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歪歪扭扭延展了一地惨白,她小步走在颠簸的石子路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回学校前买了袋雪球番茄。
卖山楂的小姑娘是自个儿班上同学,这学期才转来的,似乎是家境不太好,黑黄的脸上架着如同啤酒品瓶底后的眼镜,土黄色的羽绒服袖口端各带一只翠绿色的棉布袖套,平时打点零工赚份兼职费。她和这姑娘交往不深,就觉着挺木讷一姑娘,别人问她什么她也就垂下眸子局促地扒拉两下她那宽大的袖套咧嘴笑笑。
信手捻了几个一路边走边吃,酸酸甜甜的汁水迸溅在口腔里倒缓解了干哑,可好心情还没维持多久手机便滴滴响了起来,部长的退稿消息使她脸一下子又垮了下来,昨天熬夜写到两点的稿子又被退了还顺带附赠了一大段指指点点,指尖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低眉顺眼地回复知道啦,马上改。扭头却是把手机气急败坏地往包里一扔,也不知和谁置气似的加快了回宿舍的步伐。
走廊里老式灯昏暗得像糊了层旧报纸,可就是就着这样暗沉的灯光,她却忽然看清了小番茄上未被白色糖衣覆盖的部分有密密麻麻仿佛被虫蚀过的小黑点,她背后凉了凉,随手捞了几个出来对着光下细看,竟全是这般,她干咳了几下,像是想把刚才吃下去的番茄全吐出来。
回到宿舍,她大口喝了点水压去恶心感,心里本就要爆发的怒气催拉枯朽般地碾平了最后一丝矜持,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给那布满黑点的番茄一个特写,唰的一条朋友圈就送了出去。
“太恶心了,大家以后千万不要去这家店。”
她身材高挑,乳白色羊毛裹领毛衣下一条素色长裙裸露出脚踝处最纤细的部分。她垂眸时长而翘的睫毛落在玫瑰色的双颊上,以手抵唇笑起来的样子很讨男生喜欢。和女生们也经常分享一些零食八卦外加积极参加了几个社团,在整个学校也算的上个小网红。
此动态一发,不久便一呼百应,有安慰她的,有愤愤说再也不去的,有跟着说自己也吃到的,转发次数屡屡攀升,忽而一条评论冒了出来:那谁不是在那家店里做兼职吗?她不知道?
一时几条评论@那人,她忽地想起那人把番茄递给自己时埋头搓袖套的样子,心里没由来的一阵腻味,把刚打出来的那句“或许她也不知道呢。”一点点删掉换成了一句颇耐人寻味的“日久见人心。”
她也没时间吐槽太久,冲了杯咖啡扭头又去改被退了的稿子,写写改改到半夜,晃晃悠悠爬上床时此事早已抛到脑后。
日头照常东边升起,她也照常收到了第三次退稿。大早上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情着实可以说是差到极点了。她长吁口气用如葱白般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似是疲惫极了地将手埋在臂弯处,微凉的秋风从半开的窗口吹入,从半敞的领口长驱直入到心脏的位置,混着无从发泄的委屈,她猛地一个瑟缩感到一股透骨沁肌的彻冷。
忽而她感受到有人在用指尖轻戳她的背脊,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却并不想别人知道自己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别人眼里的她张扬且自信,来去潇洒对什么都似乎浑不在意的样子,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这副什么都在乎到要死样子。于是她用鼻音浑浑噩噩地轻哼了一声,营造出一种她只是在伏案小憩的假象。
可那只不识好歹地手偏偏没意识到她的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波涛汹涌,仍似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打桩机,不紧不慢得以一种死板的节奏敲击着她。情绪的骤然爆发恐怕就需要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跳板,她忽地像炸毛的猫一般绷直了身子,扭头直望向那人。
“昨天的事非常抱歉,东西都是老板做的……我只是负责卖,没想到上面有东西。”
那人的半张脸都蒙在厚厚的围巾里,露出一对小小的眼睛,她似乎有些局促小指半弯勾着一袋东西,红红白白相渐,她一眼便认出那是一袋山楂雪球。昨夜的恶心感骤然回溯令她如鲠在喉,她垂下眼似是轻笑了声,忽地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塑料袋,原本红了眼眶楚楚可怜的样子此刻却转变为盛气凌人,拎着那袋子三步两步走到教室门口,信手一掷,直丢丢地入了桶。而后她气定神闲走回位置,看都没再看那人一眼,扶着桌子缓缓坐下,趴在桌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扔东西的时候,很多同学早已注意到这边,只是不知道前因后果都在暗中观察,见此状都以为那人欺负了她,终是有个男生走过来蹙着眉冲那人一句“你干什么啊?”
那人脸涨的通红,沾了油渍的翠绿色袖套被捏的皱皱巴巴,怔了一会儿见所有人目光都似利剑般朝她直直射来,那人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眼圈也是一红猛地转身飞奔出去。
有要好的女生过来轻抚她的背温言安慰。旁边男生咋咋呼呼道。
“她刚刚是不是找你麻烦了?嗨呀,你别放在心上,她老板昨天也发朋友圈啦,说什么以前番茄都是老板亲自买的,这次叫她去买,怕是贪便宜买了些坏的也不自知,哎,我每次去他们店里看那老板笑眯眯和和气气的,也不像会做这样事的人。”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偏题轻咳了一声接道“我看她刚刚是想贿赂你帮她说说好话呢,啧,这种人啊,这事儿不怪你快别哭了。”
她长发披在肩上头仍是埋在臂弯里,心中却有了盘算,自己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形象让已经和她相处一年的同学们对她印象都不错,所以这把火发出来同学们都觉着算是“逼急了的兔子还会咬人。”,便都觉着着逼急了兔子的转校生着实不是个东西。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干嘛,忽然爆发出的恶意让自己手足无措却又有中蚀骨的快感叫人欲罢不能,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心里都盘踞着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微眯双眼假寐等着一个春天对自己的猎物一击致命,下午又有人乐呵呵地来对她说那姑娘已经被老板辞了,她弯眸笑笑轻道早上是自己不好,来人摆摆手道一句是她咎由自取,又去和别人兴致勃勃讨论这件事。
算是墙倒众人推?她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写着计算题,听着后面时而传来“我早就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噢。”不禁嗤笑出声,她觉着这件事大抵是她的错,但又不想向大家澄清早上那个转校生到底对自己说了什么解释的话。
那天晚自习,转校生没有来,她不会还在宿舍哭鼻子吧。这般想时,她忽而听到,窗外嘈杂一片,不久,救护车的呼啦声飘然而至。
那人宿舍割腕,因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不久后转走。
却再没有人和她说一句,不是你的错。
她想起那天晚上黑漆漆的晚上没有一点星光,那人把埋着头一袋子番茄递给自己,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清里面的黑色斑点,也不知道那天到底是谁的心比那无光的黑夜更透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