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扦瓜皮极脆,嚼之有声,诸味均透,仍有瓜香。
——生鸡剁为大块,以热油反复浇灼,至熟,盛以一尺二寸的大盘,蘸花椒盐吃,皮酥肉嫩。一盘上桌,顷刻无余。
——鸡瘦则肉柴,肥则无味。独武定鸡极肥而有味。揭盖之后,汤清如水,而鸡香扑鼻。
这是汪曾祺老先生在他一本专门谈吃的杂文里写到的。真是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香味儿。早先年我们上初中时,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做《端午的鸭蛋》,讲到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油多尤为别处所不及。”
“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时,老师在台上讲的津津有味,而我们坐在下面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这篇课文对我们影响至深,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汪老在我们的心里的印象,都是个只会“吃”喜欢“吃”的老头儿。然而,我们不知道的是。这个老头儿,他还会做饭,还有趣幽默的紧哩!
他时常说:
"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如果主人手忙脚乱,客人坐立不安,这酒还喝个什么劲!"
可见汪老真性情,毫不矫揉造作
汪老笔下,人和食物都是一样有趣的。他写美食河豚时,中间掺带了个小故事。说是
“一妇人投毒杀夫,在游街示众后,同时枪决。毒死亲丈夫的东西,即是一条煮熟的河豚。因为是‘花案’,那天街的两旁有很多人鹄立佇观。但是实在没有什么好看,奸夫淫妇都蠢而且丑,奸夫还是个黑脸的麻子。这样的命案,也只能出在江阴。”如此率性的评判,还真是率真自然,在自己的文章里诚实的紧。
汪老早先年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写联大的女同学吃胡萝卜成风。说是因为女同学也穷,而且馋。昆明的胡萝卜是浅黄色的,长至一尺以上,脆嫩多汁而有甜味,胡萝卜味儿也不是很重。胡萝卜有胡萝卜素,含维生素 C ,对身体有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道是谁提出,胡萝卜还含有微量的砒,吃了可以驻颜。这一来,女同学吃胡萝卜的就更多了。她们常常一把一把地买来吃。一把有十多根。她们一边谈着克列斯丁娜 · 罗赛蒂的诗、布朗底的小说,一边咯吱咯吱地咬胡萝卜。调侃着描绘了当时学生的日常模样,不管是什么时代的女孩子,都是爱美成性的哩!真是随性可爱。各色的人,他不过是淡淡一笔的写下,却足够供我们联想万千了。
并连着这外表憨实的马,在他的笔下,也变得灵动有趣起来。在讲昆明果品梨的时候,汪老形容吃梨时掀动嘴唇,把梨咬破,咯吱咯吱嚼起来。看它一边吃,一边摇脑袋,似乎觉得梨很好吃。他写到自己从来没见过马吃梨。看见过马吃梨的人大概不多。吃过梨的马大概也不多。一个在生活中能连马吃梨的样子都观察到,还把它写入文章中的人,该是多么有趣和细心啊。让我感受到了浓浓的生活气息,原来,平淡的生活是可以这样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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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是所有作家笔下永不可少的话题,它们大部分沉重而令人深沉。但他偏不,他写:
在民间文艺研究会工作的时候,在演乐胡同上班,每天下班都见一个老人卖烂和蚕豆。这老人至少有七十大几了,头发和两腮的短髭都已经是雪白的了。他挎着一个腰圆的木盆,慢慢地从胡同这头到那头,哑声吆喝着:烂和蚕豆……
后来老人不知得了什么病,头抬不起来,但还是折倒了颈子,埋着头,卖烂和蚕豆,只是不再吆喝了。又过些日子,老人不见了。我想是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吃烂和蚕豆,总会想起这位老人。我想的是什么呢?人的生活啊。
写的平淡,写的自然,没有刻意的渲染与评价,只是淡淡的一句,“人的生活啊”,便道尽世间万千。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喜欢他的一个地方。世间的一切都是很淡的,痛苦与生死等种种不过是小事,并没有什么好留恋与伤感的,重要的是,活着,就该喜悦。
汪老不爱空谈大道理,只是喜欢在小小的食物与生活中,细细的把人生最淳朴的那些东西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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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读汉乐府《十五从军征》,非常感动。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里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诗写得平淡而真实,没有句迸出呼天抢地的激情,但是惨切沉痛,触目惊心。词句也明白如话,不事雕饰,真不像是两干多年前的人写出的作品,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完全能读懂。我未从过军,接触这首诗的时候,也还没有经过长久的乱离,但是不止一次为这首诗流了泪。
我写这篇随笔,用意是很清楚的。第一,我希望年轻人多积累一点生活知识。古人说诗的作用: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还可以多识于草木虫鱼之名。这最后一点似乎和前面几点不能相提并论,其实这是很重要的。草木虫鱼,多是与人的生活密切相关。对于草木虫鱼有兴趣,说明对人也有广泛的兴趣。第二,我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不管是古代的还是异地的食物,比如葵和薤,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口福的。许多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蔬菜,比如菠菜和莴笋,其实原来都是外国菜。西红柿、洋葱,几十年前中国还没有,很多人吃不惯,现在不是也都很爱吃了么?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你当然知道,我这里说的,都是与文艺创作有点关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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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吃货汪曾祺,在食物中品味生活,在生活中咂摸着人生的滋味,最后把他们写到了笔下,再交由我们,去细细的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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