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正是刚刚进入腊月没多久的一天。
故乡里主要靠着种菜卖菜为生的乡亲们,此时一家人几乎都在灯下忙着拾掇大葱、菠菜、芫荽等,为的天明好去赶集换钱。
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不,在我的故乡也不例外。
那些只是种了小麦玉米懒庄稼的少数家庭,平日这一切农活自然都由家里女人们顶着,好在机械化的时代,可以应付;男人们都只管东一棒槌,西一棒槌地给人卸水泥,装石沙赚取金钱,常年不落家。可是在逼近年关的腊月,平日不落家的他们都一个个回来了。
故乡里,一些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安排的麻将场悄然而至,在这靠着年关的边上。其中,住在村子西南角落的一户男女主人正通宵达旦忙碌着。
男主人是一个在故乡有点地方势力的中年男人,女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有着乡下女子少有的身材的女人,是男人的第二个妻子。他们平日里跟其他乡亲没有太大区别,依然忙忙碌碌地生活,只有临近年关,才会设这样的场子,既为自己消遣也为几个打零工的乡亲娱乐,顺手再赢点钱过年吧。
两张简易的麻将桌被支在厕所的前面,并用一扇门遮住。
宽阔的厕所里,灯火通明,一层层光晕透过厕所的窗户,一股脑地映入冬夜的幕布,留在附近乡亲房檐下的青砖上,孤寂地等待黎明到来;厕所里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嘴里一边叼着名牌香烟一边熟练地噼里啪啦地搓洗着麻将;死一般沉寂的夜里,如果静下心认真听,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里面时不时的荤段子,似乎为了挑逗着男女的欲望和通宵的激情,故意而为的那样。
住在村子北边的紧靠着一大片菜园子的一家户主‘二楞’也回来了,那是腊月初六的午后。
‘二楞’,在家族里排行老二,大名‘强子’,但乡亲们背后都称他‘二楞’,无外乎他脾气秉性不稳。好起来好,跟人客客气气,敬烟敬酒;一旦谁冲了他的脾气,定当指爹骂娘,甚至抓住他老婆的手,边打边骂地撒气,瞬间搅动的整个村子尽是关于他的风言风语。
‘二楞’的老婆是远路人(一般指出省的女子),却不失贤淑,乡亲们都叫她桂花。多年来,为了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谁也不知道她忍受了多少旁人无法体会的憋屈。本以为随着儿子们娶了媳妇,当初吵吵闹闹的彼此也都老了,彼此岁数加起来也一百多了,可应该收收性子,跟自己过几天踏实日子吧。
哪料,人算不如天算,还真应了‘狗改不了吃屎’的大实话。
02
辛辛苦苦,不知攒了多少钱,也不知出了多少血汗气力,当二楞带着钱回来后。
‘掌柜的,回来啦啊!咱地里庄稼,这一年卖了两千来块钱,你挣了多少钱?要不我给你保管住?将来,头疼脑热看个病啥的,乡里乡亲平日人情世故都需要钱,趁这几年能爬动,攒几个钱,等哪天爬不动了,也能过几天舒坦日子,更不用给孩子们添麻烦,你说呢?’一个五十二岁的身材微胖的女人跟二楞商量着。
说这话的就是二楞的老婆——桂花。二楞一听急眼了,不耐烦地说。
‘老子刚回来,就提钱,钱,钱!还有完没完!就不能让我享受俩天么?我都想不通,辛苦挣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过几天快活日子啊!想那么远干嘛!惹老子火了,一分钱你也别想碰!’
二楞板着脸,就像是一个严肃的长辈训斥犯了错误的小辈般,颐指气使地说完,又接住话说。
‘还有啊,你不是卖粮食存了两千来块么,抽空一并交给我啊!赶紧去做饭吧,没瞅都晌午偏了么?’
在二楞指示下,桂花不吭声地进了厨屋。节俭惯了的她,不一会给二楞端来了一大碗掺着玉米糁和干菜丝的糊汤面条,她自己也盛了一碗正准备坐下吃,二楞却一下子吼起来。
“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回来了,老子辛苦的跟啥,就吃这?狗都不吃的东西!!你自己慢慢吃吧!”
“爷天啊,谁家过日子不都是细水长流么!忙一年挣了几个钱就烧包了啊,吃啥还不都一样,看看人家比咱有钱的,也不见得天天吃肉吧!”桂花据理力争地解释。
二楞在现实苦闷里忍受的苦闷,此时被老婆的话激起似的,头上两条曲折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被扩充,大有喷发之势地一边怒骂,一边去寻着棍子一类东西。
“行啊,跟老子讲理,看我不打死你个烂*,让你三句两句离不开钱,总跟别的人家比去!”
话声刚落,一根拳头粗的棍子就打了过来,并咔嚓一声在桂花的腰部断成两截。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门前的一个乡亲看到,不慌不忙地进去拉架进行劝解。
来拉架的不是别人,就是设了麻将桌的那家男主人。
03
“这啥时回来的?也不见你出来玩,咋跟屋里人发嫩大火?结个婚多不容易的!”这个拉架的男人一边笑着劝慰一边给他递了根烟。
二楞接过烟,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缓缓地说。“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总跟我提钱,总让我跟人家谁谁比,让她去做饭竟做的糊汤面,要是不打她还真冤枉她啦!你这是弄啥?咋走到这里?”
