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永安镇上一大早就喧嚣起来,只因发生了一件大事。
据在镇外准备浣洗衣物的几个妇人所说,他们一大早就见河中漂着一个竹筏,走近一瞧,竟然见上面躺着一人,被人抹了脖子,殷红的颜色极为骇人,尖叫一声四散逃去了。
接着就是一女子去衙门击鼓,说自家姑爷失踪了。
永安镇哪里出过这等大事,一时间,传满了整个镇子,老人愤愤不平,镇如其名,永安永安,虽然偶有纷争,但哪里出过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年轻人只当热闹看,这么大的案子,还真没见过呢。
永安镇新上任的父母官满头虚汗,若是处理个邻里纷争,恶霸抢亲,自己还能处理,一桩命案在自己管辖的地界发生了,这可如何是好?
说来也是巧,恰逢知名的女捕快沈相思回乡述职路过此地,新上任的父母官如获救星。
听闻镇口有人在说这件命案,沈相思也略微好奇,不禁向闲聊的妇人多问了几句,“那然后呢?”
“然后咱们父母官就带着衙役们去找尸首,谁知都快将下游翻起来了,也没找到呢,许是沉到河里了。”
沈相思听了摇摇头,对此父母官的做法不敢苟同,又继续问道,“那,嫌犯也没找到?”
“咳,哪里去找凶手么,尸首不见了,啥也没有了。”妇人说起来面带可惜,“可惜了那家相公,长的白净,人也是个风雅人,经常画画吟诗,不过家里惨,一直没有考取功名,反而被他那老父亲的痨病拖累,入赘到的梁家,娶的梁家小姐。”
另一妇人听了,拨了拨说话人的袖口,“哪里是入赘啊,分明就是用人家老父亲逼的人家走投无路,才娶的梁家小姐。没有钱,谁给他爹看病?”
沈相思心想,恐怕得去梁家瞧瞧才行。
梁家颇为气派,沈相思向仆人说明来意后,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在见到梁家小姐时,沈相思心道莫非这书生是自杀?
梁小姐长的倒是不丑,然体型却是常人三倍,饭量惊人,沈相思虽也是平民出身,梁小姐举手投足间却更为粗鄙,如同未受教化的孩童一般。沈相思寻思着,常听戏本子里说强抢民女,莫不是那书生是梁小姐强抢民男抢来的。
好在梁小姐待沈相思倒是客气至极,看来她是真喜欢那书生。
梁小姐唤做梁玉,书生叫做苏白。
贰
昨日梁玉早上醒来就已经不见苏白,便吵着让丫头去寻,问了门口的仆人,说姑爷一大早就出去,带着画卷墨宝,估计是去哪画画去了。正在那时,有妇人匆匆跑来说那河中漂着一具尸体,看模样像是梁家的姑爷。
梁玉听完顿时就昏了过去,还是丫头去报的官。
沈相思觉得事情蹊跷,向当地父母官借了两个衙役,往上游寻去。
河的上游哪有什么尽头,沈相思走着忽然发现两截削断的竹子,河边还扔着一根竹蒿子,想起苏白是躺在竹筏上漂下去的。
“你们说这人杀了苏白,为什么不直接沉尸?”沈相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像是与两个衙役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一衙役摸摸脑袋摇摇头,一衙役灵光一现,说道,“莫不是那凶手与我们镇子都有仇?碰到苏公子在此处画画,然后就来个杀鸡儆猴?”
沈相思看了他一眼,然后默默的翻了个白眼,不过转身,又想到什么,问衙役说道,“你说,他在此地画画?”
“是……是啊……”
沈相思笑笑,“说的对,走,我们去下游瞧瞧。”
下游被官差翻的乱七八糟,只剩几根竹蒿子散乱的横在河边,沈相思一一捡起,每一根都细细的看着。
“姑娘,您这是看什么呢?竹筏被冲成这样,人说不定早沉到河底不知道去哪了呢,还看什么呢?”
沈相思目不转睛,说道,“你们先回,我一会还得再往里面走走瞧瞧。”
“那可不行,大人说了让我们跟着您,凶手还没抓到,万一您有个闪失,我们可怎么交差啊。”
“放心走吧,不会的。”
沈相思再三劝说不会出事,两个衙役才答应先回去。看着两个衙役离开,沈相思往林子里面走了去。
一连两三天都是如此,直到第四天,沈相思在河边南面深处的林子里,听到一阵咳嗽声,偷偷看去,只见一身穿白衣的瘦弱男子在拾柴火。
叁
苏白?”沈相思走近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男子果然身子一僵,缓缓回过头,却看到是毫不相识之人,也甚为疑惑。
沈相思既是确定了此人是苏白,于是更上前一步说道,“我叫沈相思,是个捕快。”
见苏白有些慌张,沈相思忙说道,“放心,只有我一人来了。不准备请我进去说?”
