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弦

  玉心抓着银簪，痴痴地立在微风细雪中。

  银青把这个送给他的时候，是在她去京都的前夕。玉心接过来的一刹，手心不觉地出了冷汗。

  “唉，又要几年才肯回来呢。”

  “只有四年的课程啦，要是顺利的话，或许......”

  玉心说不出话来，但听到了雪的声音。

  银青喜爱古筝，她特意给琴弦染上了春色。玉心常听她弹奏，总有种春水融雪的感受。尤其是在霞云之下，冷艳的光在她跃动的指尖闪烁。她白皙的面容也朦朦胧胧的，笼罩着昏黄的光晕，难以看得清楚。他深知她很美，此刻更是不可言说。情深处，她便要唱起柔和的腔调来，声音很轻，每唱到情爱，脸上总是泛起潮红。

  “真惹人沉溺呢，那抹红晕。”玉心打断了银青。

  “什么......”她轻轻地问，浓密的黑睫低垂。

  “对于青梅竹马而言，长久的离别反而难求吧。”玉心笑了笑，眼光却僵滞在银青脸上，失掉了生机。

  “我们不会分别，没关系的......”银青看着满是春色的弦。

  天色渐暗，她的眼睛好像是蝴蝶，伴着微风细雪在暗金色的火霞中消逝了。

  “为什么，云的彩光会那样悲伤呢？”银青撩起头发，眼中映出一团火焰。

  玉心陪她坐在木椅上的时候，已经有些昏黄的光从窗外笼罩过来了。银青取下印着木槿花的围巾，几只白蝴蝶零星地飞进来，在霞光中变成模糊的幻影。

  “这回要去哪里呢？”

  “南方的，那个，我的朋友会接待我.....”

  玉心不再追问了，他只是来送行的。有些回忆一直萦绕着他，他从来也没什么念想，只是残缺的影象在不停地追逐着他。

  “上钩啦。”

  “已经不错了，梅花鱼，不是吗？”

  那是家乡的湖，可是，映在湖中的男孩和女孩有半边脸是朦胧的，另一半则浸在光中，越要去看，越扑朔迷离。

  列车快要来了。玉心拿出音乐盒递给银青，那是个古色古香的老物件。银青扭动着铜弦，和悦的曲声中，回音越来越重了。

  究竟是什么呢？孩子们的倒影穿梭在闪烁着银光的湖面上，一声声回音，那样虚幻，是在追逐着光吧。梧桐叶哗啦啦地流落，也产生了长久的回音，如此永恒的世界，为什么一切都是影子呢？

  直到玉心为银青拍照的时候，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伤悲。他看到樱花从她面前掠过，顿然感到她那弯起眉睫的笑容有一种来自天国的纯净。可是银青沐浴在和煦的光中，面容已是近乎透明了，樱花一片片融在她脸中流淌，他忽而觉得这张脸终会被樱花埋葬。

  “请再向左侧一下身子吧”

  “这样吗？”

  “好的，这样一来，采光就好很多了。”

  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只有在呼唤着的回音。那张泛黄的照片已回旋着化作光点消散了。

  等到玉心醒来，银青已经在列车上了。霞光照在她靠窗的侧脸上，连青色的瞳眸都被映得雪亮。或许是银青被玉心梦中的伤怀所感染，才对着天边的彩云发出那样的感叹。

  玉心追逐着天边磅礴的彩云，此刻雪已经停了。一排排低矮的木屋上覆满薄雪，向身后流动着。他心中的悲戚不知怎么的，忽然平淡了，就像是那些夕阳下朱砂色的流雪。可是光的影子依旧在空气里浮动，那被樱花埋葬的容颜，似乎是从天国投影在彩云之间了。

  如今又是分别的季节，玉心又回忆起儿时的流年。他们总喜欢牵着手踏过古道的浅水湾，于是月亮碎成了银色的花瓣，在两人的倒影之间四散纷飞。

  他想起来紫砂壶里还泡着茶，赶忙给银青倒了一杯。

  “这东西看得久了，反而会更想念吧。”玉心晃着银簪，银花熠熠生辉。

  “对不起，我挑来挑去，可是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银青向着他走了几步。

  “唔，其实没什么的，工厂里那样繁忙，很难有闲心想你。”

  银青没再搭话，扭头看向窗外的微风细雪。似乎每一个略带哀伤的日子里，都是这样的天气，同她的肌肤一样清澈。

  银青双手捧着青花瓷杯，吹拂着腾腾热气，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了，明朗的光将她的黑眸映得雪亮。

  “我不必嘘寒问暖了，你是伶俐的人。只是......”玉心说了一半，望着枯藤上的残雪发起呆来。

  “我每天的日记，还有拍的照片，会定期寄送与你的。”银青看着玉心的眼睛，那对黑眸仍旧是雪亮的。

  玉心摘下他那块碧绿的玉，为银青戴上。这时风雪停了，寒雾弥漫，虚幻缥缈。仿佛是与茶的热蒸汽凝作一团了，整个世界像是在梦里，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寂静的令人心生悲痛。

  今年已经是第六年了。玉心回过神来，手中的簪子结了一层银霜。前些日子，银青的父母突然从京都赶回来，他急忙去询问，可是大家只是埋头搬东西，并不理睬他。

  “她死了。”女人板着脸，语气很平静，更像是一个木偶。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死的？”玉心看上去也很平静，只是身体已经奇怪地扭曲起来。

  她寄来的那些，莫非是假的吗？她如果真的死了，到底有没有被樱花埋葬着脸呢？玉心产生了不该有的念想，这是游离于他身份之外的念想，他说不清缘由。

  拾起那个包袱的时候，他把碎玉的粉末倒在地上，自己也倒在地上卷曲着身体，磨得浑身是血。

  六是很吉利的数字吧。他想试试看，或许能等到她呢？所以他手持银簪，立在微风细雪中。

  多重的梦境似乎又出现了，他拨开风雪，追寻着虚无的光。夜空中有成千上万只从前在车站碰到的白蝴蝶，刹那间起舞，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原来这声音是银青弹奏的春弦曲。已经是浮光流动的午后了。玉心伴着弦音在纱床醒过来，满心欢喜地拉着银青向着盛夏的苍翠山水中跑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