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创虚构)
旮旯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街上來了个五十多岁的人,街道居委会为他按排一间破平房住着,分配他打扫街道和公厕。
这个打扫卫生的人,是个扭呀扭的胖子,中等个,头顶上稀疏地摆着几缕黑亮的发丝,骨骨碌碌的大圆眼上,架着一付高度近视镜,小鼻子肚噜嘴,上穿灰白色中山装,上口袋永远插着支钢笔,下穿蓝布裤,脚蹬绿色的旧军鞋。
旮旯每天上学或放学都要路过这人的门口。
旮旯注意到,这人每天早上先打扫街道,然后再打扫公厕,其余时间,就在他的屋子里读书,抽烟,桌子床上都是书。他住的是筒子屋,没有窗户,黑古隆冬就像个洞,大白天也要开着灯。因为他抽烟很凶,所以门总是廠开着,烟雾不停地沿着门的上方徐徐飘出。
旮旯感到这人很神秘,又感到有点可怕,因为,他发现这人从不与任何人打招呼说话,也从不同任何人來往。在旮旯的心目中,这人似乎内含着一种孤独的虎气,就像,就像一个突然从空气中扑出來的人。
旮旯每次路过这人的屋门口,总是忍不住向屋里看,每次看,这人都冲他点头一笑。他不敢回应,两只小鞋紧捯驰跑过去。
一天放学,旮旯路过这人门口时,这人正站在门口,他笑眯眯地弯腰向旮旯打招呼:“你好呀小同学,放学了。”
旮旯吓了一楞,停住脚步点头,嗲声嗲气地说:“是…放学了。”旮旯清楚地看到这人一嘴东倒西歪的大牙,虽然他亲切地笑着,但旮旯却害怕,撒腿就跑了,心里还咚咚直跳。
回到家,旮旯问正在作饭的妈妈:“妈,那个打扫卫生的老头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打扫卫生的呗。”
“我觉得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妈~他家里有很多很多的书。”
“噢,他是个文化人,当然爱读书了。”
“文化人?和我老师一样吗?妈~我老师就爱读书。”
“噢,据说他可比你老师文化大多了,你的老师比起他來说,不过是个小文化人。那人是个大文化人。”
“怎么呢?妈~你给我说说,大文化人是什么呀?”
“教授你懂吗,懂吗?好了,妈正忙,你去玩吧。”
旮旯皱起小眉头,他纳闷,什么叫教授,怎么个大文化人,如果是大文化人,为什么天天打扫卫生呢?
“妈~~给我说说呗,他为什么打扫卫生?”
“这孩子,问这么多干嘛?大文化人就是大文化人,妈我也不太懂,街道主任说他犯了错误,让他劳动改造。”
“他犯了什么错误呀?妈~~”
“去,玩去,我怎么知道?”妈不再搭理旮旯,旮旯也不敢再问下去了。
这天,旮旯在放学的路上,石头缝里逮住一只大蛐蛐(学名蟋蟀),嘿呦,这蛐蛐全须全叉,通身亮晶晶: “嘟嘟嘟……嘟…”好帅!
旮旯双手捂着蛐蛐跑进街,他要马上回家把蛐蛐养在罐里,训好了和同学们斗蛐蛐玩,他跑着。
“嘟……嘟嘟……”好厉害的蛐蛐,不停地在旮旯的手里叫,肯定是个好斗的蛐蛐!
忽然,前面有两个同学听见蛐蛐的叫声,截住旮旯:“让我们看看,看看。”
不得已,旮旯停下,把手开一条小缝。
“没看见,没看见。”
旮旯再张开点手缝,嗖……唉呀!蛐蛐蹦出去了,快逮住!
嗖……嗖嗖。蛐蛐连蹦几下,嗖,蹦进屋里,正是“大文化人”的屋里。“大文化人”正在屋里抽烟看书。
“大爷,蛐蛐蹦进你屋里了。”三个小孩齐声喊。
“大文化人”扔掉烟头,立刻下了床:“你们别慌,都别动,让我來逮。”
“蹦到你床下去了。”一个同学喊。
“噢,我看见了。”“大文化人”正一正眼镜,迅速把床上的东西堆到桌子上,他慢慢地掀起床板,跪在地上朝床下瞅,头碰在一只木箱上。
“大爷,它蹦到桌上的枕头上了!”旮旯眼尖瞅准了。
“慢着,你们别动。我看见了。”
“大文化人”抬头起身,弯着腰,稳稳地张开胳膊,双手轻轻地向前伸,大家屏声静气。
嗯~!逮住了,“大文化人”忘情地哈哈一笑,他小心地捧着蛐蛐,嘀咕说:“还好,没伤着它,一点没伤着。”他支使旮旯:“把那张报纸撕一半,圈成筒,捏住下边。”
旮旯连忙照办。
“大文化文人”把蛐蛐顺进纸筒里,封上口,他让旮旯快回家养着,说: “它受了惊,只少要养半个月才能回过神來。”
旮旯点点头,他刚要说谢谢大爷,发现“大文化人”额头上起了个包,一只眼镜片快掉下來,他知道,这是“大文化人”在床下找蛐蛐时碰的,于是他说“大爷,你碰了头,眼镜也坏了。”
“大文化人”回过神,摸下额头,又整好了镜片。笑着说:“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家吧,别再让蛐蛐跑了。”
从那以后,旮旯不认为“大文化人”那么神秘可怕了,每当他那只蛐蛐在斗中获胜,他就会想起那位“大文化人”,并且,再见到“大文化人”,他就会主动打招呼:“大爷你好。”有一次“大文化人”还拍着他的头顶说:“乖孩子,好好学习,将來考大学。”
后來,街道主任到旮旯家问他和那两个同学到“大文化人”屋里去干什么了,并且“大文化人”对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旮旯就如实说了,街道主任听了沒说什么,走了。
一天,天上雷电交加,飚风嗷嗷叫着奔袭而來,立刻,地上的一切被激荡,所有的树木尽情地甩动着,整个世界就像发了狂。不一会,豆大的雨滴就如同鞭子一般抽向地面,地面上水汽暴雾。
旮旯憋住一口气,奋腿奔跑,当他跑到“大文化人”的门口时,突然一声高喊和着天上的炸雷响起:“站住,快进來!”
