情感,因为大家其实都是脆弱的,所以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地互相扶持着。所以谁有一点点困难,或者发病了,或者坚持不下去了,或者想要放弃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忙前忙后地帮忙、劝导、张罗,真正体现了什么叫“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而且这种感情不掺杂一点私欲和个人情感,有一个人发病了,哪怕另一个人,平时和他有过矛盾和过节,他也会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地上前帮忙,有时候我会想,这就是人美好的地方。
主持人:我们知道你的年龄不大,是个90后。而且很萌,你的文字也是古灵精怪的。很难想象这样可爱的女生,也会得抑郁症。
虽然现在的媒体都整天说“抑郁症”,但更多人依旧觉得距离我们生活很远。你能给我们讲一讲,你得抑郁症的经过吗?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呢?
左灯:首先非常感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说我“年龄不大”了,这几年光听到旁边的人跟我说“哎呀,你都这把年纪了”什么什么的。
至于我自己抑郁的原因,说来话长,那我就慢慢道来。可能大家都觉得,抑郁症是想太多了,一时间压力太大了,或者突然被一件事情刺激到了。当然,很多患者的抑郁症被触发,的确是由重大的创伤事件引起的,比如破产、失业、失恋、至亲离世等等。但是为什么有些人面对这些挫折,消沉十天半个月就能满血复活,而有些人就深陷抑郁症出不来了呢?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些更深刻的原因。比如说个人体质问题,有些人天生就是抑郁体质,他身体里的激素分泌不足,便很难去抵抗和释放悲伤的情绪,但这是医学的专业问题,我只是个患者,没法深入去说。
我们病院里的医生给我们普及抑郁症的时候,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我认为相当形象:
如果把人比作一个地面,把创伤事件比作暴雨,正常人是一块平地,创伤事件如暴雨侵袭,也许会对地面造成一定伤害,但因为地是平的,雨水自然会“哗啦啦”流走;但是抑郁患者就是一块凹地,创伤事件即便结束,情绪的积水也无法排解,于是一直积蓄在这个凹地里,日积月累,不良情绪越积越多,积重难返,等到了一个点,就把人冲垮了。
所以很多人会认为,抑郁患者就因为一件事过不去抑郁了。其实是有一定基础做前提的,有很多年甚至好几十年的不良情绪积压着,那件诱发抑郁的事情,可能只能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除了个人体质问题,还有一个人的个性问题,比如很多抑郁患者都是内向、沉默、自卑、缺乏安全感、不善于交际和表达自己的,当然还有一部分人群是“微笑型抑郁”,他们表面看起来往往乐观开朗、热情活泼,甚至是朋友圈里的“人气王”“开心果”,但这只是一种蓄意的伪装,他们内心里其实是非常不快乐的。
分析抑郁患者这些性格的成因,很多都可以联系到患者的原生家庭,比如家庭不完整,父爱母爱的缺失,或者父母教育上的问题,个人童年的痛苦经历等等。
总之,抑郁症不是一蹴而就的,也无法用一个理论一以贯之,它是多方面的原因相互影响、相互杂糅导致的结果。我曾听过一种说法——抑郁症是大脑的强制性重启。这就跟电脑运作一样,如果一直承受着过量的消极情绪超负荷运转,总有一天它会当机罢工。
主持人:我们看到你将自己的经历与情感很坦诚的分享出来,这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我们都很佩服你。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你走出了抑郁呢?
而现在回头来看,你觉得“抑郁”这段时光是一个什么样的时间段?
左灯:有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可能很多人希望得到的答案是:爱。是爱治愈了我。这当然没错;或者说是我坚强的信念带我走出来。但我太了解自己的德行了,其实我是个特别脆弱的人。
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希望给大家造成一种错觉是——噢,因为左灯这么坚强,她才能被治愈,而我做不到这么坚强,那我还是等死吧。相反地,我希望让大家明白的一点是:哪怕我那么懦弱的人,都可以在科学治疗之后慢慢被治愈,那么你也一定可以。
所以,在这里我想理智客观地说,治愈我的关键一环就是——科学。我到现在还常常会说:感谢科学!
我在病院住院期间,接受的都是以目前医疗水平来说,比较科学的治疗方式。因此我渐渐康复,情绪开始变好,视野开始开阔,慢慢感知到世界的美好,那些本来觉得特别糟糕的事情,一下子就变的无关紧要了。
所以我觉得大家作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一定要高举起科学旗帜。不要认为是自己太软弱,太没用了,所以才得病的,而应该用科学的眼光,就把它看成一种病,是病就需要治疗,就像《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书封上写的一样——“我们不是想太多,只是生病了”。既然生病了,就没必要对自己这么苛刻。
此外,更不要去想“为什么是我?为了偏偏是我得了这种病,偏偏是我要遭遇这一切?”看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对于命运这个东西,我也总算有了自己的一点心得,那就是面对命运,不公也好,诡谲也罢,你都不要去深究。不然,就全是为难,为难命运,也为难自己。
只消大步往前走,来什么便是什么。
另外,我给大家说一说我们病院治疗抑郁症的总体宗旨是:药物治疗为主,心理治疗为辅。很多人听了就觉得: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他们觉得抑郁就是心理有问题,怎么还要吃药呢?这其实就暴露了公众对抑郁认知的盲区,其实一定程度的抑郁症是需要服药的,更严重的还需要进行手术,我在书里提到过,叫做电休克。
还有一部分人跟我说:“哎呀,我不敢吃药啊,吃抗抑郁药会不会损害脑子啊?!”我就回答说:是药三分毒,可能的确有损害,但是抑郁症本身对大脑的伤害应该要远远大于药物的伤害吧。当然我不是说每个人一定要吃药,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治愈经验,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至于这段时光,其实也不能说回头看,因为客观来说,抑郁对于我,说的好听点,是形影不离,说的难听点,就叫阴魂不散了,对的,我现在不能说是完全摆脱抑郁了,毕竟我现在仍然在坚持吃药。
控制抑郁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比如说我,出院后还要吃至少一年半的药。对于抑郁,说要感谢他,其实我觉得很假,毕竟每个人都还是希望自己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但我真的是很庆幸我经历了这样一段时光,以前总听别人说,“人生的转折点”“人生的转折点”,我就会想,到底是怎么样的事,才能算的上:“人生转折点”。那对我来说,经历了抑郁这段时光,肯定就算是了。
它给了我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机会,让我在步履匆匆的生活节奏中慢下来,审视自己的人生,自己周围的一切,让我整装旗鼓去直面生活的惨淡和热烈。
另外,再说的通俗一点,没有这段经历,就没有《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这本书,我现在会非常“中二”地想象,自己身上带有使命,就是说:“是上帝派我去收集写书的素材的,他觉得差不多该把我降临于世的使命交给我了。”算是自嘲,也是自我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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