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佛子。彼一切世界种。
——《大方广佛华严经华藏世界品》
我知道,世界有无数种。
在这些无数的世界中,有着不计其数的生灵。他们中有的有着各种各样的形体,有的干脆就是一束光,甚至是一段无形无影的电波。
在这些世界中跋涉要分外地当心。有一次我不小心踏入了一个黑暗的森林,当我光着脚,踩着厚重绵软的落叶,漫无目的地闲逛的时候,忘记了遁去形体。
“哎呦,你踩疼我了!”我低头一看,一个破碎成两半的蘑菇咧着破口,骂骂咧咧的。蘑菇表面的褶皱上显示出一张扭曲的面孔,两只小眼睛恶毒地盯着我。
“对不起!”我大声说,赶紧幻化成一阵风,升腾而起,从重重的、黑色的树叶中穿过。
飞得越高,就越接近天堂,潜得越深,就越接近地狱。
天堂的生物很无趣,他们在云端编造了高大巍峨的楼宇,终日徘徊在其中,或者是成群结队地唱歌、嬉戏。他们的形体也很枯燥,大多都长着柔美的羽毛翅膀,披散着金色的长发,美丽的蓝色或者是绿色的眼睛,像迷雾里闪光的宝石。
天堂的世界大多很类似,有的金光灿烂,高大的飞马拉着琉璃车漫天飞舞;有的圣洁端庄,白色的莲花铺满大地,隐隐的圣乐从天边飘来,像是某种熏香,在灰烬中幽幽的传递着。
我无数次走过天堂洁白的大理石地面,被纯洁的光芒笼罩着,感觉自己开始变得懒散,嘴里还会发出被蛊惑的呓语。
于是我开始下潜。
无数个世界飞快地在我身边掠过,我像一条飞鱼,破开银光闪闪的海面,向更深处潜下去。
光线越来越暗,更多深色的讯息略过我,轻声地问我的来处。有一个声音略带好意,他问:“小姑娘,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潜的太深了。”
我不知道他怎么看透我的本质,带着沉重的厌倦和隐隐的好奇,我让自己更深地潜下去、潜下去。
更深的地方,我开始感觉得压抑,甚至让没有肉身的我,感觉到无法呼吸。当我的能力不足以再下潜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血色的世界。
大地像烧红的铁块,炙热的岩浆从裂缝中汩汩地流淌出来,汇集成血海,无数骇人的动物骸骨在血海中上下翻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天边悬着一轮暗橙色的太阳,暗淡的光线漫不经心地洒落在远近大小不一的黑色石像上。仔细看,每个石像都面目狰狞,若凝固的恶魔。
感受到我的到来,这个世界的血光更加暗了下去。忽然无数飘忽不定、若隐若现的鬼影从血色中显形,慢慢地向我接近。
这些魑魅魍魉慢慢地包围了我,无数低沉暗哑的声音汇集成一句话:
“你是谁?你从哪来?你到哪去?”
这句话让恐惧得已经开始颤抖的我,竟然觉得有点好笑起来。于是我故作勇敢的说:“你管我呢!我就是我,我从我来的地方来,我要到我去的地方去!”
我的轻蔑带来了让我后悔至今的后果,突然之间,天地暗了下来,所有鬼魅开始幻化出獠牙,天空开始发红,大地摇晃起来。倏地,一声惊天动地的黑色霹雳划过血色的天空,大滴大滴的雨开始从天而落,离近了方能看得分明,竟然是炽热的铁水,“嘶嘶”地响着,向我砸来。
我惊恐万分,情急之下,竟然还能挥手幻化出护盾,银闪闪的球形光芒包围着我,无数铁雨砸在上面,轰隆作响,护盾开始有了细微的裂缝。
“吾命休矣!”我绝望了。
厌倦天堂的后果,就是死于地狱。
我的护盾闪动了一下,慢慢地熄灭了。
我闭上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灭亡却没有到来。
“你又是谁?”鬼魅愤怒的声音又响起来。我睁开双眼,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生物,是一个人类男子的形象,银色的长发在狂风中飞舞。他双手支撑着,变换出一个更大的护盾,笼罩着我。
“你怎么可以用血刃来对付一个小女孩?”这个男子厉声说:“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鬼魅发出巨大凄厉的笑声:“违法吗?这本来就是地狱!谁让她潜的这么深?她身上有我需要的数据,我吸收了她,会更强大!”