旮旯当即吓了一哆嗦,他紧忙收住脚。朝屋里看去,就见“大文化人”正躺在床上唉唉哟哟得难受。
“你怎么了?”旮旯进了屋小心问。
“孩子,你听我说,我感冒发高烧了,你拿着桌上的茶缸,到自來水那里给我接一缸子水來,另外,再到你家里给我拿三个窝头吃,再者,问问你妈有退烧药吗?快!”“大文化人”瞪着大红眼珠子喊。
旮旯害怕,连忙端起桌上的茶缸向外跑。
“站住,把书包放下,不要淋坏书本。披上那块雨布。”
旮旯放下书包,披上雨布,把水接來,看着“大文化人”咕咚咕咚喝下去。
“再去接。”
又接了一缸來,咕咚咕咚被喝下。
“再接一缸子來,放在凳子上!”
又去接了,回來放在凳子上。
“大文化人”摆摆手,示意旮旯挎上书包披雨布走吧,他似乎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旮旯回到家,他知道“大文化人”得重病了。他也曾感冒发烧过,妈抱着他去医院打的针。他纳闷,为什么没人帮他去医院看病呢?
回到家,旮旯就对妈说了“大文化人”的病情和窝头药片的要求。
妈听了一声叹息,说:“窝窝头有,可治感冒药要找。”妈找了半天才找到两片普热去痛片。临走前妈嘱咐旮旯,不要让别人看见给他送东西。还好,旮旯有雨布的遮挡,于是就顺利地返回了“大文化人”的屋……
后來,旮旯听说,“大文化人”被按排到街道办事处专门写文章,不在街上住了,住在办事处,条件好多了,但他还属于劳动改造。
这时旮旯才知道,这位“大文化人”的姓名和他的事。原來他姓崔,名文之,崔文之。崔文之是本市著名大学的一名教授,在他犯错误前,报纸上常常登载他的文章。
其实,崔文之的错误就那么回事,不过心直口快,在什么会上多说了几句,会后又不愿作检讨。
从那时起,旮旯有十几年再没见到崔文之,旮旯这期间上初中,考高中,直到考上了大学。这时旮旯不知道崔文之已经恢复了大学教授,重新执教,传教授业。崔教授后來年纪大了,又被大学委以特聘教授。皴劲的是,旮旯考上的大学正是崔教授任教的这所大学,当时的旮旯也不知道崔之文就在这所大学任教。
那天,大学海报上说: 著名特聘崔之文教授要在大礼堂传授中国文脉一课,演讲的题目是《中国文化一脉相承》,难得机会,难得机会!愿听演讲的同学们,抓紧在各班名系报名啦!
崔之文?是那个“大文化人”吗?旮旯再一看海报上的照片,嘿!不是他是谁?!
旮旯就抢着报了名。
第二天晚上,大礼堂两千只座位座无虚席,过道上也站满了人,很多教师也來听演讲。
崔文之教授快步登上讲台,只见他精神振奋,额头倍亮,西装笔挺,眼镜子闪闪地发光。
崔教授从中国象型文字,结合着中国的书法史讲起,讲到《诗经》;讲到诸子,百家争鸣,楚辞;讲到秦汉时期的文字大一统;元、明、清等,把三千年的中国文学,美学的主脉表达的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把中华民族精神的内含揭示得清清楚楚,使在场的每个老师和学子们脑洞大开,一次次暴发掌声;叫好声,如同海潮激荡。
旮旯看着听着,巴掌拍得最响,他真正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大文化人”,什么是中国文化。
演讲结束后,演讲会主持人请崔教授先走,崔教授向师生们一鞠躬,所有师生起立再次报以热烈鼓掌,欢送崔教授离场。
旮旯随着同学们慢慢地退出大礼堂。
当旮旯走下台阶时,只见一辆轿车的后窗廠开,里边坐着的是崔教授,崔教授笑着招呼旮旯,请他上车。旮旯沒想到崔教授认出他來。旮旯推辞不过,就上了车,同学们个个瞠目结舌,不知其中原委。
司机发动车开走了,拐个弯,司机问:“崔教授,我们上哪去?”
崔教授说,我们就不陪院长和外国客人吃夜宵了,今天,我要和这位同学一齐吃,好好谈谈……”说着,崔教授看着旮旯,拍着他的胸脯,笑哈哈地逗趣说:“好个小旮旯,旮旮旯旯小旮旯,果然有出息!”
旮旯笑了。
旮旯在大学的成绩一直不错。后來,在崔教授的引导下他继续深造,直到研究生毕业,最后他留在了那所著名的大学,成了一名大学的教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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