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往事

我还记得第一次出门打工的事。

一个人背着行李坐车去了离家二百里远的市府所在地，也就是我们村子里口口相传的市里。所谓行李，就是一个黄色的化肥袋子。因为行李装的太满，不能扎口，妈妈是穿针引线缝合的。上车的时候妈妈帮着，下车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样封口很不方便提着。可是也没有办法，我就扛起来。

那一年我十七岁，骨瘦如柴，然后歪着肩膀扛着那么一个圆鼓鼓的化肥袋子，至今想起来，还是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可真够坚强的。

路上问了几回路，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到了用人单位。然后从门卫那儿开始又问着路上了一栋大楼的四楼的人事科，上楼的时候肩上扛着的塑料袋子还撞了人，好容易转身要道歉，发现人家已经走远了。接待人员看起来很忙，心急火燎地给登了记，然后安排了宿舍，让我把塑料袋子放下，又领着去车间见了车间领导， 又带着去了食堂。这么走了一圈之后，那个人回头说：“认得路了吧？”其时的我早就转向了，但还是顽强地点了点头。那个人就走了。我开始了寻找宿舍。一开始不好意思问路，但是连续上了两栋外表几乎一模一样的楼房之后，我还是问了一个阿姨。那个女人大概三十几岁，很不乐意的样子，但还是按照我说的房间号指点了我。上楼之后，又转向了，好容易遇见一个人，急忙跑着上去问，那人站住了，我站他对面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就是人事科给我安排工作的人。我硬着头皮说找不到宿舍了。那人瞪大了眼睛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找着宿舍呀？”

他没有指点我，而是带着我，一边走路一边介绍这栋楼的特点。原来这栋楼跟对面楼之间在三楼通过一道封闭走廊连着。我所以转向，就是因为这道走廊。我就住在三楼，刚才转了几圈找不到宿舍，却是楼房本来就错了。

这就是第一天的光景了。

参加工作之后，因为是学徒，每天大抵就是打扫卫生擦机器啊什么的。我分了一片卫生区，闲着没事，我就去拖地，虽然是工作场地，每天都有人在那地方干活，可那片地被我看护的干干净净，可以说一尘不染。

第三天吧，一个大胖子走过来，对正在弯腰擦机器的我招手。我急忙走过去，那个胖子说：“我跟你是一个镇的，算是老乡，就跟你说几句话。”我急忙点头。那时候认生，跟厂子里的工人不熟悉，我很少说话，像个哑巴。胖子说：“你以后别这么干，怪累的。”我说：“不累。”胖子惊异说：“不累？”我说：“我在家里帮着我妈种地，那才累。这个活不累。”我说的是真话。胖子说：“就算不累，也别这么干。”我用听不懂他的话的眼神看他。胖子接着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卫生区的，你弄这么干净，我们怎么办？你老是这么干，独树一帜，小心他们聚到一起整你。我倒是不会整你，毕竟是老乡吗。”我恍然，没有话说。

后来，我还是把卫生区弄得很干净。觉得那地面脏了不好看，而且我也不想使自己闲下来。胖子还过来说我。后来干脆就是我一拿起拖把，他就招手让我过去说话。这么几次三番的，我也就把那片地面的卫生搞得似是而非了。我不知道领导怎么看，但是我真是觉得，有些事情，真的不能看表面，那是假的。对于地面的脏污，我很不心甘情愿，但是，我对于他们的排斥，也不可能无所畏惧。

隔了几天，车间主任溜达着走过来，又走过去，忽然站住了喊我。我急忙跑过去，车间主任身材魁梧。他用他的胖手指着地面上一片油污对我说：“把这个擦干净。”这是我的老乡，就是那个胖子的卫生区，而且胖子就站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他正看着这边，虽然车间有噪音，他也完全能听见车间主任的说话。我去找了抹布，然后找了一瓶清洁剂。回来的时候，车间主任还在原地等着我。我就蹲下去，用抹布沾着清洁剂把那片油污擦净。车间主任脚步一转，用一只脚的鞋尖指点着另一处地方，嘴上说：“这儿！”我就去擦那个地方。这样挪了几个地方之后，车间主任说：“把这周围好好弄弄。”转身溜达着就走了。这期间胖子一直站在那儿看。

车间主任走了之后，我把周围几处油污擦干净，就走去厕所。

我清楚记得，当时我哭了。无声的哭泣。我在厕所呆了有十分钟。这十分钟，我想了很多很多，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要力争上游。

如今想起这件往事，记忆犹新之余，我要说的是，感谢生命，给了我那么多次体会人间冷暖的机会，使我从不曾忘记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