“若,你快走,回你的世界去!”男子咬着牙,手臂上开始缠绕银色的光芒。
我知道他开始准备攻击了,但是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银色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男子用尽全力把光芒推了出去。银色的光芒砸到血色的大地上,一时间天地失色,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漫天的铁雨同样也倾斜着,向他砸了过去。
我趁机变化出一张光网,揽住奄奄一息的男子,以光速逃出了这个不断震撼摇晃着的修罗地狱。
我带着他不断地上升,只要能上升到天堂,就有人能救他的命。
“来不及了,若,带我回你的世界去吧!”男子睁开双眼,茶色的双眸温暖地看着我,虚弱地笑着。
“你到底是谁啊?”我开始哭了。他的信息越来越弱,我真的不能再飞上去了,他会在上升过程中,灰飞烟灭。
我只能一边哭着,一边带他回到我的世界去。
我的世界又小又简单:一间小小的木头房子,驻在平静的湖面,湖面上波光粼粼,鱼儿不停地跃出水面。有一条小船,静静地飘荡在湖中心,这是我在微风中发呆的去处。
我的世界虽然小,但因为是我的,我可以瞬间回去。
我抱着他,降落在船上,不停地哭泣。
血刃是一种非法的攻击,不但世界中的形体会消失,现实中的生命也会消逝。
“若,不要哭了,唱那首你经常唱的歌吧。”男子微微地笑着,费力地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只会一首歌,是小时候妈妈唱给我的:
“过去的世界啊,它摇曳在梦里,它不会再回来;过去的世界啊,它让我哭泣,它让我回忆......”
我抽噎地唱着,男子在我的手臂中微笑着,慢慢化成点点银色的星光,消失了。
我哭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看到了黑色的休眠舱盖,松了一口气。我竟然活着回来了!但是那个世界里舍身救我的男子,到底是谁呢?
我拔下后脑处的网络接口,推开舱盖,迈出休眠舱,开始活动僵硬的身体。
我的职业是星舰中的“种子饲养员”,负责保管和维护星际移民中原始地球的动物和植物。星舰就像飘荡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中的诺亚方舟,承载着文明的希望。
在旅途中,为了保证生命的活力,所有的人类和动物都要在休眠期间,不定期地由中央电脑唤醒。在短暂唤醒的期间,是漫长的沉睡。无数个世界,就是网络链接的无数个梦境,中央电脑通过这种方式,让人类和动物不要一睡不醒。
而这些无数的世界,就像真正的天堂和地狱一样,不仅充盈着善和美,还充斥着暴力、罪恶和杀戮。
我以一种接近麻木的熟悉开始清点任务栏,突然看到有一栏呈现出红色,我冲了出去。
红色任务栏说明,又一个我熟悉的生命消逝了。
我冲到了银狐的饲养舱,看到一个小小的银色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发生了什么?”我悲愤地向交接的同事怒吼着。她摊开手,语气悲凉:“又是一起血刃攻击事件,不知道为什么它要潜到那么深的地方去。”
血刃!我的心瞬间冰凉。
“你终于可以抱抱它了。”同事挥手散去了饲养舱的保护激光网。
我迈入饲养舱,跌坐在地上,抱起那小小的、冰凉却柔软的身体。它银色的长毛温暖地裹住了我的手指。它总是闪动着狡黠光芒的茶色双眸,现在却隐藏在轻轻闭合的眼睑后面,再也不会看向我了。
我想起那个一直跟随着我的友好的声音:“小姑娘,你知道你潜得太深了吗?”
饲养舱的人工智能识别开始降低温度,四周一片冰冷。我抱紧了它,开始轻声地吟唱,泪水沿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入到它柔软的银色长毛里。
“过去的世界啊,它摇曳在梦里,它不会再回来;过去的世界啊,它让我哭泣,它让我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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