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骚动起来,给人一种莫名的不安。父亲匆匆出门,不久之后,行色匆匆地回到家里,往奶奶的房间里走去。
"人没了?"奶奶惊讶道。布满皱纹的脸,一阵抽搐,眼里尽是惊恐。
"屋里没人,桌上放着一百多零钱,想来是出事了。找遍整个村子,也没见踪影。你们平常都聚在一起,应该知道点什么。"父亲说。
奶奶脸上的神色暗淡下去,似乎在回想什么,缓过神来时,嘴里嘟囔了一句:"难道,他——他真的活不下去了吗?"
"活不下去?"父亲也是一惊。
"我们这样的年纪,心里都清楚,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平时,你们年轻人忙这个,忙那个,也顾不上我们这些没用的老头。每天的日子,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几个老头也只能偶尔聚聚。毕竟时日无多,没准哪天,就会突然少掉一个人。即便如此,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把一天时间熬过去,眼看熬过去一天了,新的一天就跟着来了。有的时候,一个人,就是一天,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无病无痛的,还算能够熬得住。像他这样,病痛每天都在折磨着,儿女又没一个在身边。一个人本就孤零零的,我们偶尔陪他聊聊天,也无济于事。活了一辈子,陪他走到最后的,竟然是病痛。"奶奶摇了摇头,满脸绝望。
父亲不动声色,奶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经常说:与其这么痛苦,倒不如早点解脱。你让他儿子去村外石拱桥下的水潭去找找,想来也只有那里了,走不了多远。"
说完,奶奶缓缓地躺到了床上。父亲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
父亲转身出门,不久,母亲也匆匆出门了。我想跟出去,她瞪了我一眼,说道:"小孩子凑什么热闹!"我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外走。于是,我跑到奶奶的房间里去。
"奶奶,你们刚才说的那个人,是什么人啊?"我问。
"在你还小的时候,他在对面马路边搭了一个棚子,很多老人去那里打牌,你叔公也常去。"奶奶语气慈祥起来。
"是煮饺子和面的那个吗?"我问。
奶奶点了点头,我没有再问什么。我想起叔公,想起这个曾经给我煮饺子吃的老头。他跟叔公的关系很好,是所有老头里面,唯一不欺负叔公的人。他总是有说有笑,每当我吃饺子时,他总会跟我说:"你可不知道,你叔公有多厉害,一次性可以吃下5大碗米粉!"
提起叔公的食量,他总是带着自豪的神情。
叔公个子很高,身体也很健壮,只是不爱说话,于是村里人给他取了一个外号——黄牛。
可能是两人关系好,所以叔公经常光顾老头的生意。因为叔公经常去,我也就经常去了。只要去那里,每回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饺子,百吃不厌。
直到那个棚子拆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头,也没有听叔公提起,毕竟叔公不爱说话。没有发生意外的话,叔公到现在都还可能活得好好的,毕竟连奶奶都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奶奶似乎对自己活得太久而感到厌烦,总是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嘴里常念叨:"唉,这日子,还要熬多久啊!"
"找到了吗?"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奶奶急切地问。
奶奶视力不好,听力却很好。每当有人从大厅经过,她都能听到。更为神奇的是,即便是窃窃私语,奶奶也能大概听到他们在私语什么。
"找到了,在水潭里,尸体都泡肿了!"母亲说。
奶奶闭着眼睛,久久没有说话。等母亲出门之后,我偷偷溜了出去。村外的石坡上围了很多人,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围过来了。我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便大着胆子挤到了人群里。
"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一个中年人说。
"竟然会去跳河!"另一个中年人说。
众人议论纷纷,我躲在一边,远远望着石拱桥下的水潭。河边也围了一些人,河里几个人,正把尸体往岸边拖。
"他这样,也只能停放在岸边了!"有人说到。
"是啊,只能在岸边入殓了!"有人应和。
我大体能明白他们的意思,跳河死去的人,尸体只能停放在岸边。不仅如此,还只能埋葬在河流的下游,不能往上走。关于死人,是有很多忌讳的,这些忌讳,已经流传了很久,没有人敢去打破禁忌。
"岸边插了一根拐杖,拐杖上还挂着一件衣服!"有人说。
"应该是怕家人找不到尸体吧,所以才会把拐杖立在岸边,挂一件衣服,会更容易找到!"另一个人说。
我站了一会儿,没敢多待,生怕父亲突然出现在身后。回到家里时。母亲正在准备晚餐。她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出去溜达了。她看了看我,没说什么,谁都知道,整个村的人都出去溜达了。
准备好晚餐,天已经黑了下来。母亲端了一份饭给奶奶送去,却发现奶奶房间的门是栓着的。母亲敲了很久的门,奶奶才把门给打开。
"怎么把门给栓起来了,平时也没见你栓门啊,今天这是怎么了!"母亲带着调侃的语气说。
我们都知道,每当村里有人去世了,奶奶总是会把门栓得紧紧的,不愿意出门,一直到去世的人被送走之后,她才会出来活动。所以,每当有人去世,母亲便是把饭端到奶奶的房间里。
村里流传着一个说法,每个去世的人,在黄泉路上太过孤单,会找人跟他一起上路。奶奶是怕这些去世的人,找她一起上路,所以才把门栓得紧紧的。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只要把门栓起来,门神就会阻挡一切邪祟入内。每当村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时候,奶奶就会把门栓得紧紧的,以便自己能安然无恙。
"成天说不想活的人,倒是最害怕死去啊!"母亲无奈地摇头。
有一回,村里一个老妇人失踪了半个月,奶奶足足在房间里待了半个月。父亲让她出去走走,怎么劝,也劝不动她。
老人的后事料理完之后,村里又恢复了平静,但人们仍旧在谈论这个老人。不过,我知道,也就是一阵子而已,久了,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我想起河边的那根拐杖,以及拐杖上挂着的衣服。没有人知道,他跳下去之前,在想些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希望家人能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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