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他脸涨得通红,嘴巴张得大大的,旁边的护士说了声:“看他,真可爱,哭的可大声了。”
她抱过孩子来给我看,听了护士说的话,我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地。我握着的汗涔涔的手,一下子松开,颤颤巍巍地从护士手中接过孩子,我抱着孩子大笑着,笑着笑着便哭了。
“幸好,我的聋哑没有遗传给我的孩子。
幸好,他健健康康的。”
壹
他咿咿呀呀学语时,没人比我更高兴,虽然我既听不见又说不了话,但我总是看着妻子教他说话,时不时凑在他们跟前比划几下手势,虽然他看不懂,但是他露出来的笑就像冬日的暖阳,一次又一次融化了我的心。
我很开心,毕竟我添的这些乱,孩子并不反感。
有一天,我看见孩子张着嘴巴,随后缓缓地一张一合着,我一惊,赶紧叫来妻子。她激动地比着手势示意:“他在喊你爸爸。”
我狂喜,抱着孩子用脸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即使我听不见他喊我爸爸的声音,但我能够想象到,那必定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眼睛是一下子热的,我揉了揉眼睛,嘴角带着笑,不经意间带走了多余的液体。
此后,
孩子叫的每一声爸爸,
我都听不到。
贰
孩子渐渐长大,身为聋哑人的我并不想让孩子因为我而被他人嘲笑,我总会尽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躲在暗处,默默注视他的成长。
我深知,当我用手语与别人沟通时,会发出多余的吱吱啊啊的声音;
当我开不了口时,总会有许多不太友好的非议与指摘。
我听不见,但是我能从他人眼中看到异样。
这些我早已习以为常,我并不在意,但我在意那些刺耳的话语和异样的眼光也落在我孩子的身上。
如果不幸会传染,如果我是这不幸的源头,是不是我离孩子远一些,就不会将我所经历的不幸传染到孩子身上?
叁
所以,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别的家长接孩子上下学时总是挤在门口,而我总是站的远远的,我无法说话,为此时常担心嘈杂的人群淹没我。当孩子和朋友玩儿时,我只会走开,远远地看着。
但我并未感到落寞,每当我看到他说说笑笑的样子,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仿佛被冲淡了一样。
即使我对于他所谈论的事物一概不知。
只是,有时,我也好想去听听他在说什么;
只是,每当看到其他孩子嘴里喊着爸爸冲进怀抱时的样子,我也多想能亲耳听听他喊我爸爸。
只是,老天不允许我这么贪心。
肆
时间就像孩子的身高,总是在不经意间吓你一跳,不同的是,这一惊,是忧喜参半的。
孩子长大了也成家了,看起来过得很开心,我很欣慰。
有太多时候,我想大笑,可是每回发出的只是“啊啊啊”的声音,随后,便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我明白,是我老了。
终于,有一天,我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孩子很孝顺,终日守在床边,我看着他累极躺在我床边,睡颜像极了小时候。
天边泛白,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为我们披上了淡淡的一层,我看着光束中浮游着的点点的灰尘,偶尔似有轻风从耳边拂过。
或许是光线刺眼,我竟然有些睁不开眼睛,索性闭上了,恍惚间,我看见我的孩子叫喊着,口型是“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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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干净利落地切换成“死亡”的那一刻,
到底有没有声音?
或许,连我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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