“嗨,多大点事,有啥气的!女人嘛,不都是这样,你见过几个女人大手大脚地花钱,总是操心命!不过,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咋说也应该割二斤肉,让你喝二两小酒舒坦下不是么!这样省,我都看不下去了!真是的!”二楞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一脸同情地说完,又接着说。“这不年关近了,地里菜也早卖完了,想着闲着也没劲,不如找几个人去俺那,吃点喝点玩一会,图个热闹,正好路过!”
二楞听说此事后,心中偷偷乐着问。“那你人找够了么?要是够了,改天我再过去玩!”
两个人互相客套一番后,便有说有笑地一起往那个神秘的方向走去,瞬间把家里受了气还挨了打的桂花忘的一干二净。
蒙在鼓里的二楞,一步步地进入那个被夜色包围的神秘房子。
接下来,不知道度过了几个快活的夜晚,二楞的辛苦钱一点点被输个精光,似乎心里多有不甘地请求再给机会让他欠钱继续玩,试图转败为胜,赢个盆满钵满。
这连续几天夜晚,对二楞都是笑脸相对的这家男主人和女主人,看到他输个精光,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笑骂着。
“呵呵,不看看你的*脸,还想赢,好啊,只要你能拿来现金,咱就立马开场,赢多少都是你的!”
二楞在急需回本的心理下,丝毫不觉得丢脸,一半感激一半兴奋地径直往家里走去,对于一些主动跟他打招呼的乡亲,全不放在眼里,一句话也懒得说。
04
“你卖粮食攒的钱在哪啊?还有多少钱?快拿给我,老子急用!”二楞站在堂屋里,一边喘着气一边向老婆问着。
接住话茬的桂花,不急不躁地说。“屋里哪还有钱了,你看我值几个钱,也卖了得了!”
“老子今天心里不得劲,白惹火老子,最好乖乖地把钱拿出来!”话说着,二楞翻箱倒柜地找钱。
各种鞋袜衣帽被撒了一地,还是没看到钱的影子,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怒吼起来一边去寻找着棍子一类。
“你到底拿来不?死憋货!”
话音刚落,眼瞅着棍子就要落在桂花的背上,桂花站在院子里并不动,嘴里说着话,棍子已经实实在在地打下去。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你今天干脆打死我得了,不然一毛钱都白想,实话告诉你,钱就在我身上!”
桂花的话刚说完,二楞也许被她的话激住了,也许着急拿钱去赢回输了的钱的心理催促,他径直地挥起靠在檐下的镢头,一镢头往桂花的后脑勺砸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桂花如同一摊软泥,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任由二楞的摆布。
桂花被匆匆抱到床上,二楞急不可耐地撕去她的衣裤,搜索着钱的影子,很快就找到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着的钱包,里面实实在在地卷着一卷钱。
不及细数,随便看了下,大概两三千块的样子,激动的手舞足蹈,匆匆地锁了门,再次往那个神秘的屋子走去。
通宵达旦地继续玩着,偶尔赢了三五百块,让他更相信自己的手气,定能赢回所有的钱,过个好年!这一晚已经是腊月十五了。
在膨胀的欲望和各种挑逗下,二楞似乎忘了自己真实的资本,晕乎乎地坐下去,摸完一圈又一圈,持续到腊月二十的晚上。
期间,提供这个麻将桌的男女主人,又继续从前笑脸,留下他免费抽烟喝酒还管饭,让他更加放松警惕,二楞自己也图个乐呵。
带来的二三千块,在这样的不留意下,再一次输个精光,又被撵了出去。
“咋翻脸嫩快,老子还没赢回来呢!太不够意思了吧!”二楞气鼓鼓地怼。
“你以为呢,哪有那么多意思,愿赌服输,只能怪你自己手气不好!不过都是乡里乡亲的,特意照顾你一点,老老实实回去待家里过年吧!要是敢乱说,看我不找人打断你的腿!快滚吧!”那个男主人随手拿了两张百元大钞,一脸不屑地扔给他。
05
欲哭无泪的二楞,木着脸,没有了主意,只能捡起两百块,拖着沉重的步伐,精神萎靡地往家里走去。
早已断了呼吸的桂花还是冷冷地躺在床上,家里冷冷清清,二楞不自觉地走到桂花的床边,一声声呼唤,却依然无人应答。
当他准备托起桂花问个究竟时,一下子触碰到特有的寒凉,意识到大事不好,轻轻探了探呼吸,没有任何反应,死了。
既为了节约开支,也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趁着夜色,一个人去河边自家地里撅了一个简易的墓坑,随后在夜色里悄悄用木板车把她拉到这地里埋葬。
二楞家的闲事,乡亲们向来不爱多管,远在外地的两个儿子由于多年父子矛盾,也没人通知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日子又继续平淡地过,二楞的生活依然继续,再也没有出去,守着仅有的几亩地维持着一个人的生活。
一直到两年后的清明节,他才大胆承认了妻子不在的实事,一个人买了一大摞冥币和三种贡品,放在当面埋葬桂花的地方,没有坟头的坟墓上。一边点起冥币,一边痛哭流涕地缕缕诉说。
村子里的乡亲们,特别是住在村子北边二楞家附近的乡亲一下子就证实了两年前心里的想法,这件事一时间被悄悄地传的沸沸扬扬,自然而然地通过其他乡亲们的嘴巴也传到了在外地的两个儿子耳朵里。
不过事已至此,儿子们似乎也无可奈何,并没有回来。
最后,在火苗的忽闪忽闪下,不知过了多久,二楞不知具体哭诉忏悔了什么,在逐渐拢上来的夜色里,不得不往家里走去。
只是,他的忏悔,不知道她能否宽恕,摆的祭品和燃烧过后的纸灰,忽然被一阵风吹的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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