苏白这才作揖道,“是苏白不周了,咳咳,姑娘随我来吧。”
苏白将沈相思引到一木楼前,“我无意中发现这里有处木楼,咳咳,离村子也远,咳咳咳,便归置了归置。”
木楼内倒是没什么别的东西,都是些最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画卷。
“苏公子这一招金蝉脱壳倒是用的真好。”
苏白略微尴尬的笑笑,“是啊,我原以为没人能发现呢。”
沈相思笑道,“我往上游走去,有两截断了的竹子,应是削竹筏的时候扔的,岸边还有一根蒿子,若说是凶手推走竹筏之后扔了也对,若说是竹筏上的人扔了也对。”
“不错,沈姑娘聪慧。”
“上游并无半分血迹,梁家说你是带着画卷走的,画也不见了,莫非那凶手杀了你还擦干了血迹,为你做了一只竹筏,只为抢你几幅画?那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苏白边笑边咳,等着沈相思继续说下去。
“我去下游见到那竹筏散乱的竹子,上面也没有半点血迹,反而,倒有几点红色墨痕,那几个妇人所说的殷红血色,是你画在脖子上的,远远看去,以假乱真。”
苏白笑着点头,“如沈姑娘所说一般,的确如此。”
沈相思愈发得意起来,继续道,“我初来永安时,听村口几个妇人说,你是那梁小姐抢来成的亲,想来苏公子费尽这般周折,应当也是为了逃离梁家,梁家小姐我也是见过的,确实配不上你呢。”
看着苏白一脸茫然,略微发懵的模样,沈相思自顾说道,“你且放心,我既然是一人来的,就决计不会将你藏身于此的事情说出去,不过这里虽然离永安已有一段距离,却不是个长久之计呢。”
苏白忽然笑起来,因为笑的太过用力,咳的更加厉害了,沈相思忙去给苏白拍背,苏白匆匆起身离开,想与沈相思保持一段距离。
苏白解释道,“沈姑娘离我远一些好,我这是痨病,许是我与父亲待久了,我已很注意了,奈何还是患上了,活不久了。”
沈相思不禁一愣,讷讷问道,“所以,你离开梁家,并非是因为你是被迫成亲的,而是不想拖累他们?”
苏白苦笑点头,“是啊,的确如此。”
沈相思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苏白却也明白,说道,“我并非是不想寻死,不过下个月便是玉儿的生辰了,我活不长了,想送她最后一份礼罢了。”
肆
苏白说着从一堆画卷中抽出最上面那个带着卷轴的画卷,摊到桌子上道,“我时常画画,却从未给玉儿画过一幅,她常说她相貌丑陋,不想让我画。”
沈相思看着桌子上的画,画上女子并非婀娜多姿,却眉眼含笑,抬眼望着角落里的风筝,如孩童一般可爱。画虽未完成,却看的出每一笔都饱含爱意。
“梁家唯有玉儿一个女儿,自然是娇惯了些,我头一次见她时,她在旁边看我画画,极为吵闹,咳咳咳,闹的人不得安生,我也是对其没有什么好感,后来发现,玉儿是极可爱的人。”苏白说着话,虽不停咳嗽,也掩不住眼中的温柔神色。
沈相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说来我去梁府时,梁小姐待我极为客气,我本以为她是对你用情至深,想来也是本性使然。”
“是啊,外人皆被玉儿外表所惑,我也是如此,其实不然,我父亲病重,咳咳,她也日日前来照顾,后来一日大雨,我父亲咯血,大夫不愿前来,咳咳,是玉儿找人背着我父亲,她在旁边撑伞,送去的医馆。”
说到此处,苏白还打趣道,“后来不知是怎么传的,就传出了梁家用我父亲威胁我,让我强娶玉儿,也是好笑,玉儿却不在意,只说最后结果倒也没错,我确实是娶了她啊。咳咳。”
见苏白咳的厉害,沈相思给苏白倒了杯水,“不忙说,先喝点水吧。”
苏白轻啜一口,继续道,“我平常画画,玉儿就在旁边夸我画的好看,画山画水,她都喜欢,因为她外貌原因,她从未离开过永安,我便说要带她去看看那江河,看看那山水,看看各地的四时变化。如今,咳咳咳咳,我这副样子,怕是不能再带她去了。”
沈相思心生怜惜,“本就时日无多,何不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苏白摇头,“我欠梁家颇多,不能再让玉儿为我操心了。便想出个这么个主意,我既已死,玉儿也痛过,还望沈姑娘成全。过两日这幅画画完了,还请姑娘帮我带给玉儿便好。大好河山是不能带她去看了,唯有一画,聊寄哀思。”
沈相思回到永安时,镇口的几人还在讨论梁家姑爷是何人所杀,是情杀还是仇杀,又说到梁家小姐,也是一些配不上苏白的话。
沈相思叹口气,明明二人不知道有多恩爱,却还要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
苏白画好了画,交给沈相思,叹口气道,“是我配不上玉儿。”
沈相思将画带给梁玉,只说这是河边寻到的遗物,梁玉伏画痛哭,边叫边拍着桌子,“我不要画,我只要苏哥哥,我要苏哥哥,你给我苏哥哥。”
最后这个案子,沈相思做自杀案报给了当地的父母官,说的也是有理有据,衙门门口挤了好些人等着听结果,听到是自杀不免频频点头道,“怕是那书生受不住梁家小姐了。”
沈相思离开永安之前,去看了看苏白,越来越孱弱的身体,看来真的时日无多。
“画已给了梁姑娘了。”
“多谢,我也没别的心愿了。沈姑娘还要赶路,早日走吧,已耽误你多日了。”
沈相思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苏白,听见苏白念了两句诗,然后闭上了眼睛。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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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阿灼
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不必做远游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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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偷懒了,因为电脑出现了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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